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秦知亦的速度很快。

城门刚开时,天才蒙蒙亮,他带着乐之俞一路疾冲进城,寻了处客栈住下。

小二打着哈欠照吩咐送来了热水和金疮药,却被只露了个脸的乐之俞惊艳的眼睛都直了,愣愣的站在那儿忘了走。

秦知亦立在门口,无声无息的挡住了他的视线。

小二对上他冷冷的眼神,瞬间打了个激灵,这才醒过神来,吓的连声赔不是,急忙带上门跑了。

乐之俞本就不擅骑马,在山路上颠簸的难受,又熬了这大半夜没睡,这会子人都没什么精神,懒懒的倚在床头,半阖着眼皮,一点都不想动弹。

秦知亦从铜盆里拧起热腾腾的布巾,替他轻轻的擦完脸,把双手也一并擦洗了,又换了块布巾,再次过了热水拧干,准备将他那糊着草灰和血污的脚也给清理一下。

迷糊之中,乐之俞似乎觉察到了他的动作,睁眼瞧了瞧,慌的连忙要把脚缩回来。

“秦哥哥,这太脏了,我自己来吧。”

“别动。”

秦知亦并不给他逃脱的机会,手掌捉住了他细细的脚踝,放到了自己的腿上,用布巾一点点的把那些脏污都弄干净。

乐之俞从未出过远门,双脚自然也是保养的极好,没有一丝薄茧,皮肤白皙又细腻,宛如块天然的羊脂玉。

只是那处被竹篾划破的伤口却是好比美玉上裂开了一道缝隙,看着就分外的碍眼和令人惋惜。

秦知亦垂着眼眸,用手指从药瓶中取了少许白色的药膏,点在了伤口上,动作轻轻柔柔的,似是怕弄疼了乐之俞一般。

乐之俞很难形容自己现在的心情。

眼前的这个人,刚才还一身杀气,满手鲜血,仿若地狱阎罗般令人闻风丧胆,可现在却周身沉静,眉目低敛,如此温柔细致的在为他清洗上药。

这样巨大的反差,真的让人感到既危险又忍不住沉迷。

药膏的清凉混合着秦知亦指尖的温度,就那么在乐之俞的脚上摩挲游走,有种异样的酥麻和微微的刺痛似乎顺着小腿从下至上,似蜘蛛吐丝般一路传到了他的心里,丝丝绕绕的打成了结。

虽然只和秦知亦相处的时间不长,可乐之俞已经充分感受到了他给予自己的尊重和爱护,并不像是只为了贪图美色来占他便宜的肤浅之人。

若是他以后知道了我是故意来欺骗算计他的,除了愤怒憎恶,他还会不会伤心难过呢······

一想到这儿,乐之俞就莫名的有些心烦意乱,甚至都产生了干脆把实话都和盘托出的冲动。

但幸好,他脑子里还是保留了一点理智,及时的阻止了他犯傻。

“宁远承”在腥风血雨的战场上打滚长大,不可能是什么善男信女,现在对乐之俞的好,是建立在他是个纯真无辜可怜人的前提上的,一旦发现他同其他虚伪耍心机的人没有什么两样,只怕此刻那只在为他温柔上药的手,下一刻就会扼住他的脖子,毫不留情的将他给抹杀掉。

冷静,为了大局着想,朕可不能意气用事,心软多情最是无用,自古帝王皆薄幸,宁远承注定是要来当朕的踏脚石的······

像强行说服自己似的,乐之俞在心里瞎扯了通大道理,提醒自己要坚持做一个冷酷无情的人,不然别说成就大业,连性命都要保不住。

秦知亦并没注意到乐之俞在那里做激烈的思想斗争,仔仔细细的为他上好药后,起身从床边站了起来。

“这几天不能碰水,辛辣油腻之物也不能吃,鞋暂且先别穿了,免得蹭掉了药,等过个四五天,应该就没事了,你先在这儿睡会儿吧,我······”

“你要去哪儿?”

