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路见不平
有些人不跟你争论是因为他包容你,有些人不跟你争论是因为觉得没有必要,还有些人不跟你争论是纯粹把你当沙比,懒得搭理。
而在林瑾瑜眼里,不争论就是投降的表现。
于是他霎时间心情大好,哼着歌转身准备回房间拿他的平板继续植物打僵尸大业。
转头却看见地上泥土地里一个什么物件在阳光下反射着刺眼的光。他走过去一看,原来是先前拉龙放在地上的那个有点点生锈的九连环。
这东西不值钱,保守估计市场价不会超过十块,但看起来拉龙很宝贝它,连滑个滑板都怕把这玩样摔疼了。
林瑾瑜犹豫了一秒钟,弯腰把那个小东西捡了起来,想追出门去还给拉龙。
张信礼在背后问他突然跑去哪儿,林瑾瑜没理。
他出了门,左顾右盼了一会儿没看见人影,又不知道拉龙家在哪个方向,瞬间有种无头苍蝇之感。
路边有个裹头巾穿黑蓝色衣服的老太太赶着两头牛路过,林瑾瑜上去问:“奶奶,你有没有看到几个小孩从您那个方向跑过去?”
那老太太抬头看他,张开没剩几颗牙的瘪嘴道:“热轧,勒些目居咯?”
林瑾瑜:“???”
老太太拿竹竿似的手拍他肩膀,咧开嘴笑道:“热轧,瓦集瓦!里扎!西莫就旧哦?”
林瑾瑜彻底风中凌乱了,他怕老太太耳背,用手贴在嘴边,大声道:“我说——您!看没看见——几个小孩——小孩!小孩您知道吗?”他比划道:“这么长……不是,这么高!”
老太太叽里呱啦又说了一串他听不懂的什么,看起来语言系统仍然和他不在一个频道。林瑾瑜有种考试做初中英语听力,结果发现走错考场,跑去考托福雅思的无力感。
他又尝试靠手语交流,仍然宣告失败。
就在他焦头烂额的时候,林瑾瑜听见有人在他背后淡定地对老太太道:“卡沙沙。”
老太太道:“茨莫格尼。”
张信礼回道:“茨莫格尼。”
林瑾瑜回头道:“你居然听得懂她说话?”
张信礼道:“这个奶奶年纪大了,不会说汉话。”
“那她说的什么?”林瑾瑜觉得自己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也不像你们平时在家说的方言。”
“彝语,”张信礼道:“我不会讲,只会几句。”
“那刚刚呢?”林瑾瑜对于新奇事物有强烈的好奇心,他学张文涛在家说话的腔调道:“这个嬢嬢说的什么?不会在骂我吧?”
“没有,”张信礼说:“是夸你,夸你……”他顿了几秒,然后说:“……帅。”
林瑾瑜将信将疑,他总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你想问什么?”张信礼问:“招呼都不打就往外跑。”
我去哪还要向你报告是咋的……林瑾瑜想起自己确实不认识路,此刻有求于人不得不低头,于是乖乖道:“拉龙他们家在哪?”他把那个九连环拿给张信礼看:“喏,他忘了拿这个。”
张信礼于是转身道:“这边。”他说:“还好你捡到了。”
林瑾瑜紧走几步追上他,和他并肩而行,问道:“怎么,很重要吗?”他得意忘形道:“这么说来我立大功了!”
张信礼微微转过头瞥他,满眼隐晦地写着“幼稚”与“嫌弃”二字。
“就算你不立这个大功,他自己也会回来找的。”张信礼道:“上次拉龙不小心把它掉在羊圈里了,他一边哭一边挨家挨户找,找了三天自己硬找回来了。
“这么夸张……”林瑾瑜嘟囔:“又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
张信礼停下来,看着林瑾瑜,说:“对你来说确实不值钱。”
林瑾瑜说:“对谁也不值钱啊……”
张信礼出了一口气,转身往前走了。林瑾瑜一边拔腿赶上,一边在背后喊:“喂喂喂!我说错什么了,它本来就没多少钱嘛!”
老奶奶和她的牛一起站在路边,咧开没牙的嘴笑了,向他们的背影挥手,大声跟他们告别:“阿咋咋布!”
……
“不是我怎么,它这个铁做的而已,它就……”林瑾瑜一手托着那个九连环,一手指着,絮絮叨叨了一路:“如果说情感价值它确实没法用金钱来衡量,但是这个铁它……”
张信礼一路上宛如开启了屏蔽大法,不跟他搭腔,自己一心一意往前走。
正是下午四点半,下田的还没回来,在家的洗菜准备做饭,路上都没什么人。
转过一道弯,拐进一条靠近山间,看起来更加偏僻的小路,张信礼猛然顿住了。
林瑾瑜忙着叨叨没看路,砰一声撞在他肩膀上,想也不想脱口而出:“你他……”
那个“妈”子还在嗓子眼里没发出来,张信礼回头道:“嘘!”
林瑾瑜条件反射闭嘴了。
他越过张信礼肩头往前看去,在长满翠绿杉树的山坡与房屋的夹角间,一团人影围在一起不知道在做什么,偶尔有细碎的叫骂声随着风灌进林瑾瑜的耳朵里,骂得粗俗而难听。
林瑾瑜第一反应:校园暴力?他目不转睛盯着那伙人,果然发现那五六个人影组成的包围圈里躺着一个瘦巴巴、黑黢黢的影子。
年纪看起来不大,他勾着头死死捂着怀里一个什么东西,任五六个人拳打脚踢也不松开。
“哈儿沃日你……松开!什么东西这么宝贝得紧!”
