第31章

鸣泓神剑名动天下,威名无人不晓。

但有机会亲眼见过鸣泓的人,却不多。

而且鸣泓的剑鞘古拙无华,通体漆黑,仅饰暗色浮雕,乍一眼看去平平无奇,若是有点眼力的,还能看出剑鞘材质特殊,大概不是凡品,没点眼力的,可能卖十块灵石都嫌贵。

显然,来听竹楼的大多人还是有眼力的,即使不知道剑鞘下是怎样一柄剑,抛出来的瞬间,四周也静了静。

包括对面那位臭名昭著的折剑君。

他的目光一凝,盯着剑鞘看了看,眯起眼来,轻慢地发出命令:“把你的剑抽出来我看看。”

楚照流还没见过谁敢这么对谢酩说话的,顿时为他感到后脖子发凉。

众目睽睽之下,谢酩伸出修长手指,轻轻按上剑柄。

铮然一声,雪亮的剑光映过,秋水般的剑身露出小小一截,随即便被压回鞘中。

仅仅匆匆一掠,也看得出来,这是把绝世好剑。

“好剑啊!”

周遭顿时有人站不住了,惜剑之情压过了看热闹的劲头,忍不住劝道:“这位道友,三思啊!万一赌输了……”

谢酩恍若未闻,眼皮也没掀一下,丝毫不为所动。

看这样子,是铁了心要下赌场了。

别人的东西,再怎么觉得暴殄天物也插不上手,附近又聚来一群人,目光火热地盯着鸣泓剑,窃窃私语声不断,摇头叹息:“败家,太败家了!”

“宝剑虽好,跟错了人啊!”

“他们输定了,要是能赢,我名字倒过来写。”

“有人认得出这把剑的来历吗?我觉着有些眼熟……”

“这么一说,百年前我曾有幸见过剑尊出剑,湛然清辉如雪如月,至今令在下魂牵梦萦,这剑瞅着似乎……”

“醒醒吧你!剑尊怎么可能来这里,还把鸣泓剑拿出去当赌注。”

“没想到一晚上就能见识到两个愚不可及的蠢货,倘若他的师门有知,定以他为耻!”

见谢酩似乎是认真的,楚照流也忍不住开口:“谢兄?”

想玩的是他,要拿出赌注的不该是谢酩啊。

谢酩:“就用它。”

他的态度和语气都不强势,平平淡淡的,但就是让人无法抗拒。

楚照流怔愕过后,思索了一下,虽然能传音,还是忍不住踮脚凑到他耳边:“那你放心,我不会输的。”

柔软,暖暖的鼻息,带着一丝清苦回甘的药香,倏然扫过耳畔。

谢酩眸色温沉,朝他略一点头,八风不动地望向对面的折剑君:“你的赌注?”

按着规矩,赌注的价值不能低于他们这边的。

折剑君死死地盯着鸣泓剑,胸口怦怦直跳。

他想炼成天下无双的神剑,这些年寻材无数,经手的宝剑没有万数也有几千,一眼就能看出来,这把剑,比整栋听竹楼所有人的剑加起来还厉害。

绝对是一柄绝世神剑!

他眼珠子一转,从戒指里掏出一沓血契灵符,啪地往桌上一按:“这是我这些年签订的主奴血契,其中不乏名门高手,你若是赢了,我就将契约主权交给你。”

这种血契以灵符为引,钳制能力自然远远没有直达识海的灵魂血契强。

楚照流懒洋洋地靠在赌桌旁,摇着扇子,笑意如蜜:“哦?就这值得两把本命剑?阁下是在糊弄傻子吗。”

守在赌桌旁的听竹楼少女评定一番,也摇摇头,和和气气地道:“这位客人,您的筹码价值不够。按照规矩,您也可以选择拒绝继续赌,拿上您的胜利品下赌桌。”

折剑君顿时一哑,眼神闪烁不定。

要赌么?

对面俩人看起来灵力低微,甚至只是新手,一副不知天高地厚的模样,拿得出这样的神剑,八成是哪个大世家的公子哥儿,或者某个大派里养出来的小少爷。

再加上他的一些手段……他可以断定,他能赢。

这么一思索,心底莫名其妙涌出的不安被冲淡,折剑君又镇定下来,咬咬牙,将腰上的佩剑一摘,豪情万丈地往桌上一丢:“你们都敢赌,我怎么不敢?”

见赌注已下,少女拿起骰盅,一下、一下有节奏地轻摇慢晃起来。

听说这边三个疯子拿本命剑赌,大半个赌场的人都凑了过来,嘈杂声渐小,全部睁大了眼,屏息看着这场离谱的赌局。

赌输自己本命剑的少年剑修额上浮起了汗,既期待又惶恐,忍不住想拉一下楚照流的手,和他说话。

结果手还没碰到楚照流,就被什么冰寒的东西刺了一下,疼得他嗖地缩回手,茫然地含着泪花左顾右盼,却没发现是什么。

他愣了愣,以为是错觉,再次伸出手。

这回手背被什么东西狠狠一啄,他嘶地收回手,低头一看,手背上出现了个红印,跟被鸟啄了一口似的。

……哪来的鸟?

