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两同心
这一夜, 馥橙没有同俞寒洲提任何与过去无关的事情。
本来他是打算趁着出来游湖,跟俞寒洲说一下他要做的任务要求, 只要俞寒洲愿意配合, 他也能更快搞定那些事,不用再想着做任务。
可此时此刻馥橙已经什么都忘记了,重逢的感觉太过美好, 他什么都不想记起来, 只想记住这一刻。
他只是俞寒洲的小被子,俞寒洲也只是当初跟他相依为命的小男孩。
在最寒冷的冬季, 竭尽全力地拥抱彼此, 想把温暖传递给对方, 从未改变。
馥橙想起当小被子妖的那一世, 还有些恍惚。
“我第一世是人,后来生病死了,才变成了小被子。”
“本来我不想给人盖的,我自己都觉得冷,体型又很小,除了给小宝宝用, 想不出还能有什么别的用处。”
“但是当时那些孩子把我丢进池子里,我快冻死的时候, 你把我捞出来了, 就……感觉你应该还挺可靠的, 就跟着你算了……”
“后来你病了,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救的你……只是想着不能让你冻死, 给你盖严实点……”
馥橙慢吞吞地试图解释自己「救」了俞寒洲两次的真相。
他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功劳, 毕竟他的能力是不受自己控制的, 除了给还是孩子的俞寒洲取暖, 馥橙并没有做过什么。
如果说俞寒洲真的被救了,或许就是命不该绝……所以引发了他身上某种神奇的力量……反正馥橙坚信自己什么都没做。
只是他越这么说,俞寒洲看着他的神色就越危险,最后直接面无表情了。
馥橙虽然有点慌,但还是坚持说完。
“我知道这样跟你解释一点都不浪漫,但一条小被子确实做不了什么,没你想的那么神奇……你不要迷信……”
“你认真的?”俞寒洲眸色越来越沉,片刻后微微眯了眯眼,捏着少年白腻的下巴转过去,跟馥橙对视。
“本相认定的事还没有改变过的。是不是迷信,我心里清楚。”
“嗯……我解释了你还那么想?”馥橙问,“你不觉得幻想破灭?”
俞寒洲一直以来对于馥橙表现得都很痴迷,可馥橙是个不解风情的,除了一张脸一身皮肉美到极致,他身上没有半点浪漫细胞,与男人理想中的「美人」其实相去甚远。
只是俞寒洲似乎不在意这个。
男人恨恨地抓着馥橙亲了一口,才拧眉道:“所见即为真实,哪来幻灭之说?倒是你,没一点当美人的自觉。”
馥橙被说得轻哼了一声,也不皮了,老老实实安静下来。
他不说话气人的时候,确实气质空灵得仿若水中之月,触不可及,美好得让人心动。
俞寒洲控制不住地搂紧他,沉默了许久,才低声轻哄:“别故意说违心的话,好不好?”
“你再怎么自毁形象,也掩盖不了本来的模样,我又不会被你骗。”
“那么努力黑自己,不累吗?”
馥橙闻言垂下了头,微微抿了抿唇。
俞寒洲低头吻他,他也不反抗,只生涩地回吻。
男人吻他的空隙还在试图哄他说服他,馥橙总有种亲着亲着自己就被说服了的感觉,但俞寒洲太温柔了,他舍不得推开。
许是察觉到他的安分,良久,俞寒洲放开了他,轻轻摸了摸他颤抖的脊背。
“橙橙在我这就是最好的。不管你想不想救我,有没有救我,都没有关系。”
“俞寒洲不是神,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变成小被子,但只要是人就有眼睛有心,会看,会感受。你否认也没用。”
如果馥橙真的什么都没做,俞寒洲会在病发第一天就病死,寒冬腊月,哪怕一点点温暖都是救命的稻草。
孩童快病死的时候身体是僵冷的,更能体会当时绵软温暖的小被子是怎么竭尽全力想要把自己裹起来。
馥橙总说自己没有努力,说自己不想救人,可他做的每一个动作都是在救俞寒洲,哪怕到了这一世,身负卦象的威胁,他一直「阳奉阴违」地跟卦象互相算计,又何尝不是为了俞寒洲?
“听我的。”俞寒洲在他脸上狠狠亲了一记,“乖橙橙不会说话就不要说。我来替你说。”
馥橙差点被气笑了,抬手往男人脸上呼了一巴掌,还软绵绵的跟摸似的,气得他甩了手,闷闷看着不说话。
俞寒洲握住少年瓷白的手腕,瞅到唇边贴了贴,故意逗他。
“要不要本相帮你用点力?”