那群人似乎在抢什么东西,对着地上那个蜷缩着的人一顿踹。
透过人群纷乱的脚步与一声声连珠炮似的咒骂,林瑾瑜看清了那张混杂着懦弱与倔强的、满是尘土的脸。
那正是拉龙。
张信礼也看见了那张脸。他回过头,想让林瑾瑜老实待着不要动……还没开口,就见林瑾瑜好似忽然被什么东西定住了一般,整个人都静止了下来……他褐黑色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蜷缩起来、忍受数人殴打的拉龙。
然后在张信礼来得及出声之前,林瑾瑜已经好似一支离弦的箭……或者一头奋勇的豪猪那样冲了出去,浑然不顾对方有五六人而他孤军奋战。
“你们这干什么!”林瑾瑜大声呵斥:“撒手!撒手听见没有?”
冷不防杀出一个搅局的,那群人愣了一下,纷纷转过头看他。
依然是一张张年轻的脸,古铜色的身坯健壮,浑身上下都透着股混混特有的痞气……只看脸,年岁倒是应该和林瑾瑜相差不大。
林瑾瑜道:“一个个十几岁了还在这里欺负小孩,丢脸吗?你们到底还要不要脸,啊?”
他们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个叽里呱啦对林瑾瑜说了一句本地话。
林瑾瑜一脸呵呵地说:“请说普通话,爷听不懂文盲鸟语。”
他的话显然激怒了这群人,那些人又朝他说了几句什么,林瑾瑜听不全意思,但知道是在骂他,而且骂得很脏。
接着其中一个走到林瑾瑜面前,当着他的面朝地上吐了一口恶心至极的浓痰,高高扬起手来……
林瑾瑜打架经验不太多,这时候显得有点反应迟钝。他直直地站在原地没做出什么反应,眼看那响亮的一耳光就要落到他的脸上。
忽然有人揪住了他后背衣领,把他往后一扯。
林瑾瑜身不由己往后退了一步,堪堪躲过那一看就轻不到哪里去的一巴掌。
张信礼把林瑾瑜扯到自己身边,搡了那个男生一把,把他推得退开了些,冷冷地看着他。
那伙人顿了顿,似乎有点怵张信礼。
出头的那个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同伴,然后又看了眼林瑾瑜,道:“这个,跟你们有什么关系,”他说:“张信礼,你莫多管闲事。”
林瑾瑜在一边道:“你才多管闲事,你全家都多管闲事,你欺负人、虐待未成年儿童、外加抢劫,你还有脸了,你简直是神州奇葩四海神迹,你是专门跑过来秀你宽赛万里长城,厚比北大西洋铁壁的脸皮的吗?”
那伙人本来就不怎么上学,写个作文都一堆病句,林瑾瑜这一连串各种修辞手法并用的diss直接给他们整懵了,他们顾不上拉龙了,纷纷走过来,直接用最简单、蛮横的脏话和他对骂。
张信礼用杀伤力更强的本地话见招拆招,一句一句有针对性地跟他们吵了起来。
林瑾瑜则根本不听他们在骂什么,自己叽里呱啦骂自己的,上海话、普通话、粤语、英语轮番上阵,创建多语种同声翻译,用语速和语种多样性压制对手,跟他们对喷。
在他和张信礼一个管速度,一个管重击,攻守兼备的完美组合下,那群人五个对线两个都有点顶不住了。
他们似乎终于恼羞成怒了,缓缓围拢过来,像一群斗殴经验丰富的混混那样,隐隐呈半圆形包围了林瑾瑜两人,辱骂时竖起的手指几乎要怼到林瑾瑜脸上来了。
张信礼把林瑾瑜拦到自己身后,那伙人越靠越近,一步一步往前压,几乎已经突破了基本社交距离的极限。
对面人数是他们的一倍还多,林瑾瑜心里多少有点发怵。
张信礼一直挡在他面前,眼看对方越来越过分,他先发制人,一把扯住为首那个眉骨上方有一条宽短疤痕的男生的衣领,把他向上提着,几乎贴着他的脸,以吐出一口浓痰的力度道:“我劝你最好长一点记性,”他冷冷地说:“要动手?还是你想让你右眼也进去缝几针。”
左眉骨疤男……这是林瑾瑜花三秒钟时间为他量身定做的新外号……左眉骨疤男仰头和张信礼对视,张信礼黑色的眸子毫不畏惧地直视着他的眼睛,两人用目光在空中碰撞,进行着一场无声却激烈的交锋。
左眉骨疤男眼角抖了抖,垂在身侧的手好几次微微抬起又放下,抬起又放下……几十秒过去,最后他躲开张信礼的对视,吐出一口气,目光闪躲道:“没,误会,误会而已。”
拉龙站在几米开外,小声说:“算了,算了吧……”
张信礼像放开一团垃圾一样松开了他。
左眉骨疤男退后了几步,看了林瑾瑜一眼,那目光像是刀子,剜得人脊背发疼。
他又骂骂咧咧了几句,这才转身招呼其他人走开了。
林瑾瑜一直盯着他们的背影,直到几人消失在小路尽头。
他连忙跑过去看拉龙。
拉龙捂着他的衣兜躲在树后面,脏兮兮的脸上依旧是一副倔强混杂着懦弱、那样矛盾而奇妙的神情。
“没事了,”林瑾瑜叫他的名字:“拉龙。”
拉龙抽了抽鼻子,从树后面走出来,低着头,说:“谢谢。”
他的衣服和脸都在地上滚得很脏,手背上还有一个锃光的鞋印子,但那张脏兮兮的脸上没有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