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程敬微头痛欲裂,有些不明白,在睡着之前他的大军已经到了蓝田,而他则在洛阳皇宫等着攻入长安的好消息。
怎么一转眼就到了这么一个地方?
绑架?
不,不对,有人想要绑架他除非先打败羽林军,至于叛徒更是不可能,宫中各处宿卫皆是他一手提拔上来,对他忠心无比,不可能有反心。
电石火光之间,他想不出其他缘由,只能先想办法搞清楚眼下的情况。
程敬微想要说话却发觉喉咙很痛,吞咽吐沫都有些困难,更不要说其他。
他难受地闭了闭眼睛,此时骆时行也反应了过来,抬头看向魏思温说道:“魏翁,能先把他放到我那里吗?”
魏思温看了一眼一旁地上躺着的人十分无奈:“你已经闯了大祸,还敢把人带回去?”
别管这人什么身份,人家都是当地土著,这里的人天然抱团,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骆时行也有些尴尬,他刚刚热血上头,忘记了这里不是后世,没有道德感束缚也没有法律束缚。
他轻咳一声:“反正都这样了,把他扔在这里也没用,不如先带回去吧。”
袁客师曾经跟他说过,若是程敬微有难他可以伸出援手。
不知道对方是不是算到了这一点,想一想有关袁客师的传言,对方既然算得那么准的话,那他们就肯定没事儿。
骆时行十分有底气。
魏思温一听也是,低头看了看地上那个人纠结了一下却也没有再管。
他要把程敬微背回去,也没那个力气再带一个人。
程敬微此时还是头晕,浑身上下的痛楚也让他没有力气说话,最主要的是他现在都搞不懂自己到底什么情况。
一直到魏思温把他背了回去,路上他听到一个软软嫩嫩的声音说道:“魏翁,把他放在我那里吧,这两天雨水多,晚上也有点凉,他住的那个地方不适合养伤。”
魏思温问道:“想好了?可是会惹上麻烦的。”
“嘿嘿,已经惹麻烦啦,也不怕这一点半点。”
魏思温应了一声,程敬微感受着微微的颠簸,路上偶尔也会听到熟悉又陌生的方言。
等他被放到床上的时候已经隐隐明白了自己身处之地——当年他被流放曾经在这里生活过数十年。
十年时间,犹如身处地狱,等他厚积薄发翻盘之后,这里磋磨过他的人,他一个都没放过,只留下了无辜的孩童,后来这些孩子就被迁居到了别的地方,北带县也变得荒无人烟。
现在怎么又回来了?
程敬微想不明白,好在他身上有伤闭着眼睛装作昏迷的样子也没有引起那一大一小的疑虑。
甚至那个被称为魏翁的人还在给他治伤。
在被捏到右腿的时候,程敬微眉头微蹙,这股疼痛让他想起了他刚被流放到北带县时候与当地人起了冲突,也是那一次他的右腿被砸断,自那之后,他这条腿就瘸了。
也因为这一条瘸腿,武艺废了,就算他读书也不错却再也无法走仕途,更不要提平日里生活都有诸多不便。
他为此吃了许多苦,心中也越发的恨,当年没有将这股恨意牵连到无辜幼童身上已经算是他紧守一份灵台清明,不肯让仇恨蒙蔽双眼。
程敬微想了许多,他只记得闭上眼之前曾经的画面一幅一幅闪过,若不是身上的痛楚太过明显,他只怕还当自己是在做梦。
过不多久,就听到魏翁说道:“别的地方都是皮外伤,内府应该没有受伤,只是这腿不好说摸着有些不对,却又不像断了的样子。”
然后他又听到那个漂亮娃娃说道:“不是断了,那会不会是骨头裂了?”
魏思温微微一愣,点点头:“倒也有几分可能。”
骆时行皱眉说道:“那……得上夹板吧?”
