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顾玉琢是个好哄的人,这是他的自我认知。

但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次就真生气了。 网上吵得天翻地覆,他知道。陆南川微博上短短几句话和公开出柜没差别,他也知道。后来连饶晓倩都来电话说和了,他一样没吭声。

老顾和冯女士前后脚来问,他满口说没事儿,这点小风浪,根本不妨碍他们情比金坚。

可转头连颂园都不回,就在自己公寓憋着,趁着没通告昏天黑地打游戏,袁茂要是不给他叫外卖他就饿肚子。

一个礼拜后,袁茂拎着一兜水果来看他还活着没,进门先让屋里不流通的空气闷了个缺氧。

袁茂学着他语气:“你嘎哈?自我放逐了?”

顾玉琢眼皮都没抬,问:“网上啥情况了?”

“热度下去了呗,还能啥情况。“袁茂给他剥橘子,“太阳底下无新事,网友们的吃瓜热情能持续两天就算你们人气爆棚的证明了。”

他撇撇嘴,又问:“那骆岑咧?”

袁茂说:“闭麦了,竹马超话也没了。”

顾玉琢打心眼里不明白:“他真的挺诡异,怎么爱别人是这么个同归于尽的爱法。”

“数你傻。”袁茂往他嘴里塞橘子瓣,“成年人的世界能有多少纯粹爱情?虽说我也是单纯吃瓜吧,但据我分析,骆大师在外浮沉十多年,不可能就因为‘爱’去下这么大功夫。三条腿的蛤蟆难找,两腿的男人还缺么。”

顾玉琢用力嚼橘子,“陆老师不一样。”

袁茂觑着他,“不一样你还晾着人家?不怕真晾凉了。”

黑崽眨巴眼,没说话。

也没真晾着,就是没见面。

微信也聊,一天能聊三四句吃喝拉撒,别的就没了。

陆南川给他发照片,花鸟鱼虫,什么都有。他也给回,回点有的没的,大部分都是废话。

总而言之,自打他从青海回来,俩人就变网恋了。

实际上,顾玉琢抓心挠肺地想蹿到陆南川旁边去发脾气,可迈不开腿,脑子里总飘着骆大师的脸。

网友说的“暧昧”,他不信,但又像根刺一样,不怎么舒服。

他没恋爱过,不知道怎么办,灵机一动,借鉴了他兄弟许尧臣的办法,当鸵鸟。

只是这滋味很不得劲,能把活人给憋死,不知道姓许那王八是怎么憋住的。

可都走到这一步了,他觉得自己不能半途而废折在这儿,怎么也得继续往下憋,不能输给臣狗。

转眼到大年二十九,顾玉琢脚底抹油,提前跑回老家藏起来。

三十晚上,他吃完饺子给吴妙莉打电话,嘴甜得抹了蜜一样,把吴女士哄得甭提多高兴,说了好几遍让他年后早点回,要和二花姨给他卤蹄髈吃。

挂断电话,吴妙莉先给黑崽发了个大红包,然后觑一眼身边心不在焉看春晚的儿子,问:“你打算什么时候去接小琢?”

陆南川面上挺沉稳:“不着急。”

“我看你也就是嘴上逞逞强。”吴妙莉给他抓了把南瓜子,“阔儿都跟我说了,你在人家楼下等了两个多礼拜,愣是没上楼,好没出息哦。”

“他心里有疙瘩没解开,我是给他点儿时间。”陆南川说这话挺没底气——他得承认,偶尔有懦弱从心底冒头,悄然作祟,让他胡思乱想,怕顾玉琢一时脑热会真抛下他,不如等时间把小火苗给吹灭。

吴女士看了会儿她从小带大的孩子,话音一转,问:“怨小骆吗?”