四周静得落针可闻,少年看着前方两人的身影,踯躅片刻,还是没敢吱声。

忽然“咚”地一声,少女将骰盅放到赌桌上。

他的心跳好似也“咚”地被敲了一下,下意识看过去,狠狠咽了口唾沫。

“三局两胜,两位客人,赌大赌小?”

折剑君自信地抱着手:“你们先吧。”

楚照流压根没注意背后的动静,闻言也不客气,睨向谢酩:“你的剑,你来开第一局?”

谢酩神色不改,用食指将干坏事的小黄鸟按回袖间,薄唇一动:“小。”

楚照流看向少女:“我们赌小。”

折剑君嘿嘿一笑:“正好,我赌大!”

少女抓着骰盅,缓缓揭开。

众人伸长了脖子。

“大。”

少年剑修的脸瞬间煞白:“这……”

这两人是来热心送人头的吗!

周遭一片倒嘘声:“完了完了。”

“我就说,折剑君就没输过!”

“在下真真是心痛,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折剑君眼底溢满了得意。

楚照流不慌不忙,扇子一并,抵着下巴笑起来,语意调侃:“完了,谢三,你这运气也太差了,接下来两把,就在心里求神相助吧。”

见他还一副气定神闲的做派,众人非但不赏识,反而又摇了摇头。

死撑着面子有什么用?

在听竹楼的地盘,输了就是输了,不可能耍赖。

传送阵布在不同位置,随机传走,等剑上的神识一抹除,人家拿了你的剑一走,就算你回宗门哭诉带了援军,也再难找到人。

少女又拿起了骰盅,麻利地摇起来。

楚照流靠在赌桌上,唇角含着笑,乌黑的眼眸很温柔似的,注视着骰盅。

未几,少女再次将骰盅放到赌桌上,重复道:“两位客人,赌大赌小?”

楚照流彬彬有礼地抬抬手:“有来有往,这回阁下先请?”

折剑君瞅他一眼,胸有陈竹:“这把我还是押大——道友,你的剑,我会好好对待的。”

楚照流笑笑:“那我就押小啦。这位姑娘,揭吧,看看我这新手的运气如何。”

围在周围的人已经散了不少,认为已成定局,不可能再有翻盘机会。

剩下的人也只是留在原地,惋惜地瞅着鸣泓剑。

就在许多人转身拔腿离开时,听到了少女脆生生的声音:“小。”

什么?!

所有正在离场的人齐齐生生转了个角度,迈回了步子,不可置信地看过去。

二三三,小!

楚照流拖长了调子:“哦?看来我这个新手的运气还不错嘛。”

他一手垂在赌桌上,指节不紧不慢,轻轻敲着。

对面的折剑君瞬间见了鬼似的,难以置信地望着骰盅内的三个骰子。

他常赢常胜的方法,其实很简单粗暴。

只要对面灵力低于他,在落下骰盅之时,弹出一股灵力,是大是小,他说了算。

因着他灵力深厚,还从未输过,而灵力高于他的人,世上也就那么些,不会多看一眼这种赌局,相当安全。

他方才明明弹出灵力,覆盖了骰子。

会出现问题,唯一的可能就是,对面那两人的灵力,比他深厚。

折剑君的后背瞬间浸出了冷汗,凉浸浸的。

他藏在袖间的指尖发颤,重新又看了眼对面那两人——明明是一眼就能看穿的低微灵力。

如果这两人的境界远高于他,那出现这种情况,就不奇怪了。

因为这一局的变数,周围的人也来了兴致。

双方各胜一局,那接下来就是一把定输赢了,这还有点看头,比之前毫无悬念的感觉有意思多了。

少年剑修也拍拍胸口,长长舒了口气。

少女又一次拿起了骰盅开始摇。

折剑君忽然嗓音发涩地出声:“我不赌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

众人哗然望去,折剑君在各色目光下,竭力维持着镇定:“那小子的本命剑我也不要了,这场赌局就这么散了吧。”

楚照流微一扬眉:“上了赌场,就要遵守规矩,岂有你说赌就赌,说不赌就不赌的道理?姑娘,开盅吧。”

他嘴角挑起缕笑,扭头睇着谢酩:“给你找回场子,这回你押大押小?”

