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行过九星天不久,就到了落枫谷。
落枫谷入口处设有极为复杂的结界,移花接木,将百里外的风景挪了过来。无论是普通人还是修士,若是不佩戴特制的令牌,都没办法进入落枫谷。
楼折翡听着姜白的讲述,颇为惊奇,偷偷用灵力试探了一番,果然如泥牛入海,灵力一触碰到结界就消失了。
“这结界会不会被破坏?”
“不会……吧?”
青鸾操纵飞舟进入结界,听到他们的谈话内容,轻笑出声:“落枫谷已经存在了近千年,这结界从来没有被损坏过。”
进入落枫谷后,青鸾就放他们离开了。
姜白的住处离得不远,怕楼折翡害怕,他并没有御剑,两人一路徒步走过去。
月光洒落一地,四周的树上挂着萤火灯,白色和黄色的光交融在一起,将路照得透亮。
一边走着,姜白一边指着沿途的各种东西,给楼折翡介绍。大到楼阁宅院,小到一花一木,他都能讲得头头是道。
楼折翡听得颇得趣,也不嫌他话多烦人了,偶尔姜白停下歇两秒,他还会用眼神催促。
“前面就到我的住处了。”姜白说得口干舌燥,舔了舔唇,“谷里还有好多有意思的东西,等得了空,我带你四处转转,一一说给你听。”
楼折翡意犹未尽地点点头:“好。”
姜白和姜竺白杳住在同一处宅院里,一个在东一个在西,中间隔着一道长长的回廊,距离很远,说是两间院子也不为过。
“父亲说男人不能太黏人,所以我很早就自己睡了。”姜白指着东边最大的院子,“那是梧桐苑,我的房间就在那里,其他院子大多都空着,没有人住。”
楼折翡缓步慢行,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我也住在这里吗?”
通往梧桐苑的石径旁种了不少花木,开得正盛,姜白摘了一朵红色的小花:“对,梧桐苑里有两个房间,阿翡和我正好一人一间。”
他把花茎掐去,只留短短的一截,放进楼折翡的掌心:“这种花名叫除忧,四季常开,摘下后三日不枯,据说放在枕边可以避免做噩梦,送给你。”
除忧花小小一朵,仿佛一滴朱砂血,楼折翡拨了拨花瓣,轻轻合拢掌心:“谢谢,我会把它放在枕边的。”
“不用谢。”姜白摆摆手,带着他来到梧桐苑门口,眸底满是激动和喜悦,“阿翡,欢迎来到落枫谷,欢迎来到……我的家。”
新的住处,新的人生,新的朋友,眼前陌生的环境,正是崭新的开始。
楼折翡受他的情绪感染,心中也有些激荡:“那以后,还请阿白多多照顾了。”
梧桐苑里一共有两个房间,紧挨着,姜白住在靠里的那间。
走到房间门口,姜白突然停下脚步,一拍脑门:“完了,我忘记让人提前收拾一下房间了。”
“没事,我自己收拾就……”楼折翡推开门,话音戛然而止。
入目处寒光一片,一眼扫去,屋子里放满了各种兵器,不同尺寸的刀,剑,长/枪……凡是能叫得上名字的兵器,都能在屋子里找到。
楼折翡默默转过头,语气微妙:“想不到阿白的兴趣爱好如此广泛,这些你都会用吗?”
姜白无奈扶额:“这些兵器不是我的,都是父亲曾经用过的,我小时候不敢一个人睡,总是哭,父亲就把用过的兵器都搬过来了,说是放在旁边可以起到震慑作用,有它们陪着,我就不会害怕了。”
“……”
姜竺是有什么大病吧?!
是吧是吧是吧?!
这些兵器都曾跟着姜竺战斗过,或是斩杀过妖兽,或是饱饮过鲜血,都是用生命开的刃,无一不罪孽深重,放在卧房旁边,是怕噩梦做的不够多吗?
楼折翡一把关上门,没好气道:“他把这些东西放在这里,就不怕你走错房间受伤着吗?”
姜白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只有五六岁的时候走错过几次,后来大一点,就没走错过了。”
“……”
合着还真他娘的走错过啊。
姜白能平安活到现在,也是命大,楼折翡暗自感慨,忽然眉头一皱:“五六岁?”
姜白不明所以:“对啊。”
“你五六岁就自己住在这边?”楼折翡语气复杂。
“不是,我是五岁差一个月的时候搬过来的,之前和父亲他们住在西边院子里。”姜白骄傲地抬了抬下巴,“俏俏他们七八岁才和爹娘分开,但我从三岁开始就自己睡一个房间了,阿翡,我是不是特别勇敢?”
楼折翡瞥了眼房间里寒光凛凛的兵器,有些心累:“是,你真是勇敢死了。”
傻死了!
他关上房门,揉了揉眉心:“还有其他房间吗?”
若是杂物房还能凑合一下,这阴森森的兵器房他实在睡不了,怕是只有姜白这一根筋的小傻子能挨着这些东西睡这么多年。
姜白回忆了一下:“有的,可以去其他……去我的房间啊!”
