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听到自家小厮的敲门声,小侯爷自然而然地说:“进来。”

站在门外的双寿听见沈公子用类似于自家主子的语气说了声进来,定了定神才道:“热水已经备好了。”换洗的衣服也备好了,就等着沈公子去沐浴了。

小侯爷忍着酒后受凉的那一点头疼从床上爬起来,正要抬脚朝隔间走去,猛然想起什么,回身看向沈昱,做着口型却没发出声音:“这是你的身体……”

“怎么?”沈昱问。

“我要去沐浴了!”小侯爷认真地说。沐!浴!懂了没?要把你身上的衣服脱/光,然后用温热的水淋过每一寸肌肤,什么该看不该看的都会给我看去!

沈昱抽了抽嘴角:“你我都是男子,无需在意。”

颜楚音哼了一声:“还不是因为你们读书人规矩太多了,我当然要多问一句。”整句话的重音落在了“读书人”三个字上,语气中透着那么一点点戏谑。

好像在历个朝代中,文臣和武将之间的关系都不怎么样。当然了,要是文臣、武将关系太好,那皇帝就该急了。皇帝们都爱玩制衡之道。

颜楚音的母亲是长公主,父亲是平国公。从父亲这边来说,他们家归属于武勋一派,对文臣自然多有瞧不上的。

本朝开国时,太/祖皇帝按功劳大小在其统领的起义军中封了四公八侯,初代平国公是太/祖皇帝身边最得用的将军,深得太/祖信任。转眼八十几年过去了,今上是本朝第四任皇帝、太/祖皇帝的曾孙。昔日荣宠不断的四公八侯已经因着一些事去了一公二侯,还余三公六侯。其中,顺国公府是唯一仍握有兵权的公府,几任顺国公一直驻扎在西北为皇帝、为天下人守着边疆。定国公府那边早几十年就把兵权交了,后代子孙没几个成器的。平国公府这边早两代也把兵权交了,但未失帝心,现任平国公不仅尚了长公主,还在朝中任兵部尚书。

平国公经常因着一些政务在朝中和文臣对喷,身为他的儿子,颜楚音直接继承了父辈的立场,最不喜欢的就是只知道纸上谈兵偏规矩一大堆的读书人。

幸好沈昱没做出扭捏的姿态,没叫颜楚音继续扩大对读书人的偏见。

颜楚音放心地沐浴去了。双寿领着他走到隔间,浴桶边上候着两个伺候的小厮。双寿正要转身离开,颜楚音极其自然地吩咐他说:“给我把头发散了。”

双寿:“……”

我是小侯爷的贴身小厮,不是你的!曹世子和我家侯爷熟识多年,都不会如此理所当然地使唤我,你一个后来的……你们太学的读书人懂不懂规矩呢!

双寿笑着吩咐那两个侍立的小厮:“快帮沈公子把头发散了。”又转脸对颜楚音说:“小的回去伺候侯爷了,侯爷身上的衣服湿了脏了,得换身干爽的。”

为什么“小侯爷”衣服湿了脏了?因为颜楚音湿着衣服和沈昱抱过!双寿这话乍一听没什么,如果“沈昱”是真正的沈昱,听了这话心里应该要有点内疚。

双寿“提点”了自己真正的主子,扭身找沈昱去了。

沈昱却用不着他伺候,利索把衣服换好了。沈丞相过得节俭,原先家里只有三个下人,正好一家三口,大爷帮忙看门,大娘负责做饭和洗扫,他们儿子就跟在沈丞相身边里外忙活。后来养了沈昱,等到沈昱开蒙了,沈丞相才又给他安排了一个书童。沈昱只叫那书童伺候笔墨,穿衣等事一直都是自己做的。

见着双寿回来了,沈昱端着小侯爷的架势吩咐道:“派人去含辉院找一位名叫邬明的书生,就说……就说曹世子留沈公子在四宜院住下了,叫他们明日自行离去,不必等沈公子一道。”邬明是沈昱的好友之一,也是太学的学生。

“住下?”双寿的脑海中忍不住冒出了“沈昱”搂“小侯爷”的画面。

聪明的小厮得学会钻小主人话语里的空子,既然小侯爷没说他要和沈公子住在一起,那就安排人在隔壁的小院子里给沈公子收拾出一间屋子来,反正不能让两人住一起。事后小侯爷要问起来,就说这是为了表示对沈公子的重视!