乐之俞越听这话越觉得他是要告辞离开,顿时慌了神,不等他说完便探出身子去一把扯住了他的胳膊。

“你说过要带我一起走的,不能言而无信啊!”

秦知亦微微的挑眉,冲他晃了晃手中的药瓶。

“我只是要去把这个放到桌上,再出门买两套换洗衣裳回来而已,你总不能只穿着件里衣出去见人吧?”

乐之俞这才注意到自己身上的那件里衣,脏兮兮的不说,还衣带散乱,领口大开,连锁骨都漏了出来,如此仪态不整,哪里还有半点体面?一看就不是个正经人。

他的脸莫名的有些红,讪讪的把手从秦知亦的胳膊上撒开,去整理衣带,打算重新系好一点。

但他自小穿衣吃饭都是有许多的侍从精心服侍,根本连手指都不用抬,又哪里会做这些琐碎的事,急躁躁的系了半天没系好,还不知怎的打了个死结,弄的一团凌乱,连解都解不开了。

“秦哥哥,你能帮帮我吗?”

秦知亦看了他一眼,脸上倒是没什么嫌弃不悦之色,弯下腰来替他耐心的解开绳结。

这不是他们第一次靠的这么近了,可当乐之俞听见秦知亦清浅的呼吸声近在咫尺的时候,心跳还是不可抑制的跳快了好几下。

“秦哥哥,我知道我没什么用,毛病也多,但是我以后都会慢慢改的,你别嫌我累赘别丢下我,好不好······”

秦知亦听着乐之俞这分外心虚的话,眼底却是多了点柔和,手指未停,替他解开了死结又重新系好。

“你不用胡思乱想,答应了你我便不会反悔。”

吃了定心丸的乐之俞终于是松了一口气,又试探着问道:“秦哥哥,那我们之后是要往哪里去啊?”

秦知亦把他松垮的领口合拢,语气淡淡的。

“岭西。”

岭西?!

乐之俞听到这两个字瞬间激动了。

如果说昨天他对秦知亦的身份还有那么一丢丢的不确定,那现在就是尘埃落定,坚信不疑了。

这个人,就是手握二十万兵权,大名鼎鼎的宁远承,我当真没有认错!

“去岭西?好啊,好啊!”

他没忍住嘴边的笑,连眼睛里都在闪着光。

“听说岭西是个好地方啊,我神往已久,早想着去游历一番,如今能得秦哥哥同路相伴而去,更无遗憾了!”

“哦?”

秦知亦也跟着他笑了笑。

“那你怕是要失望了,岭西是边关,向来荒凉冷僻,民风野蛮,外有异族侵扰,内有叛贼作乱,常年到头都没有太平日子可过,绝对称不上是什么能游玩赏景的好地方。”

惊觉自己好像又说错了话,乐之俞咳了声,赶紧收了脸上的喜色,似有若无的叹了口气。

“我说它是好地方,正是因为那里够远,够偏,充满了动荡和冒险,这是我以前没有看过和经历的,我被困在一方小小的天地里过了十几年,虽然衣食无忧,富足闲乐,可却如囚徒般从未享受过自由,现在能有机会出来见见世面,自然是希望能见识到如岭西那般更为广阔的天地了。”

半真半假的一番话,却说的连乐之俞自己都快感动了。

就算不是为了宁远承,其实他也很愿意去岭西看看的,除了长见识,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是很多年前他们大楚的老祖宗便是从那儿起兵,一路势如破竹攻到了京城,坐上了皇帝之位,他去那儿也算是故地重游,讨个吉利。

秦知亦望着乐之俞因为感概而有些湿润的眼尾,沉默了片刻,双手扶住了他的肩膀缓缓的放倒,让他躺在了松软的枕头上,又将薄薄的棉被拉过来为他来盖好。

“你累了,睡会吧。”

他声音微沉,却仿佛有一种安定人心的魔力似的,轻轻柔柔的萦绕在乐之俞的耳边,勾的困意如潮水般都涌了上来。

“等你醒了,我就带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