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设定是捡垃圾

“十几年前,家中失火。除了我,我的家人都葬生火海。”他回答。

难怪荆家人说,他们收留了孤苦无依的荆年。

早就吃过乱说话的教训,我这次谨慎许多,只点头不接话,多说多错。

他低垂着眉眼,食指在太阳穴上按压,脚步虚浮,险些站不稳。“那时候太小,不记得母亲的模样了,所以我对骨尾蝎说,想见见她,火海里才有了那个人影。”

那个人影是荆年的母亲?

我回忆起骨尾蝎对荆年说的第一句话是:“你身上留着那个人的血。”

倒是对上了。

只是不知它说的“沾上脏东西”意指何物。

我歪头看着荆年,他现在全然是一个沉浸在惨痛回忆里,且渴望亲情的孤苦少年。

很符合他的设定和故事。

但是,又不太对劲。

“你在撒谎。”

我说道。

这是目前采集到的语言习惯所分析出的结果。

“平时你和我说话,我问什么就答什么,不会作多余的解释,方才我只问了大火,并没有问人影的事。”

荆年脸色微变,但依然镇定。

“你多想了,我只是回忆起了以前的事。”

我上前一步,“那你为什么不看我?”

语言习惯反常加上眼神回避,是人说谎时的条件反射。而且普通的家宅起火,怎么会蔓延出如此大的火势?

很不合理。

荆年猛然推开我,“和你没关系。”

说得不错,他的过往确实与我无关。

我只是纯粹好奇,撒谎对他来说是家常便饭,为何这次却显露了端倪。

可再好奇,碰上不配合的样本,也只能作罢。

不过问题不大,等到了人多的地方,我还能找到其他样本。

于是我挠挠头,对他露出一个微笑。

“谢谢,反馈已收到。”

“谢什么?”

“谢谢你和我说话。”

短短几天,我从荆年这里采集到许多数据,这是在荒无人烟的战后废墟里无法做到的。

“也不知道你是真傻还是假傻。”他扔下这么一句,便向院子走去。

隔着院墙,我听到外面人声嘈杂,街坊邻居都忙于避火,

荆年离开前做的最后一件事情,是将荆小姐尸体后背的豁口用针线缝上。在场无人生还,他诡异的温情没了观众。

也许只是为了感激荆小姐一句劝阻,让他少挨了几鞭。

我感叹道:“荆小姐是个好人,可惜偏偏被这邪物附身了。”

“它们只不过是挑好下手的罢了。”他自嘲地笑了声,随即又肃然道:“只有将邪物都斩草除根,这样的事才不会再次发生。”

“属玉仙长说,骨尾蝎在他们门派只是作药用,怎么就变成邪物了呢?”

“你应当是初来乍到吧,这里可不只有修仙者和普通人,还有魔修。”荆年淡淡道,“你说的那个人很好的属玉仙长,就怀疑我是隐藏的魔修。”

“只是误会而已,属玉仙长人确实很好。”

“那你觉得我不是好人?”

我斟酌着回答:“你年纪还小,还可以改。”

“你怀疑过我么?”

“你不是想拜入仙门吗?如果真是魔修,那岂不是自投罗网?”我认真分析道,“都说了我不傻,属玉仙长还夸我聪明呢。”

“是么?好用又聪明?”他笑着反问。

我被他一直笑得有些恼,欲要发作,荆年已经利索地缝好了尸体,他的手指摩挲着华贵的喜服,又抬眼看着我,突然道:“比起少爷的衣服,我还是觉得这个更适合你。”

“嗯?”我的怒气被他莫名其妙的一句话给引偏了。

“走吧,先离开火场。”

他的上一句话仿佛是我的幻听。

火确实更大了,不能再待下去,我只得点点头几步踏出了门槛。

回头看,却发现荆年没跟上来。

他保持着方才摁压太阳穴的姿势,头垂得更低了。

原来也不全是装的。

荆年主动解释道:“毕竟沾了那毒蝎,许是识海受损,过会儿就没事了。”

说罢,刻意拉长步子走在前面。“跟上。”

我知道,他等这一天等了太久。

镇上居民自顾不暇,找个交通工具不太现实,而最近的路是从山路过去。

我沿着前日下山的路返回,见沿途草木受到牵连,被风里火星点燃,头顶朱霞半天,粲然如焚,映着雪地也有三分红意了。

伸手拦截一簇火星,没有痛感,只觉得滚烫。

我说:“原来,是一样的。”

“什么一样?”

“我来这里之前的地方,也经常有这么大的火,然后我们会等火被灭掉之后再去工作。”

只不过现在我没有留在火中,与尸体废墟做伴。

荆年狐疑道:“你之前,都在做什么?”

“捡垃圾。”

“你的意思是拾荒吗?”

我点点头,“差不多。”

准确来说,荆年也是我从火场里捡出来的。

“我看你也有些本事,甘心只做这个吗?”

我撇嘴,这都什么破问题。

“没有什么甘不甘心,因为我被设定成这样。”

他又不说话了,似乎真的很疲惫,步子逐渐拖沓,我也放慢脚步,和他齐头并进。

“天邑城还有很远。”荆年说。

“哦。”

“我的意思是,足够了,你已经帮完我了。”

我这才明白,是赶我走的意思。

同时有别的东西吸引了我的注意力,我示意荆年噤声。

“有人跟着我们。”

生命探测仪显示七点钟方向三千米左右的位置,大约有几十个信号在匀速移动,始终和我们保持固定距离。

被跟踪了。

分明之前我在山上都没发现任何人的踪迹。

镇上的人都说,蝎毒是从山上感染的,莫非和他们有关?

我在心里飞速计算着突发情况的对策,荆年已经停下步子。

“你先走吧,不用管我,我们后会有期。”

“为什么?”我打量荆年一番,摆手道:“你走不动的话我可以背你。”

“不必,你顾好自己就行。”他话音未落,痛哼一声。

大概是肩膀磕到他的旧伤了,于是我调整了一下位置,却引起了荆年更激烈的挣扎,但他现下虚弱得很,只能气急败坏道:“你敢把我当麻袋扛?”

“因为我们体格差不多,只有这样我才能跑得快一些。”我坦率答道,“你矮一点就好了。”

“那你为什么不长高一点?”

“因为被设定成这样。”

我照例用这个万能理由来解释,开发员们认为,清除者并不需要高大魁梧的外形,那样反而体积过大,不利于和其他机器一起运输调配。

“你又在说设定,设定到底是什么?”

“设定,就是我的全部。”

说完这句话后,我再次感到茫然,因为我现在做的事,早已偏离了设定。

我不应该把荆年捡走,他不是我工作辖区的“垃圾”。

我不自觉曲起手指,指腹下就是荆年单薄的衣裳,少年人身体所特有的蓬勃生命力就像一颗种子,透过这层蝉翼般的隔阂,与我感应。

这颗种子,会播种在哪呢?我顺势看向地面,看到了我脚上那双华贵的鞋。

鞋虽碍事,但里面有厚绒布,很暖和。

于是我把它给荆年穿上,并认真解释道:“你看,哪有给麻袋穿鞋的?”

“你给我等着。”他深吸一口气,说这句话时仿佛咬着后槽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