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翌日。

应奚泽醒来的时候就已经时近中午。

昨天晚上他整个人的状态不算太好,好在为了上下班方便所租的出租屋离研究院不算太远,熬过“吞噬”期后就由相嘉言送了回去。

几乎是一回到房间,就精疲力竭地睡了过去。

这一睡直接十个小时。

简单地洗漱之后推门走出,应奚泽一抬头就看到了已经等候在楼梯口的相嘉言。

从上班到下班,每个时段几乎都必然看到这个男人的影子,那么多年的时间,也让他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如影随形。

只要没有发生“意外”,他们应该可以持久地保持着这种互不干涉的协议状态。

就仿佛丝毫没有看到这个人般,应奚泽目不斜视地从相嘉言跟前经过,下了楼。

相嘉言的视线从一开始就始终停留在应奚泽的身上。

经过一夜,这位研究院最年轻的科研专家身上已经完全没有了昨晚的狼狈,除了眉眼间依旧不可抹去的倦意,整个人只剩下了一片淡淡的清冷。

相嘉言本想说些什么,脑海中浮现过昨晚应奚泽的那句警告,所有的表情一敛,也一言不发地跟了上去。

研究院因为自身的特殊性质,只要在职人员可以准时准点地提交实验数据,上下班的时间倒是非常弹性。

秋风小区的事让所有人都或多或少有些心灵创伤,应奚泽在中午饭点抵达,比起昨天一起出勤的其他同事竟然还不算来得太晚。

食堂里面人来人往,很是热闹。

应奚泽刚坐下不久,E组虞清漪等几个同事也端着餐盘坐了过来,大家都是昨天去过现场的人,趁着吃饭的间隙就讨论起了相关的话题。

“别说,那些人做事情还挺利索。秋枫小区的事这才过了一个晚上,就直接见报了。”

“是挺快,不过掩饰用的话术确实多少有些老套了,又是什么大规模煤气爆炸,满打满算这都已经是今年的第四次了吧?虽说秋枫的确算是老小区,这样转移民众的关注重点,多少有点祸水东引的味道了。”

“可不是嘛,现在网上骂成这样,那些无辜背锅的相关部门估计已经在拍桌骂娘了。”

其实今天一大早,#秋枫小区大型煤气爆炸事故#的词条就已经登上了微博热搜,发酵之下很快引起了全网的关注。

如果可以的话,相关部门当然也不希望事件闹大,但这次毕竟牵扯到了整个小区的居民,过大的数量下很难完全瞒住。

想要在不引起恐慌的情况下悄无声息地将真相掩埋下去,毕竟是一个是个巨大的工程。

这边给“事故”披上最适合群众接受的外皮,另外一边,后勤部门的那些独立小组的向导们想必正焦头烂额地在利用精神力给遇害者关系网内的其他人进行暗示洗脑,改写相关记忆,以确保万无一失。

相比起来,同样都是“事故”相关部门的研究院众人只需要对带回的活性样本进行实验就行,反倒还算轻松了很多。

近几年来这种“事故”实在是太多了,接触多了,大家自然也已经逐渐习惯。

从一开始的局促不安,到现在司空见惯。

聊到这里,虞清漪也给同事们分享了自己刚知道的情况:“今天我从沉组办公室路过的时候刚好听到他在打电话,看来是上面又在催我们的实验进度。以前也没见他们那么着急,总让我感觉宁城最近不怎么太平。特别是陈山地窟那边的岗哨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前不久才刚调了不少人过去,昨天又突然申请了特牌令,这回连七组的人都给直接招呼了过去。”

昨天现场的震撼场面,直接让实习生闻任的偶像名单里又多了宿封舟的一个名字。

此时闻言,顿时看了过来:“七组?是昨天到现场的那个七组吗?”

虞清漪点头:“不然呢,你能找第二个七组出来?”

