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同乘而行

“又见面了。”温二少看着手中的清瘦的少年,挑了挑眉。

“谢谢。”谢颜不知为何浑身一个激灵,赶紧自己站好。

看到谢颜疑惑的目光,温二少难得解释了几句,“我派去诊所的伙计说齐休疾被人抓走了,我过去看看,正好遇上了齐老先生。”

“……”被抓走的齐休疾无话可说。

那伙计不是汉口城里人,上个厕所的功夫回来,发现少爷让自己看着的医生被不知哪里来的人拉走了,顿时吓得魂飞魄散,不问清楚就跑回府报了信,造成了现在的局面。

“阐元,你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几个年轻人无话可说,齐老先生可顾不上其他,敲了敲拐棍看向儿子。

“爹,我……”方才还怒气冲天的齐父哑口无言。

“别的不说,你作为医馆的医生,不但不给上门求医的病人治病,还堂而皇之躺在躺椅上,你让我怎么放心把医馆交给你!”齐老先生满面怒容。

“我……”齐父不知该如何作答,他方才太过生气,存着打击儿子的心态,见谢颜李泉两个人年幼,估计没什么钱,索性拿他们做了筏子,此时被父亲训斥顿感惭愧无比。

“昔日神农尝百草,又有扁鹊冒大不韪开膛剖肚……先圣为医学之精进殚精竭虑,如今你不但不思进取,还指责休疾所学西方之医术。我问你,你可亲眼见过西医如何医治病人,你可了解他们医人的原理?毫不了解便信口指责,见识竟不如一稚童!”

“……”又被拉出来对比的谢颜很无奈。

他真的只是看上去有点小,这具身体的年龄也满了十五,只比李泉小几个月好吗,能不能不要一口一个稚童!

齐父被齐老先生说的哑口无言,齐休疾见状赶紧把爷爷扶到椅子上坐下。

齐老先生是汉口著名的杏林圣手,思想十分开明,他当年支持齐休疾去考取庚款留学名额,回来后听说他学了西医也不怪罪,而是起了研究的心思。

方才谢颜的话恰巧重了他的想法,在齐老先生看来,黑猫白猫抓着老鼠的都是好猫,中医西医能治好病的就是好医术。

齐老先生这几年年岁渐长,已经把医馆交给儿子打理,自己在家颐养天年,他今日出门本来是想去诊所给孙子撑腰的,不料去迟一步一打听孙子已经被儿子拖走了,又急急忙忙往医馆赶,路上碰上温二少一起过来。

“当年温夫人生产二少后体质虚弱,就是老夫负责调理的。”见谢颜疑惑为什么温二少会如此尊重他,齐老先生笑呵呵的摸了摸胡子。

“……”给船王夫人调理身体,这资历,果然厉害。

“我看这位小友身虚体寒,似有旧疾在身,今日有缘相遇,不如老夫帮你看看吧。”齐老先生笑呵呵的提议,好久没看病了有点手痒。

旧疾?谢颜不记得原主在到戏班之前经历过什么,但齐老先生出言后还是心中一紧,这样的中医大家没必要诓骗他,以后他必须得多注意身体,免得一番奋斗后突然病死,那可太冤了。

能给温夫人调理身体的大家给他看病,自然是好的,但想到好不容易看着一个西医,却还是得喝中药,谢颜难免苦了脸。

“我更擅长外科,爷爷若是出手再好不过了。”齐休疾则没什么意见,术业有专攻,这种慢慢调理身体的活他自知比不过齐老先生。

谢颜闻言觉得有理,只好坐在齐老先生对面就诊,一番望闻问切后,齐老先生胸有成竹地摸起胡子。

“你的病是日积月累拖累出的,如今的症状不过是爆发了而已,我先开几副温养的药替你治病,若是想去疾,还得慢慢来。”

“谢谢齐老先生。”

“无妨,你可有什么忌口?”