“这是两码事。”陆南川道,“看在周外婆的份上,前阵子骆岑欺负小琢,我看小琢既然没往心里去也就没计较。可人心不足蛇吞象,我退一步他进两步,逼得我无可奈何。”他开始嗑瓜子,全没了从前这不吃那不碰的臭毛病,“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他可以唾弃君子,却不必非做小人。”

“瞧这话说的,都骂人家是小人了。”吴妙莉给他添杯橙汁,“我嘱咐你一句,不要把人往死胡同里逼,见好就收吧——狗急了还跳墙呢。”

凡事留一线,吴女士做人做事就这么个中庸的风格。

“说晚了,妈。”他端起橙汁冲她举杯,“你干儿子已经夹着尾巴逃出国了。”

吴女士叹气,大概认为没必要。沉默片刻,又说:“小骆这孩子心态不行,骄傲惯了,抗压力实在差,这才哪到哪呢。”

陆南川听着,橙汁喝下去一半,品出了吴女士的指桑骂槐。

一整个农历年就这样翻过去了。

守完岁,大年初一凌晨,顾玉琢难得蔫头耷脑的,没出去凑热闹,只趴窗户上看小屁孩在外面瞎跑,并给陆南川拍了张角落里的火树银花,说我们的第一年结束了,陆老师。

“结束”俩字差点把对面陆南川吓疯,品了品发现这傻狗措辞有毛病,于是问他:那往后还有多少年?

黑崽道:这得看谁先死了。

大过年的,他像是把吉利俩字给二蛋拌饭吃了,完全没忌讳。

看完了外面小屁孩炸开的一波波烟花,黑崽过了一会儿又说:想了想,要不还是你死在我前面吧。谁留下谁惨,后死那个孤苦伶仃,万一我先死了,我挺不放心你的。

屋里黑洞洞,被窝里是真的不暖和。

陆南川捧着手机,脸埋在图图的毛肚子上,鼻子酸,嗓子眼里也堵得慌。

起初恋爱时,他摸不准顾玉琢是真动心还是稀里糊涂就范,总有那么些无法言说的不安全感吊着……当然,事实证明患得患失这事儿放黑崽身上纯属矫情,他就像面稳定而安全的盾牌,也不是一根筋地傻,只是非常纯粹。