闻任缩了缩脖子。

“这不对吧,消查部的人不是只负责市区安全吗?我记得,地窟那里管事的可是防卫队的人。”王政暗暗地咽了口口水,“七组的那位宿队,当年从防卫队里出来的时候就闹得沸沸扬扬的。那会儿脸皮都已经完全撕破了,防卫队居然还能开口找人帮忙?别是……到时候反倒给砸了场子。”

“你这格局就小了吧,要不怎么说宿队拿得起放得下呢!人家还真答应了,半个小时之前都已经带着七组的人到岗哨报道了。”说到这里,虞清漪多少也有些唏嘘,“真男人啊!要不是我已经有贺哥了,看到这样的男人保不准都得动心。”

其他人跟着一阵调侃。

虞清漪美眸一转,丝毫不觉在意。

视线扫过旁边一直安静吃饭的应奚泽,嘴角忽然扯起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话说起来,应工,你好像还是我们这里唯一跟宿队搭过话的。”

聊天的话题突兀地转移到了自己的身上,应奚泽询问地抬头看了过去。

便见虞清漪眨了眨眼,神态间突然八卦了起来:“你当时,就没有点什么感觉?”

包括相嘉言在内的其他人也都跟着看了过来。

只有应奚泽似乎不是很理解这句话里的用意,微微地拧了下眉心,脑海中逐渐地浮现出了男人当时朝自己看来的视线。

很锐利,就像是一匹饿狼在盯着自己的猎物。

顿了顿,他语调平淡地开了口:“这个人,太过锋芒毕露。”

就这?

这显然不是虞清漪所设想的答案。

但是错愕片刻之后,她似乎也从这样的回答里面知道了什么,感慨地摇了摇头:“果然,开窍难啊。”

自从应奚泽来到他们E组之后,隔三差五地就不时有人过来大献殷勤,整个过程中他们这些同事也没有少帮他挡那些烂桃花。

有时候难免会想,到底什么样的人会入得了他们这位年轻科研天才的眼,这会儿好不容易撞上了宿封舟这样的人物,没想到得到的还是这么一个波澜不惊的答案。

何止是开窍难啊,简直就是开窍无望!

虞清漪时常在组里为那些起早贪黑的单身狗们担当红娘的角色,此时大概也觉得自己实在是操碎了心,默默地揉了揉太阳穴。

话语也不知道是在安慰应奚泽还是安慰自己:“其实没太大感觉也好,不管是防卫队还是消查部的那些人,成天都在‘事故’前线徘徊,说不定哪天一个没注意就人没了,真看上了还得提心吊胆的,反倒折磨自己。”

有人忍不住笑出声:“虞美人,你家贺季同好像就是防卫队的吧?”

虞清漪似嗔非嗔地瞪了他一眼:“所以说,我才最有发言权啊!”

其他人顿时哄笑。

愉快的午饭时间很快结束。

临出门的时候,虞清漪悄悄地把相嘉言拉到了旁边,暗示性地眨了眨眼睛:“怎么样相助理,应工的反应对你来说还算是个好事吧?虽然说有时候人特别容易看不到眼前的存在,不过就你这幅讨人喜欢的模样,多努力一把说不定还有希望,别泄气!”

相嘉言当时是跟应奚泽一起来到的研究院。

斯斯文文的脸上搭着一副金丝眼镜,虽然比不上应奚泽,但这张脸也已经足够讨很多小姑娘喜欢。

当时所有人都不理解,以应奚泽的年纪怎么看也不像是能够配上一个专用助理的职级,直到在接下去的几个月时间里,他用绝对有说服力的科研成果堵上了所有人的嘴。

至于相嘉言,所有同期的助理都已经陆续升职,只有他在应奚泽的身边一跟就跟到了现在。

别人或许看不出来,个中细节可躲不过虞清漪这位资深红娘的火眼金睛,特别是相嘉言好几次对应奚泽望穿秋水那副样子,拍个视频下来随便剪剪都是一段痴情苦恋。

有次出去聚餐喝醉了酒,趁着应奚泽不在,相嘉言酒后吐真言,险些就公开认了。

然而,此时相嘉言却显然是清醒的。

头脑清晰的状态下,闻言只是平静地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藏下了眼底隐约波动的情绪:“多谢关心,不过我跟应工,真的只是上下级的关系。”

虞清漪不相信自己居然老马失蹄判断失误,疑惑地盯着相嘉言看,想要从对方的表情间找出一丝破绽:“真的?”