他眼睛骨碌碌一转,拉着楼折翡就往自己房间走:“我的房间可干净了,床也大,完全睡得下我们两个,最重要的是,我的房间比其他房间都要好,好一百倍!”
楼折翡扬扬眉:“是吗,有那么好?”
姜白郑重地点点头,指指自己:“我就是那个一百倍。”
楼折翡忍不住笑出了声:“那以后叫你姜一百倍?”
“不行不行,太难听了,要叫我阿白……”他越说声音越小,最后话锋一转,勉为其难道,“如果阿翡答应留下来和我一起住,那叫姜一百倍也不是不可以。”
楼折翡笑着摇摇头,推门进入房间。
姜白急了,追在他屁股后面:“阿翡还没回答我呢,到底愿不愿意?”
房间里嵌着夜明珠,光线柔和,一点都不刺眼。
确实很干净,房间里各种东西都摆放得很整齐,楼折翡转了一圈,颇为满意,在小跟屁虫额头上弹了一下:“姜一百倍,沐浴的地方在哪里?”
“梧桐苑里有温泉,就在对面,走两步就……”姜白睁大了眼睛,“阿翡你答应了!你答应了对不对?”
楼折翡没回答,转身往外走,走到门口不见人跟上来,他停下脚步,歪了歪头:“一起吗?”
姜白喜笑颜开,三步并两步,朝着他冲过去:“来啦!”
一路舟车劳累,泡个温泉是最幸福不过的事情了。
全身都被温热的泉水包裹着,暖洋洋的,楼折翡倚着池壁,舒服地喟叹一声,感觉自己又活了过来
姜白伏在温泉池边:“阿翡穿我的衣服不太合适,赶明儿我带你去找织锦婆婆,让她给你做几身新衣服。”
楼折翡闭着眼睛,从鼻腔中发出个单音:“好。”
姜白不停地说着明日的行程安排,楼折翡没细听,左耳进右耳出,只当是催眠曲,听得昏昏欲睡。
猝不及防,曲子停了。
楼折翡卡在档口,有些不爽地掀开眼皮:“怎么不说话了?”
姜白一言不发,盯着他的胸口。
温泉池挺大,他们之间隔着一段距离,池面上蒸腾起一片袅袅的白雾,氤氲在半空,模糊了视线。
楼折翡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顺着他的视线低下头,愣了愣。
这具身体不比上辈子他死时的,没长开不说,还带着数不清的陈年旧伤,胸口上的一道最长,从锁骨到腰腹,几乎横亘了整个上半身。
姜白声音清朗,沾了温泉水的湿气,有些哑:“阿翡身上有好多伤。”
“嗯。”楼折翡眼神淡淡,不带一丝感情,声音却温和,“没见过这么多伤吧?有没有被吓到?”
温泉池里飘着花瓣,是从旁边的树上落下来的,细细碎碎,沁出淡淡的香味。
随着姜白站起身,池里荡起一道道涟漪,花瓣在水纹中晃动,被推到一旁。
“阿翡,疼不疼?”
姜白伸出手,想去碰他胸口的疤,却又有些迟疑,还没碰到就停下了。
楼折翡眸色晦暗,很轻地笑了下:“害怕?”
“不,不是。”他的手抖着,声音也颤得厉害,“我不怕,阿翡,我不怕……我只是,怕弄疼你。”
他的声音很轻,却仿若一道惊雷,砸在楼折翡心头最硬的地方,砸得那里血肉模糊。
坚硬的外壳碎裂,露出藏在里面的陈年旧伤。
楼折翡沉默了一会儿,突然伸出手,握住他的手腕:“不用怕,已经不疼了。”
他近乎强硬的,将姜白的手按在自己的伤疤上。
许是泡过温泉的皮肤太烫,烫得姜白蜷了蜷手指,烫得他鼻尖发酸,出口的声音都带着颤抖:“是怎么弄伤的?”
楼折翡垂下眼皮,摇摇头:“忘了,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哪里还记得。”
并不是。
怎么可能会忘。
身上的每一道伤疤,他都记得是怎么得来的。
那曾经是他最深刻的噩梦,无法忘却,无法逃离,无法释怀。
“阿翡骗我,一定很疼。”
“不疼了。”
“骗人,看着就很严重,怎么可能不疼。”
“没骗你,真的不疼了。”
“我不信,肯定疼的,我看着都觉得疼……”
簌簌的花落声遮住了几不可闻的啜泣,银白的月色为前尘旧梦盖上棺盖。
在这一刻,有的事情结束了,有的事情开始了。
楼折翡靠着池壁,看着头顶纷纷扬扬落下的花,轻轻吐出一口气:“疼的。”
姜白走近他,去捉他的手。
“好奇怪,被阿白碰过之后,突然就疼了起来,像被火烧了一样。”楼折翡掀开眼帘,漆黑的瞳仁里似乎有淬亮的火光在涌动,“小凤凰是不是偷偷在我身上放了把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