即使被面具遮挡着,谢酩也能透过面具,感受到面前人的风流肆意、光芒夺目。

他的唇角不由也浅浅弯了一下:“那就赌大吧。”

楚照流啪地摇开扇子:“听见了?这局我们押大。”

这副随性至极的模样,惹得众人忍不住一看再看。

和第一把时相反,这会儿他们看楚照流的眼神,忍不住多了几分探究。

这人穿得讲究,说话动作间颇有点风流蕴藉的从容不迫,应该不是什么籍籍无名之辈,但又和那些有名有姓的大修士对不上号。

会是哪家的呢?

少女没有受外界一丝影响,放下了骰盅。

折剑君的眼里弥漫出浅浅的红血丝,按在赌桌上的手掌青筋暴突,竭尽全力地输送灵力,想要争取一丝机会,然而这回他却清晰地感受到,传送过去的灵力皆如泥牛入海,了无痕迹。

会不会是错觉?

思绪过于纷杂之下,脑海竟然开始发白。

等他回过神时,骰盅已经揭开了。

少女朝着楚照流的方向微一躬身:“这把是大。三局两胜,这位客人赢了。”

折剑君呆在原地,汗水彻底浸湿了后背。

一股冰寒之气笼罩在他身上,他动弹不得,也无法后悔,眼睁睁看着自己身前的东西全部被转移到了楚照流面前。

楚照流先把委屈的鸣泓拿起来,温柔地抚了抚剑身,安慰估计受惊不小的小剑灵,责备地白了眼谢酩:“收好。”

谢酩面无表情地将剑挂回腰间。

面前还堆着些乱七八糟的,楚照流又从中又拿起把剑,觑了眼傻愣愣看着他的少年剑修:“你的?”

少年小心翼翼点头:“这位……前辈,能不能还给我,出去之后,晚辈一定会报答您的。”

楚照流嗤了声,随手将剑丢还给他,要笑不笑的:“年轻人,没能力就少作死,我要是你师父,非把你吊起来抽一顿不可。”

说完,他不再看这破孩子,拿起那沓主仆血契,冲谢酩扬了扬:“谢三,借个火。”

谢酩嗯了声,两指一搓,还未弹出火,袖间猝不及防钻出个毛茸茸的脑袋,一搓红毛迎风招展,朝着那沓灵符张嘴一吐。

一缕极纯的真火喷出,卷着灵符,分毫不伤楚照流,眨眼就将血契烧毁了。

啾啾一双黑豆眼里满是骄傲,扑腾了下翅膀,圆滚滚的身体上写满了“夸我夸我”。

谢酩:“……”

众人大惊:“这是什么鸟?”

“是个什么打火的工具吗?”

“几十张血契,虽说只是灵契,但居然说烧就烧……”

楚照流好笑地夸了声“不错”,略略弹指,不怎么在意地将灰烬弹开。

最后,他才拿起了折剑君的本命剑,抽出剑身,根根葱白的手指在上面抚摸着,画面竟颇为赏心悦目。

“倒是把很不错的剑——听说你很喜欢把别人的剑赢走毁掉,所以才有个绰号叫‘折剑君’?”

折剑君咽了口唾沫,脸色一片惨白:“两位前辈,是晚辈有眼不识泰山,我保证,只要前辈愿意将我的剑归还,我一定会给出让两位满意的报答!我师父是……”

“可惜啊。”楚照流没什么耐性听完,上一秒还笑着,嗓音倏地一冷,“我不稀罕。”

话毕,毫不留情地照着剑身屈指一弹。

“咔”地清脆一声响,剑身瞬间碎裂成了几截,灵光焕发的剑身黯淡下来。

剑上的神识甚至还没抹去,折剑君胸口一痛,哇地吐出口血。

楚照流将断剑往桌上一丢,慢悠悠道:“这叫‘天道好轮回’。”

折剑君双眸泛着点猩红,看了眼自己的断剑,呼吸急促不已,死死盯向他,从牙缝里磨出几个字:“你是什么人?”

抱着自己失而复得的本命剑的少年也眼巴巴看过来:“前辈,能否告知晚辈姓名?改日晚辈一定登门拜谢!”

楚照流风轻云淡道:“萍水相逢,姓甚名谁有何重要,你只要记住,我是个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热心善良的活菩萨就够了。”

众人:“……”

热心善良的你,方才在谈笑间,把别人的本命剑,相当于命根子的东西弹没了。

楚照流还想再多骚两句,一个碧衣侍女忽然拨开人群走来,朝着两人盈盈一礼:“两位,我家主人恭候多时,叫我过来传话,两位若是玩够了,便随我来。”

一直静默不语的谢酩这才开了口,垂眸注视着楚照流:“玩够了吗?”

好像要是楚照流没玩够,还能再陪着他继续胡闹下去。

这种不动声色的纵容,楚照流总觉得有点说不上来的熟悉。

就像是……那几场印象深刻的春梦里,看不清面容的男人一般。

反应过来自己在联想什么,楚照流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他被传染失心疯了吧。

他居然在臆想谢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