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2章 风雨有青天4

浮山县有一把邪剑!

古代交通堵塞,信息封闭,可即便如此,不过一天时间,县城里的百姓都听说了这个消息!

县令手中有一把邪剑!

此剑无风自动,似能听人言。

没亲眼见过的百姓们更多是将它当做一个故事听,亲眼见过的百姓们则是纷纷跑回家中,紧闭门窗。

虽然他们也很想留下来继续看看那把剑究竟有多厉害,可他们又实在畏惧那把剑的神异之处。

这剑现在是听县令大人的话,可要是有朝一日它不听话了呢?随便砍杀百姓呢?

众人不敢赌那个可能,只能敬而远之。

要是别人都是畏惧和好奇,那乔老爷就是后悔莫及!

被关在大牢里的他差点没吐血晕厥,要是早知道这把剑竟然不是别人夸大其词,而是真的这么厉害,他定然不会将它送给郁止讨好他。

若是他能驱使这把剑,何愁郁止杀不得?!

若是有这一把剑,何愁勾搭不上京城贵人?!

可这一切,都被郁止给毁了!

听着赵管事在牢里的咒骂声和威胁声,他也只能寄希望于乔家和郡王府那边还有人能够为他们奔走。

他想让人杀了郁止,可他回想今日看见郁止手持灵剑如臂指使的模样,心中忍不住产生了浓浓的忐忑。

这样的郁止,还杀得了吗?

杀不了还不是最令乔老爷悔恨的,他悔恨的是当初自己送出的那把剑!

被他恨着的郁止根本没在意外面热闹的传闻,他正在任劳任怨地清洗着剑身,水盆里里面不知加了香露,还加了花瓣,当真跟人沐浴一模一样。

看得出来悄悄很高兴,躺在盆里让自己浮在水面,在这夏日格外凉爽。

郁止用手帕为它擦洗,“擦个身体又是香露又是花瓣,让旁人知道了,还不知道要如何笑你。”

在外威风凛凛,实际上娇气无比。

郁止笑:“怕是要说你像个女子。”

剑无性别,可有男用女用,雌雄双剑。

不过铸造悄悄的人并没有有意识地将它铸成男用或者女用,它就是它,一把看似普通,却又绝无仅有的剑。

就是这个普通,也仅仅只是看似而已。

剑身开始震颤,在郁止手里不听话地抖动起来。

大约是见过了许多人和事,在这个时代,被说成像女子可不是什么好听的话。

它不服了。

郁止用指节在剑身上轻敲,“安静,乖一点,不然不帮你了。”

他要是不帮忙,悄悄自己清洗要费劲许多,还不一定能洗干净。

悄悄憋屈地停下震颤的动作。

郁止勾唇一笑,嘴上说着嫌弃的话,手里的的动作却更轻柔了许多。

“女子并非贬低,以前也常有人以女子夸人,就像面如好女,是说跟女子一样美丽。”

郁止经常忽悠,却常常忽悠得有理有据,至少现在悄悄就被哄住了,认为郁止刚刚不是笑它,而是在夸它。

悄悄高兴地抖了抖身子,一边庆幸自己刚刚敛了锋芒,没有伤到郁止。

灵剑有意识,只要它自己不想,便不会伤到别人,可过往数百年,它从未收敛过自己的锋芒,也从不在意是否伤到他人。

郁止忍笑,心想这么傻,要给它读多少书才能让它聪明一点?好让其日后不被人忽悠?

今日的后衙十分安静,原本还常常来找郁止的师爷也不来了。

一来是乔老爷他们都被抓了,该得罪的人已经得罪完,现在收手也来不及了。

二来也是因为那把他亲眼所见,能够听郁止号令的灵剑。

人类对于未知的事物总是充满好奇和恐惧,想要避开,唯一的办法便是装傻充愣,假装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师爷已经决定就当自己眼睛瞎了,根本没看到那把剑。

但这个瞎了也是需要时间平复心情的,等他心理准备做得好一点再去见大人吧。

郁止无所谓他人的态度,他从未想过要让悄悄躲躲藏藏,是他的剑,便谁也夺不走。

至于这身官服,早晚也是要脱掉的,那这个时间就由他来定。

小县城里没有秘密,尤其是这种具有传说性的故事。

有人对郁止抱有好意,自然不会说什么对他不利的事,可有人见钱眼开,或者本身就跟郁止有仇的几家,自然不会帮他隐瞒,不仅不隐瞒,还传播到外面,让别人都知道有这么一回事。

浮山县令手中有邪剑,邪剑诡异,随郁止驱使,叫杀谁就杀谁。

传言这东西,传着传着,也就不断变化,不断夸大,到了京城贵人们耳中,就成了浮山县令是个妖人,手里有一把能够危害天下的邪剑,可千里之外取其首级。

此消息一出,京城人心浮动。

有人只当这是玩笑,有人以为这是危言耸听,有人觉得这是阴谋诡计。

政客、官员、勋贵、世家……弄权的、好色的、好名的……各自有不同的反应。

可要说其中反应最大的,自然是惜命的。

全天下,最惜命的便非皇帝莫属。

他拥有的太多,多到不愿意失去一星半点,更不用说自己没了给别人腾位置。

在经过刺杀后,他的惜命程度又加深了好几分。

皇帝回想当年郁止救他时的模样,心中确定郁止剑术高超,武功高强。

可即便再武功高强,朝廷这么多大内侍卫,还养了许多见不得人的暗部,江湖人进不来皇宫。

可……万一呢?