“不要。”馥橙立刻蹙眉反驳,“你也不怕自己把自己打成猪头。”
俞寒洲大笑。
“你怎么肯定本相会全力揍自己?或许就做做样子唬一下你呢?”
“你对自己多狠啊,以为我不知道。”馥橙吐槽了一句,便不说话了,只是脸上的气闷也跟着烟消云散,显然没再赌气。
可是他不生气了,俞寒洲便要开始跟他「算账」了。
“刚刚橙橙说,你是因为我救了你才跟我?还是……因为当时你是小被子没办法自己走,所以才选择留下来?”
馥橙一听就知道送命题来了,垂着眼默默思考对策。
只是俞寒洲并不给他「想对策」的时间。
“橙橙告诉我是不是?”
馥橙被捏住了下巴,没法再低头,只得扯着男人的衣袖揪了揪,含含糊糊道:“应该,都有吧……”
你总不能指望一只被子妖第一次见面就爱上你吧?
这话馥橙没有说,但他的意思已经不言而喻了。
俞寒洲气息微沉,盯着他不说话。
馥橙瞅了瞅对方,蹙起眉,抬手推了推俞寒洲,却被搂得更紧,没推动,干脆整个身子都靠进男人怀里,由着对方自己生闷气。
他身子绵软,窝进俞寒洲怀里的时候,仿佛温水融化进骨头,熨帖得很。
男人喉结缓缓动了动,没舍得用力勒紧他,只俯身将人严严实实地圈紧,牢牢嵌在怀里,像抱着一团月亮。
颈间细腻的肌肤被轻轻啃噬,又像是怕弄疼了他,在馥橙微微瑟缩的那一刻,转为温柔安静的舔吻。
馥橙微微仰起头,气息有些短促,眼角眉梢都泛起了薄薄的红晕。
月光下,他身上每一寸肌肤似乎都渡了一层莹莹润润的微光,白腻得像上好的瓷器,可又比瓷器要暖要美,没有那种冰冷的距离感,触手可及。
荏弱的指节揪住了男人的衣襟,两相对比之下,是极致的黑白分明。
馥橙喘了喘,小声道:“我会感冒的。”
“嗯。”俞寒洲往少年白净的后颈上印了个吻,又小心地将有些散开的衣裳裹紧,紧紧抱住馥橙。
“不动你了。接着游湖。”
“你怎么那么喜欢咬人……”馥橙声线带着很轻的哑,转头往俞寒洲怀里埋了埋,遮住嫣红的脸。
“没有印记,怎么算是我的?”俞寒洲坦诚得没有一点压力,仿佛本就该如此。
馥橙也不跟对方理论,只戳了戳俞寒洲的腹肌,在感受到那处剧烈的颤动后,又被很快捉住了手。
“不闹,乖。”俞寒洲缠绵地亲他的侧脸。
“刚刚还不知道是谁闹……”馥橙慢吞吞地说话。
俞寒洲敛起眉,低声问他:“你还不许本相生点气了?”
“你生的气又不合理……刚见面怎么喜欢你嘛……当时我只是个小妖怪,你是个孩子,怎么喜欢你告诉我?”馥橙点了点对方的胸膛。
“呃……”俞寒洲自知理亏,只得道,“头一回你让我死而复生,我便认定你了,这不算?”
馥橙却依旧有理,施施然道:“那你是人,我是被子妖,你也知道我不太正常,没什么情绪……”
这个倒是事实,俞寒洲想到馥橙的病,又不忍心说这个了。
他轻轻摸了摸馥橙的脸,又怜爱地亲了亲,哄道:“是我没考虑到这一点,别生气。”
“我才不生气……”馥橙这会儿说话声音又轻又软,听着像极了撒娇。
他想了想,还是道:“那时候我不见了,只是转世了。时间到了而已。控制不了的,也跟你没关系。”
“嗯。”俞寒洲搂紧他。
年少时的俞寒洲确实经常会想这个问题,小被子消失了,是不是因为天气太冷撑不住了,还是因为在他离开家的时候,遭遇了不测……
太多可能的答案,每一个都指向少年俞寒洲的弱小和无能为力。
很长一段时间,这都是俞寒洲奋发上进的动力,哪怕最初他入仕,其实是为了挽救流离失所的百姓。
馥橙这么简简单单的两句话,似乎有些没头没脑,却正好解了对方的心结。
俞寒洲一直都知道,他的橙橙,心如明镜,或许不说,但该懂的一定会懂。
“我很庆幸橙橙转生了。更庆幸最后找到了你。”
“这辈子最大的福气,就是捡到了一个小妖怪。”俞寒洲抱着馥橙,跟抱崽子似的晃了晃。
馥橙被晃得头晕,推了推男人的手臂,抗议:“我不是小妖怪。都说了本来是人。你当抱小孩呢?”