这么一琢磨,便想他想极了——相思病病入膏肓,毒入骨髓,眼看要没救。

陆南川拿起手机订机票,再搂着图图打了个小盹,天一亮直奔机场,却没料又和顾玉琢擦肩而过。

他独自在机场品尝挫败和失望,半晌才打起精神让经纪人帮着去租间村屋。

——近来袁茂没主动给顾玉琢的行程,他本着不干涉的原则也没去要,结果就是顾玉琢和许尧臣都躺一屋里开始录节目了,他才知道这二位参加成人版变形记去了。

他们的爱情不需要克制也用不着“界限”——飞机冲上云霄时,陆南川想透了,他和顾玉琢只需要坦白、过火。

黑崽和许尧臣参加的综艺叫《开张了!菜市场》,主要看点是让一群平时连菜市场都不进的艺人去挖菜卖菜,起早贪黑,在起床号加持下,仿佛参加军训,重塑人生。

节目开录,他们两个脚比手灵活的货把地里红薯刨得如同车裂,挖出来都是一截截的残躯,卖是卖不出去了,但综艺效果拉挺满。

编导就此诞生新思路,赠送绰号,废物小甜心。

艺人们熟悉过环境后,节目组把活动安排很紧凑,中间还让这伙人坐船去捞了次鱼。

黑崽惦记着大年三十说让陆南川比自己早翘辫子,等他早起醒过神,捂着脸觉得天都亮不起来了——这一把肯定给陆南川气得够呛,大黄脸表情都没给他回一个。

黯然神伤啊。

于是他突发奇想,打算抱条大鱼搞一个年年有余,冲掉三十那句“你死我前面”的屁话,给陆老师安排一个喜庆画面。

结果许尧臣那王八居然说让他穿个肚兜,嘴欠人讨厌。

一整天脚不沾地的忙碌过后,终于等到了寂静无声的深夜,黑崽手里抠着手机壳想延续一下内心的悲伤,无奈太困,还没来得及给自己的抱鱼照p几个字就睡着了。

这一睡,照片就没发出去,搁置了。

节目按部就班,采摘完成后就得出去练摊了。顾玉琢蜜汁自信,觉得即便不刷脸,单凭他的实力也能成为垄断早市的红薯王子。

他发下宏愿,要制霸早市,却没料开门就碰一鼻子灰,销售情况惨淡。

对于许尧臣消极怠工,黑崽表示愤怒,却没想姓许的一点包袱都没,立马亮起嗓子卖吆喝,凭大力出奇迹呼唤来大爷大叔婆婆婶子,正式开了张。

来买红薯的大婶很热情,就差当场做红娘要给他们俩介绍对象,幸亏旁边杀出一位英雄汉,嗓门嘹亮地问价格,得知是他们亲手挖出来的红薯后,非常阔气地包了圆,并约了第二天还来。

两人高兴坏了,立马买一袋送一兜,把地里摘的生菜当赠品送了,还去同僚的摊上顺了俩胡萝卜塞进大叔的塑料袋里。

蹲在自己铺着塑料布的菜摊前,顾玉琢和许尧臣你一句我一句正“庆功”,却冷不丁看见粮油米面门口,两道熟悉的身影正跟财大气粗的红薯叔交接,可不正是“男朋友们”。

废物小甜心们由衷道出一声“艹”,特别是顾玉琢,在看见陆南川那一刹那,从心到脑都犯了病,呼吸不均匀了,血流也飞快了,心脏泵出来的如同飞流直下三千尺一般。

他拽着许尧臣嘱咐:“我可能要死了,物理上的那种。”

哪知许狗只是看他一眼,便起身去隔壁摊给他买了两斤核桃,让他补脑。

交友不慎,悔之晚矣。

接下来两天,顾玉琢他们俩过得毫无挑战性,了无生趣。

红薯叔每天按时来,整个包圆,他们摊子像被打劫过一样,干净得连块红薯皮都找不着。

——他们的劳动成果已经分别到了陆南川租的村屋和厉扬的后备箱。

直到节目结束,顾玉琢和许尧臣都没想明白大费周章,高价收购红薯的二位是图什么。

到收拾行李,黑崽蹲地上磨叽。

许尧臣不知道他是在种什么蘑菇,当着镜头也问不出口,只能过去踢他屁股一脚,“舍不得走你多住几天,反正你跟地里红薯也混熟了。”

黑崽仰脸,看一眼他无情的兄弟,垂下脸深沉地叹气。

徜徉在爱河里的男人怎么会懂他这种悲情男主的苦恼。

回想前面的事,他仔细捋了捋,惊觉自己进入到了一种忘我的矫情心态里。

退回去琢磨,陆老师其实挺无辜。

他先让骆大师臭不要脸地摆了一道,被流言气得脸上都长了痘。等到重要的反击时刻,男朋友却无故缺席,待到战斗成功,男朋友直接失踪。

黑崽托住自己下巴颏,细想自己这阵子干的事,郁闷得鼻孔都张大了。

躲着陆老师不见这行为,真的很不爷们。

——嗐,这就算了,人都有喜怒哀乐,能理解。

可大年三十让陆老师早点蹬腿是几个意思?

——太要命了,顾玉琢,太要命了。

箱子收拾好,他和许尧臣拽着在土路上“咣里咣当”往前走。望着前方的车,他臊眉耷眼,乌云罩顶,并试图和兄弟吐槽——

“我有些忐忑。”

“你不知道,三十那天我惹了陆老师,我怀疑他是千里奔袭来报复我的。”

“算了,你是一个无情种,你不会明白的。”

三两句话,人已经到了车旁。

挺久没见面,想是很想,但见着又局促,顾玉琢眼神乱飘,就是没往陆南川身上放。

后备箱敞着,拿行李这位宛如一根平地而起的柱子一般,站在尚且冻人的风里一动不动。

其他艺人的车有经过他们的,还纷纷打了招呼。

非常友好,和谐得仿佛他们已经对外公开了一般。

黑崽叹气,不想继续被展览了,抄起自己的行李塞进后备箱,和红薯胡萝卜肩并肩。

坐上副驾,系好安全带,他扭头看陆南川,在安静的气氛中先发制人:“陆老师,你来都来了,怎么连个行李也不帮我搬,你看人镖哥,啪就下来了,啪就给搬上去了。”