那可是一把邪剑!

能无风自动,且听郁止指挥!

万一是真的,他将夜夜无法安枕。

思及此,他沉默良久,派人去叫来了那位有个乔姓侧妃的郡王。

两人不知道在殿内悄悄谈了什么,总之,当夜过后,郡王便带着郡王侧妃一起启程去了浮山县。

跟他们一起去的,还有皇帝给的指令和圣旨。

郁止并未等多久,便等到了京城又来人的消息。

“郡王、郡王侧妃到——!”

马车停在衙门口,郁止身穿官服,等在门口不知多久,便见领着一千人军队的马车上下来两个穿着锦衣华服之人。

另一辆马车上下来一名面白无须,穿着宫中制服的人,手里还端着一方红漆托盘。

“圣旨到——!浮山县令郁止接旨——!”

郁止声音沉稳,身姿笔挺。

藏青色的官服在他身上仿佛比锦衣华服更具贵气,腰间悬着的一把剑亦格外明显。

“微臣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浮山县令郁止偏听偏信,听信谗言,误判案情,所持邪剑来历不明,念在曾救驾有功,现命其上交邪剑,释放人犯,交还乌纱,革除官职,永不录用!”

“庶民郁止,接旨吧。”

短短片刻功夫不到,一道圣旨便将他从官员打回原形,重新变成一个普通人。

圣旨已下,不可抵抗。

托盘除了圣旨,自然也是用来收郁止腰间的那把剑。

皇帝坐拥天下,防得了奸邪小人,防得了人心诡谲,却防不住一把听得懂人话,被他人掌控,却无人可挡的邪剑。

对于危机,自然要将它谋杀在摇篮里,对于听人话的邪剑,自然也要掌控在自己手里。

它可以被毁,却不能被别人掌控。

说起来,皇帝也不算全然无情,至少并未降罪于郁止,也未威胁到他的性命,不过是从前赐予他的东西被收回罢了。

不过,其中究竟是有多少出于不愿逼急了郁止,令他没有退路,只能以邪剑殊死一搏,这就无人得知了。

如今摆在郁止面前的只有两条路,一是上交悄悄,二是抗旨不遵,可后者便要以一人之力面对面前上千士兵的围剿。

郁止不怕这一千人,他就是觉得有些好笑。

为什么皇帝会认为只要他交了悄悄,悄悄就会听话地被送走?

难不成是以为自己有龙气镇压,邪剑不得放肆?

话本都没这么写的。

“启禀郡王,陈寡妇一案证据确凿,草民并未错判。”郁止没提圣旨,倒是先解释了这么一句。

他的视线落在郡王身边的女子身上,果然见她面色阴沉,显然是早对他有意见。

翻案一事,是皇帝给郁止寻的错处,有了它,郁止才能名正言顺地被革职。

而郡王侧妃,不过是顺带得了好处。

没人在意这个案子是对是错,皇帝说它是错,它就是错的,皇帝需要它对,它也能是对的,左右天下百姓那么多,多几个人渣对皇帝来说没什么区别。

如今,执意要争一个对错的,也只有一个郁止而已。

在自身难保的情况下,坚持争一个对错的,也只有他一人而已。

郡王皱眉,对身边的士兵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上前收缴?”

他并未对郁止说话,或许在他眼里,郁止这样的人,不配与他说话。

郡王侧妃很快也无暇瞪郁止,她看到了被带出大牢的乔老爷父子和赵管事,忙上前关心。

“爹!弟弟!”

几人抱头痛哭,乔继祖看见郁止,更是愤恨地指着他道:“姐姐,都是他害我,杀了他!我要杀了他!”

张口闭口将杀人的话挂在嘴边,郡王侧妃也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显然是不觉得有什么,一个庶民的命罢了。

可圣旨在前,郡王侧妃不敢造次,只隐晦暗示:“皇上亲下圣旨为你们翻案,其他事日后再说。”

闻言,乔继祖也只好咽下这口气,只是瞪着郁止的眼里依旧充斥着恨意。

郁止失笑。

而这一笑,让原本上前来收缴他的剑的人不由停住脚步。

他们虽不信真有那么神奇的剑,却也害怕传言为真,一举一动皆小心翼翼。

“原来这世间最厉害的不是锋利的刀剑,而是文字,是圣旨,是权势,随随便便,颠倒黑白。”郁止轻笑。

“可是怎么办,今日我想做的,偏偏是分一分黑白,辨一辨清浊。”

郡王这才看他一眼,皱眉道:“大胆刁民,圣旨在前,你还想负隅顽抗?”