“那就小美人。”俞寒洲朝他笑。
馥橙盯着男人看了一会儿,一双明眸轻轻转了转,忽然说:“你信不信,美人一般都是来要命的?”
他本来也是来陪俞寒洲殉葬的……
“信。怎么不信?”俞寒洲大笑,抱起馥橙便跃过水面上了岸,往不远处的温泉别院行去。
“你要真能取我性命,那也是应该的,没看本相两条命都是你救的吗?”
“那你也反过来救了我一回……”馥橙被绕进去了,算了算又回过神,“怎么又提这个,你又套我话是不是。”
“哪里套话?”俞寒洲毫不心虚,“橙橙瞒着我那么多事,本相可一件都没追问,更没查你。”
馥橙想了想,好像确实如此。
连他写信给太子,俞寒洲都能忍了,等着他自己说,没有一定的信任和气度,绝对做不到。
他想要不然把命运线的事情和盘托出算了,俞寒洲那么聪明,办事可比他自己可靠多了。
可馥橙随即又想起,卦象这玩意的秘密是说不出来的,包括馥橙的前世,其实也是不可说的内容,会被屏蔽。
但因为俞寒洲是本土人士,俞寒洲主动跟馥橙相认,揭露了馥橙的前世秘密,那么,就不算是馥橙违反规则,不在卦象能干扰的范围之内。
归根结底,馥橙还是得靠钻卦象的漏洞来维持生活,虽然他已然在对峙中处于上风。
这么想着,馥橙也就不多说了,只跟着摸了摸俞寒洲的脸,道:
“只要你相信我,愿意配合我,我就会一直活着,在你身边。”
“永远都要配合吗?”俞寒洲试探。
“不用吧,我相信我会赢的。”馥橙眨了眨眼,并不如何担心。
他之前病得厉害,被卦象拿捏的事情,本来就够让他不高兴的了。
如今好不容易清醒了,如果还被卦象掣肘,那岂不是很没有面子。
病弱美人又不等于小白兔。
“这样……那橙橙做事是不是也不应该避着我?”俞寒洲跟他讨价还价。
“嗯……好吧。”馥橙勉强答应。
虽然操作起来有些难度,但如果这样能让俞寒洲安心,那么,馥橙觉得自己认真努力一下也是可以的。
毕竟,他不是一个人了。
他也有人喜欢,有人在意,有人一直追寻他的足迹,无论他去哪里。
馥橙从未预想到有这么一天,他只要一回头,身后就一直有一个人在看着他,守着他,等着他,陪着他。
好像无论他去哪里,俞寒洲都会一直在。
其实第一世的时候,馥橙最伤心的,并不是父亲从来不抱他,也不是母亲当年对他病情的忽视,更不是他自己的死。
他唯一介意的,是他毕业那一天……
所有人的家长都去了,他们和父母、和朋友站在一起合照,期待着未来会走向哪里。
只有馥橙,回过头,身后空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
他打电话给父亲,父亲斥责了他,希望他可以独立。
他打电话给母亲,母亲很歉意地告诉他,工作太忙了,没办法到场,等馥橙下次毕业,她一定会去的。
可馥橙等不到下一次毕业了,他快要死了。
明明家庭条件那样优越,从祖父那一代便是顶尖豪门,根本不愁吃穿,年幼时馥橙总不理解为什么父母要那样拼命工作,为什么他病了父母也不回家,是家里钱不够花吗?