相嘉言对上她的视线,嘴角勾起了一抹温和的弧度,重申:“虞大美人,我对应工确实不存在那方面的想法,也没有那种可能。”

-

吃完午饭后的应奚泽已经回到了自己的实验室里。

前几天在容器中进行的化学反应已经有了结果,拿出册子来一笔一划的记录下来之后,他神色平静地坐在了桌前。

视线停留在器皿中已经结成晶体的特殊物质上,思路却是已经飘到了前一天的晚上。

体内进行“吞噬”期间的所有感受,如视频复盘般一点一滴重新涌上脑海。

不适的回忆让应奚泽的眉心微微拧起几分,笔尖轻轻的在纸面上敲了敲。

随后便像以往一样,将自身在整个过程中所能够捕捉到的所有细节,都毫无纰漏地记录了下来。

整整三四页纸,内容密密麻麻。

恰好在最后一笔落下的时候,响起的手机铃声打破了房间的寂静。

应奚泽瞥过那串并没有存储联系人的熟悉号码:“喂?”

“您好,应奚泽先生。”电话那头的女声动听且恭敬,“再过几天就是‘预约’的日子了。按照惯例提前对您进行提醒,请您安排好近段时间的工作计划,如有打扰非常抱歉。”

应奚泽回答:“知道了。”

-

“26号,应工又请假了?”这几天为了处理活性样本的事情所有人都忙得焦头烂额,直到路过应奚泽实验室的时候看到紧闭的门,王政才反应过来,“真的是每个月的这几天都必请假啊!”

说着,他看向了同在茶水间的相嘉言:“所以又是去进行身体检查吗?这么频繁,真的没有什么严重的问题?”

相嘉言将煮好的咖啡放在手里轻轻地搅拌着,朝王政笑了笑:“真的没事,例行检查而已。”

“什么例行检查,每次会需要那么多天啊。”王政依旧觉得有哪里不对,但是看相嘉言这幅神态轻松的样子好像也确实不是什么大事,最后挠了挠头丢下了一句话,“总之如果真有什么困难需要帮忙,千万一定要记得开口,知道吗?”

相嘉言失笑:“真想多了。”

王政:“当然,想多了是最好。”

目送王政离开,相嘉言搅拌咖啡的动作才稍稍停顿了一下。

脸上和煦的笑容顷刻间荡然无存,扫了一眼应奚泽紧闭的实验室大门,垂了垂眼,走进了自己的助理办公室。

从26号到29号,应奚泽这次一共请假了三天。

研究院里每个人忙着跑手上的项目,时间悄无声息地过去。

等应奚泽再次出现,已经是29号那天晚上。

接到相嘉言电话的时候,他刚好穿过研究院正对面的十字路口:“嗯,我已经回来了,临时有个想法,就打算去实验室看看……不用,不需要过来找我,等处理完了我就回去。就这么点时间,不会影响到你的任务安排。”

电话那边,相嘉言的声音听起来依旧有些犹豫:“可是你刚回来,这个状态就去实验室,会不会……”

后面的话被应奚泽冷漠无情地打断了:“当然,如果实在放心不下,相助理要跑这一趟我也不会拦着。”

电话那头一时没了声响。

过了片刻后相嘉言才再次开口:“有哪里不舒服,记得随时联系我。”

“知道了。”

应奚泽挂断了电话,抬头看了一眼研究院的铁栏杆,摸出工号牌在门禁上刷了一下。

“嘀——!”地一声,大门应声打开。

也在同个时候,在值班室里已经非常眼熟的保安大哥忽然探出了脑袋,看到应奚泽时的表情宛若见到了亲人:“应工,来加班啊?正好,刚才来了一个消查部的人,说是有紧急的事情需要你们E组处理,非要赖在这里等来人。我刚才还在打沉组长的电话,偏偏一直打不通,要不……您辛苦一下帮忙看看?”

应奚泽问:“人在哪?”

保安大哥朝着实验室的方向指了指:“喏,还在那里吹冷风呢!”

应奚泽顺着这个方向看了过去,随后微微顿了一下。

虞清漪口中应该在一周前就前往了陈山地窟的七组组长,此时正抱着身子靠在实验大楼的大门口。

一身黑衣,身形高挑。

深夜的寒气浓烈的披在他的周围,阴森地像是完全融入了夜色之间。

手上的火星依旧点点地燃着。

脚边掉落了一地的烟头,看起来已经等了很久。

哨兵的敏锐五感显然也让宿封舟留意到了门口的动静。

这样抬头看来的时候,恰好四目相对。

随后,应奚泽便看到了对方眼底逐渐浮上的那抹耐人寻味的笑意。

下一秒,已经大步流星地朝着他的方向走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