好家伙,这还比较起来了。

“看你攒了一肚子力气没地方使,怕你上车憋坏了。”陆南川开着车上了盘山路,“见着我一点儿都不高兴吗?还噘着嘴。”

黑崽想了会儿,感觉做人得诚实,于是说:“高兴是高兴的,但我们不是还在冷战么,我也不能表现得太高兴吧。”

陆南川让他一个“冷战”给惊着,又问:“什么时候开始的冷战?”

“那就说来话长了。”顾玉琢暗自盘算,在陆老师跟他算账之前先把帐算了——看,这不就把他带坑里了么,“怎么也要从我回家出柜挨打,你在外面帮我织绿……”

吱——

车猛一下停在了道旁紧急停车区,截断了顾玉琢的话。

“出柜挨打?”陆南川脸色变得不好看,逮住往后缩的傻狗,“躲什么!”

黑崽灵机一动,卖惨:“老顾拿鸡毛掸子抽的,后背肿得像背了个龟壳,可疼了。”

儿子挨他老子的揍,这没话说,起因又是“出柜”,这里面起码有他陆南川一半以上的责任。

道理谁都明白,心疼却拦不住。

陆南川觉得那顿鸡毛掸子应该抽在他自己身上,而不是顾玉琢。

伸手托着他下颌,把藏了好些天的话问出来:“还气不气了?”

顾玉琢傻愣着,没料到是这么个走向。气不气?其实早不气了,但现在往回翻旧账的话,还是不怎么高兴的。

——那一晚的情绪不断被抛高又落下,尾声原本该在兴奋里,却没想到落在了气愤里。

他低着头不说话,伤心漫上来,挺委屈的。

陆南川倾身抱住他,两人隔着一个中控台,有点硌,可也舍不得立刻松手,他问:“我发的微博看见了吗?”

黑崽点头,陆南川轻抚着他后颈:“我三十三岁了,假如我能活到八十岁,陪伴你的日子也已经不太多了。这么短暂的一生,我不想稀里糊涂地和你一直‘恋爱’着。婚姻也许不能说明什么,但我想让它把爱变得更实际,看得见摸得着。”他短暂地停了下,然后郑重起来,“小琢,我们结婚吧,好不好?”

“结、结婚?”顾玉琢脑子木着,鹦鹉学舌一样重复,却打了磕巴。

结婚这事哪敢想呢。

两个男人,能稍微光明正大地在一起谈恋爱就是了不起的事了。多少人都是抱着今朝有酒今朝醉的念头,谈着谈着就散了,爱着爱着就淡了。

他们……真的能结吗?

“答应吗?”陆南川问。

顾玉琢讷讷地:“那你要聘礼吗?”

“三书六礼一样都不许少,”陆南川搂着他笑,“等你来娶我。”

顾玉琢把脸埋他颈窝里蹭蹭,“什么三书六礼,真麻烦,我不娶了。”闷着声音,往皮肤上吹热气,“要不还是你来娶我吧。”

原本密实的云被风吹散,日光沿着破开的缝隙直直地投下来,带着亮蕴着暖,把蜿蜒的前路也给抹上了一层光明。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

正文完结啦哈哈哈哈哈哈(*^▽^*)

然后,昨天看到宝们说完结得很秃然,诶嘿嘿,我来叨咕两句。

这一篇我给它定位是“短篇都市童话”,主线就是两人的感情进展,从相识相知到遇到障碍矛盾,最后,问题解决,正文部分也就结束了。

像父母见面啦,婚礼啦,杂七杂八,就浓缩起来放番外去。

番外还不确定有几个,估计是2-3个吧。

连载期间谢谢朋友们的陪伴,有你们在,码字很快乐也很温暖,爱你们哦(づ ̄3 ̄)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