后来馥橙长大了,才知道,有些人是有事业心和梦想的,工作并不只是为了赚钱。
父亲为了梦想,母亲为了事业。
他对电话里得到的回应,没有任何反应。
一点意外的神色都没有。
馥橙从来不对此感到意外,却不代表他不会因为这个而伤心。
所以,俞寒洲千里迢迢来寻他,来找他,对于馥橙而言,这是极为特殊的。
特殊到足以治愈他的童年和少年。
第一世父母不曾给他的关爱,不曾给他的陪伴,俞寒洲都尽力弥补他了,没有什么遗憾了。
三世旅程,磕磕绊绊,直到这一刻,馥橙才真正觉得踏实,觉得找回了自己。
——
相府,两个月后。
这天,太子的书信再次被递到了馥橙的面前。
馥橙有些意外地拆开看了一眼,却发现其中实质性的内容和之前那一封几乎没有区别,都是要求他赶紧整垮俞寒洲。
不同的是,这一回狗太子开始写情诗了。
“估计是我太久没行动,他急得要死了吧。”
馥橙施施然地嘲讽完人,也不在意,将信丢到一边。
这封信是一个陌生的小厮送来的,经过了高值的手,又细细一查,那小厮的身份便暴露了。
不到半个时辰,人就直接被关进了慎刑司。
此刻,俞寒洲正在不远处的桌案后批阅奏折,听到下属禀报,连头也没抬,便让人听候馥橙差遣。
馥橙却不想支使人,自己看了信就催高值赶紧走。
等到门被关上了,馥橙才撑着轮椅,试图自己站起来。
却不想,这细微的动静立刻就惊动了伏案的俞寒洲。
馥橙只觉得自己刚刚眨了一下眼,俞寒洲便转瞬间出现在了他的身边,稳稳扶住了他。
“小心别摔了,有事不能唤我?”
“你不是正忙着吗?我想试试自己能不能走两步。”馥橙试着动了动脚。
只是他身体虚弱无力,别说自己走,连站起来都很困难。
意识到这一点,馥橙也不试了,抬手搭在俞寒洲胳膊上,道:“你扶我站一会儿。”
前阵子他还尚且能够下地走几步,如今却是一步都不能了。
俞寒洲似乎怕他受打击,揽着他站稳,又将少年垂落在脸颊边的发丝别到耳后,安慰道:
“不怕,那些药多多少少有些副作用,等橙橙的病好了,停了药,自然也就能走了。”
馥橙闻言微微抿出一抹笑,说:“你就哄我吧。”
俞寒洲为了给他治精神上的病,耗费了不知道多少人力物力心力,古代医疗条件本来就落后,设备不齐全,药物自然也做不到像现代那样完全对症下药。
说真的,馥橙这病要治好简直难如登天。
即便现在俞寒洲给他用的药已经有了些成效,馥橙的心理状态也逐渐趋向稳定,但药物带来的副作用也给他的身体带来了很大的负担。
唯一庆幸的便是,这种副作用被俞寒洲降到了最低,目前只是让他感到虚弱无力,沉睡的时间也跟着变长,像疼痛之类的反应倒是未曾出现过。
“你不用安慰我,我觉得也不是什么大事。”馥橙不太在意,“第一世我就一直坐着轮椅,只要精神正常,能不能走都不算事。”
“嗯。”俞寒洲低头亲了亲他的发旋。
馥橙倚靠在男人怀里,没一会儿就有点累了,脸上血色也褪了个干净。
俞寒洲索性将他拦腰抱起来,准备放回榻上。
“我不睡了。不困。你抱着我。”馥橙蹭了蹭男人的脖子。
俞寒洲便转头回了桌案后,将馥橙放到腿上。
“喝点。”
桌上早备了补汤,俞寒洲给馥橙盛了一碗,又拿勺子慢慢喂他。
馥橙如今情绪稳定,状态好了许多,吃药用膳都非常配合。
他一边喝一边将俞寒洲刚刚顺手带过来的信拿起来,直接当着对方的面塞到了一本书里,这才抬了抬下巴,道:
“你不能看。看了我就失败了。”
俞寒洲扬扬眉,揶揄道:“可我很好奇该如何?”
“好奇也要忍住。”馥橙很坚定,“该走的程序总要走的嘛。”
“那橙橙需要本相做什么?”俞寒洲宠溺地问。
“嗯……你先告诉我,现在朝廷里,哪些人看你不顺眼,喜欢跟你作对,找你麻烦的,把名字念出来。”
馥橙考虑片刻,便极为认真地提出要求。
俞寒洲闻言多少有些意外,问:“念了有何用?”
馥橙理直气壮:“给我抄抄呀。”
太子不是要俞寒洲的心腹名单吗?馥橙不亲手写一份名单,怎么完美完成任务?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