“能不能……不苦一点?”谢颜试探着提了一个要求。

齐老先生笑呵呵的没有回答,拾起毛笔在纸上龙飞凤舞起来。

“……”谢颜总觉得从对方的笑容上读出了“给他想办法多加几味苦药”的意思。

……一定是他的错觉。

“良药苦口,小兄弟还是该以身体为重。”齐休疾小时候经常在医馆帮忙,待齐老先生写完后熟练地拿药方抓好药递给李泉,又叮嘱谢颜。

这是真把他当做嫌药苦的小孩了,谢颜闻言有些无奈,只好微笑点头。

“我见小兄弟谈吐不凡,之前未曾在汉口城听说过,不知可否请教你的姓名和家世?”齐休疾觉得谢颜方才说起话来有理有据,十分令人信服,起了结交的心思。

谢颜不知道“谈吐不凡”这个词的界定点在哪里,不过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说话是他的老本行,说不好才是怪事。

“我叫谢颜,打京城来,家世什么不可考证,如今是举目无亲的落难人。”

大革命之后,清政府被推翻,中华民国建立,京中牺牲了一大批有志之士,一夜之间无数人家破人亡,齐休疾对此略有耳闻,他见谢颜明显受过良好的教育却不愿多提家人,又是打京中来,以为谢颜就是其中一位,当即止住话头,不去戳别人的伤心事。

“我叫齐休疾,字无忧,我的诊所开在码头附近的花中巷,谢兄无事可以来找我闲聊。”

……

齐休疾惦记着诊所,说了几句便离开了,齐老先生执意不肯收谢颜的药钱,说就当是替儿子赔礼,谢颜无法只好放弃。

见齐家的事暂时解决,一直在旁边充当背景板的温二少也打算离开,两拨人便一起走出了医馆。

温二少这次是骑马来的,枣红色的骏马站在当街,配着银灰色马鞍,看上去威风凛凛,谢颜一眼看到便心生羡慕。

就像每个女孩都幻想过自己是仙女,每个男人内心深处也都有过一个骑马驰骋的梦。

谢颜停下脚步,目送温二少利落上马,又是一阵头晕,只好扶住李泉的肩膀。

“阿颜,我背你回去吧。”李泉见谢颜摇摇晃晃,忍不住提议。

“不用。”谢颜摇头,开玩笑,李泉虽然生的比他强壮些,但也只是个十五岁的少年,让他背自己回去?估计路没走一半就压坏了。

温二少坐在马上,低头看着几步外那个少年摇摇晃晃却倔强强撑的身体,回想起方才对方自信满满,侃侃而谈的样子,以及贴着自己的冰凉皮肤和长的过分的睫毛,突然心头一怔。

在谢颜背后,一个年轻伙计想上前帮他们一把,却被自家少爷用眼神制止了。

热心的伙计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能默默收回一身腱子肉的手臂——二少不愧是留过洋的人,这脾气也和大少一样难以捉摸!

就在谢颜思考自己是不是回医馆再休息一会儿比较好时,一只带着洁白手套的大手突然出现在他的视线中。

“?”谢颜抬头,不解地看向马上的人。

“上马吗?我顺路带你一程。”

“……”面前的手掌修长有力,谢颜承认自己有些心动,一方面是想体验一下骑马的感觉,另一方面……他实在不想自己走回去了。

谢颜不是纠结的性格,心念一动便抓住温二少的手,正欲研究以什么角度踩马镫上马最好,突然感觉腋下被人托住,没等他反应过来,就已经稳稳当当坐在了马前。

“???”刚才发生了什么?!

“太轻了。”温二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似乎在解释为什么会把谢颜直接托上来,又似乎在感叹。

谢颜总觉得对方的声音里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他此时被卡在马背前,无法移动,只好努力板着脸假装若无其事。好在温二少没有再说什么,游刃有余地伸手圈住他拉起缰绳,长腿一夹,枣红马便小跑起来。

“……”谢颜感受着自己的小身板和对方的巨大差别,有些郁闷,他上辈子也是有在健身房泡出的六块腹肌的人,一朝穿越却消失无踪,不知道何年何月才练的回来。

好在骑在马上的感觉十分新奇,谢颜很快就转移了注意力。

与坐车不同,马小跑起来带着有规律的颠簸感,视线很高且没有一点遮拦,很容易让人上瘾,谢颜还没体验够,就到了茶楼门口。

“我到了,谢谢温少。”谢颜一边道谢一边设法下马,先下手为强,他这次绝不需要被人托下去!

好在温二少不知是不是也觉得自己方才的举动有些不妥,没有再动手“帮忙”,只是在谢颜下马后伸出右手。

“温珩,字元琼。”声音低沉认真,富有磁性,仿佛直接敲击在耳膜上。

“……”谢颜抿了抿唇,伸手握住对方递来的手,手套的布料在掌心摩擦,带来异样的触感,“我记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