“非也。”郁止摇摇头,态度从容而平静,仿佛面前面对的不是上千士兵的威胁围剿,和一道否定了他所有的圣旨。

怕是皇帝在自家御花园,都没郁止此时更轻松惬意。

“我只是有些话要说。”

他转身信步来到乔继祖面前,后者被吓得后腿两步。

虽然很不想承认,可事实就是,乔继祖畏惧眼前这个人。

两次升堂,郁止已经给他造成了严重的心理阴影,不杀不可拔除。

他明明与富贵无关,被权势厌弃,至今除了腰间那把剑,一无所有,可当他走近时,还是让乔继祖的身体都忍不住颤抖。

“你、你想做什么?!我告诉你!你要是敢动我,我姐姐饶不了你!”

色厉内荏的样子像极了受欺负的小可怜,可郁止却看到他眼底的凶光,即便怕他至此,也没打消杀他的想法。

“我前些日子,着人查了一下你过往所犯罪行,发现陈家一事不过是其中一项,特别的是它被爆出来,而其他事被你用银子摆平了,可是真的?”郁止悠悠问。

乔继祖心头一跳,可想到自己都被放了,“你胡说!我才没有!”

他到底还有点脑子,知道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承认,众人大可当做没听到,可他是皇帝亲自赦免,承认了就是在打皇帝的脸。

郁止摸着悄悄,又问:“是吗,那我怎么调查出你曾抢占良田,强买强卖,用赌博给人下套,逼别人卖房卖地卖妻卖女?”

“在你手里的人命,已经超过五指之数,你看不惯的,小则捉弄,大则毁人前途,陈家不过是其中并不起眼的一件。”

“你胡说!一个贱民竟敢污蔑我!我要杀了你!杀了你!”乔继祖心中的愤恨和仓皇充斥着整颗心,理智告罄,整个人满脑子想的都是要怎么杀了郁止。

乔老爷心头一跳,隐约觉得儿子的状态不对,却又想不出到底哪里不对,只好拉住他,让他忍耐。

私下怎么说都行,可当着这么多人,甚至是郡王还有皇帝面前的红人的面就说打打杀杀,未免太过嚣张。

可他越拉,乔继祖的情绪就越烦躁,心也越乱。

郁止面不改色,没有丝毫怒气,只道:“你是不是很得意?欺凌弱小,藐视法律,轻视人命,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是主人,主宰着许多人的命运?”

“是又怎么样?!”乔继祖被情绪冲昏了头脑,扬声道,“那些贱民算什么东西?!”

他双目赤红,情绪极不冷静。

“继祖!”

“弟弟!”

乔老爷二人怒斥惊呼,心跳紊乱,这话要是传进皇帝耳朵里,乔继祖这刚被保住的命就要没了!

普天之下,除了皇帝,谁敢自称主宰?!

乔老爷惊惧地望着郁止,眼中恨意正浓,却拿他毫无办法。

此时此刻,他只想保住儿子的命!

听见乔继祖承认罪行,郁止并没有任何表示,只勾唇一笑,随即转身面向衙门。

他抬步走进,无人敢拦,摘下头顶乌纱帽,将其放在公堂桌案上。

“为官者,头顶乌纱,当清正廉明,爱护百姓,明察秋毫,遵行法度。”

“今日我既不做这官,自不该戴这顶乌纱。”

愿后继者配得上这乌纱和匾额。

众人见他摘下乌纱,以为他乖乖认命,前来收缴悄悄的人也有了底气,上前要他取下腰间长剑。

郁止取下长剑,却并未将它交到他们手中。

而是低头叹道:“身处江湖目无法纪,身处官场处处制约,为侠者,免不了打打杀杀,伤及无辜,为官者,又免不了官场倾轧,权贵遮天。”

“今日我既不做官,也不为侠,只愿做一回执剑者。”

“铲奸除恶,不平则鸣,是为本分。”

他抽出长剑悄悄,并不命令它行动,反而转头看向乔继祖。

“世间有因果报应,命运轮回,你身负血债,罪行律法不判,报应上天不收,我收。”

言毕,无人看见他何时动作,也无人看清他的动作,众人眼前一花,等到能看清时,便见乔继祖脖子正中一剑,剑的另一端还在郁止手中!

灵剑出,鲜血溅,这把杀人用的剑,终是在郁止手中见了血。

郁止抽回剑,乔继祖没了呼吸的身体倒在地上。

他并未多看一眼,只用手帕低头拭去剑上鲜血,动作和眼神都温柔无比。

“今后别乱造杀孽。”

“恩怨对错,我帮你分。”

“奸邪恶徒,我替你杀。”

善恶因果,都一同背负。

长剑震颤,却并未脱离郁止的手,像是在回应。

我愿意。

出世数百年,不认主,不取名,无谓善恶,不理是非,如今却甘愿执于郁止之手,任他驱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