双寿笑着说:“小的这就安排人去传话,再叫人给沈公子收拾屋子。”

夕阳西下,含辉院中的诗会已经散了,但因着园子位于京郊,离城中着实有一段路程,正好园子里又有住宿的地方,所以大家没有急着离开,而是由仆从引导着去了安排好的房舍,休息一晚,预备第二天一早再坐马车往城里去。

邬明写得一手好字,诗会一开始就被人点了出来,叫他抄录诗会中的好词佳句。这是一个很露脸的工作,邬明自然没有拒绝。等别的书生三三两两的散了,邬明把抄录本从头到尾检查了一遍,确定没什么错处也没什么遗漏的了,才把本子交给诗会的举办者。之后,举办者自会安排人把好诗佳句传诵出去。

都知道沈昱和邬明走得近,他们的房间自然被安排在一处。

等邬明回到住处,沈昱的另一个好友施钺迎了上来,着急地说:“不知道炎盛去哪里了,我各处都寻遍了,就是看不到他的身影。”炎盛是沈昱的字。

邬明愣了一下:“炎盛不是和你坐在一处的吗?”

“起先是一处的,后来他说头晕,许是多喝了几杯,离席散酒去了。”施钺解释说,他当时不曾离席,只知道沈昱诗会中途被园子里的仆从引去了别处。

这些仆从受雇于东留园,谁租了园子,在租期内,他们就会为谁服务。

邬明越发不解:“炎盛向来有分寸,又不好杯中之物,就算今日找他敬酒的人格外多,他推不过,也不过是多喝几杯果酒而已,哪里就至于喝多了?”

“但他确实不见了,哪里都找不到他。”施钺说。

“这么大的人总不至于丢了……许是被谁拦着探讨学问去了。”邬明心里仍是不怎么急的。东留园是定国公府家的产业,虽然这个公府已经渐渐没落了,只是空有一个国公府的牌子,那也是国公府啊,谁敢在东留园里杀人放火!

施钺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瞧着邬明不以为意的神色,他又把嘴里的话咽了下去,改口说:“你说得对,是我心急则乱。东留园一直都很安全。”

两人正说着话,双寿安排的传话小厮到了。

问清楚了邬明是哪位,小厮冲着他拱拱手:“我们世子要与沈公子探讨学问,便留沈公子在四宜院里住下了。明日,我们世子将与沈公子一道回城。”

小厮口中的世子和颜楚音口中的曹胖子是同一个人。

曹胖子是定国公的嫡长子,东留园就是他们家的。虽然定国公府穷得要靠租典祖产过日子了,但毕竟还有一个国公府的名头,谁要是瞧不起他,他们一家能直接跑去皇帝面前哭诉,偏偏皇帝对他们容忍度极高——一个卸了兵权、不搞串连、没有野心的国公府,还是从开国那时传下来的,多好的吉祥物啊!只要善待定国公府,皇上能把“敬重老臣、体恤臣下”的好名声直接刷到满级。

所以曹胖子在京中也是“一方恶霸”,一般人惹不起他,惹得起他的人又怕了他们家祖传的厚脸皮。偏偏颜楚音和他极为要好,带得曹胖子在皇上面前也露脸,早早把世子身份请封下来了。不少人在背后骂这俩,好一个狼狈为奸!

施钺当即冷笑一声,阴阳怪气地说:“探讨学问?劳烦通传一声,在下施钺,乃太学学子,也想与曹世子探讨学问。”谁不知道曹家人最是不学无术!

邬明偷偷扯了扯施钺的袖子。人家到底是世子啊,别把话说得这般难听。邬明不怕曹世子对沈昱不利,若沈昱家世寻常也就罢了,那还有可能被欺负,但沈昱的祖父是当朝丞相,定国公府最擅长见风使舵,绝对不敢和权臣对上。

许是曹世子真有事要留沈昱,只这里头到底是什么事,他们不清楚而已。

施钺却按住邬明的手,小声说:“我们与定国公府素来没有交情,曹世子偏偏就把炎盛留下了,你不觉得奇怪吗?东留园是曹世子的地盘,我们不能指望蠢人长脑子。不亲眼见到炎盛,我不放心。”言下之意还是怀疑沈昱被曹世子欺负了。万一呢?万一曹世子喝多了酒,说不得就趁着酒劲做了一些蠢事。

被施钺说得,邬明心里也起了一些担忧。

见邬明动摇了,施钺又说:“我们不直接与曹世子对上。这样,再叫上十几二十个人,大家打着探讨学问的名义去找曹世子,想来世子总要给大家一些面子的。”读书人地位不低。曹世子再嚣张,难道还能和这么多读书人对上?

到底是对沈昱的担忧占了上风,邬明立马说:“我这就去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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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宜院小隔间,颜楚音坐在浴桶里,郁闷得像一朵蘑菇。

输了!

竟然输了!

姓沈的不是文弱书生吗,他那玩意儿为什么会比我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