后世骨头受伤一般都会打石膏保持固定,避免骨头位移或者因为运动导致伤势加重,现在怕是一时半会寻不来那么多石膏,而且怎么打石膏他也不知道,最简单的应该是夹板。
魏思温有些踟蹰:“这……我也未曾弄过。”
别说夹板,魏思温连正骨都没听过。
骆时行也有些发愁,他原本想问这里有没有郎中会,但又咽了下去。
就算有郎中他们也请不起,他们连吃饭都快成问题了,别说请郎中了!
就在这个时候两个人忽然发觉躺在床上的人醒了,一大一小顿时看过去。
程敬微将他们的话都听在耳中,虽然心中尚未确定到底怎么回事,但这条右腿是他的心结,哪怕是在梦里他也想治好。
是以他睁开眼声音沙哑说道:“不必劳烦两位,我自己会。”
当年他过不下去跑去从军,因为瘸腿想要当兵是不可能的,却因为在这边呆了许多年,耳濡目染对于药材了解不少,便当了个军医。
这年头并不是所有军队都有军医的,甚至很多军医不过就是知道一些退热镇痛的方子,对药材的熟悉程度还不如他,他也就凭着这份本事一点点出了头。
后来在军营之中,士兵磕磕碰碰十分正常,正骨这种事情属于无师自通。
程敬微念头一晃,来不及过多回忆就听到那个小少年脆生生说道:“你会啊?那可太好了,会打夹板吗?这里竹子多,我可以去弄点竹板来给你。”
程敬微撑着身体坐起来,哪怕再痛都一声不吭。
魏思温不动声色地看着他,心想这倒是个硬骨头。
程敬微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右腿,心中略有些庆幸,当年跟他起冲突的人踩了他的腿不解气之后又搬了块石头砸了下来,他的腿才断了的,这一次对方只来得及踩了一脚,虽然痛,却还没断。
是以他摇了摇头说道:“不必夹板,过两日就好了。”
然后他就听到那个漂亮小少年十分严肃说道:“那可不行,骨裂也不能轻忽,一不小心也是容易落下残疾的,就算没有落下残疾,万一没养好,阴天下雨也要痛的。”
程敬微抬眼看了过去,之前只是匆匆一眼,他只知道这少年长得极好,此时再一看发现对方不仅皮肤白皙莹润宛若上好的白玉,五官也十分精致,只是左眼下有一道红色心形印记,仿若雪里红梅,看上去不像天生,倒好似一道疤痕。
除此之外就是那双眼睛最引人注目,清澈澄净又灵动非常。
饶是程敬微生性多疑,却也没怀疑这少年,对方看着他的时候,那双眼睛只有简简单单的关心,没有其他任何杂质。
他顿了顿低声说道:“我还要上山采药,打夹板不方便。”
苦役逃不脱,更何况他也需要一个安静得没人的地方来思考接下来的路怎么走。
骆时行忽然问道:“你识字吗?”
程敬微不明所以,点了点头,又听对方问道:“那你会写字吗?”
程敬微摸不透他要做什么,便又点头。
骆时行便转头对魏思温说道:“魏翁,之前县令不还说加上咱们两个文书也不够,这不有现成的吗?怎么反而不用?”
魏思温心念一动便说道:“这倒也是,只不过你刚刚打了人,这事儿不太好安排,也罢,我且去寻县令提一提。”
骆时行点了点头,魏思温临走还有些不太放心,看着程敬微说道:“若是有人找来你们就闭门不出,等我回来再行计较,猞猁狲年幼冲动,程小郎君还请看着他一些。”
刚刚骆时行拍的那一下太过迅速,魏思温初时只觉得震惊,后来细想又觉得不对——这小子的动作也太熟练了一些。
越是想越觉得骆时行大概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乖巧。
骆时行吐了吐舌头,若是别人这样做,程敬微只会觉得对方没正形,但是放到骆时行身上他却只觉得可爱。
等魏思温走了之后,骆时行起身说道:“你先休息一下,我这里还有一些跌打损伤的药,先给你用了,至于你的腿……”他看了看外面,天色已经有些晚了便说道:“明日我去给你找竹板,还是打上好一些。”
程敬微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看到骆时行起身跑了出去,过不多时就端着一个木盆进来,里面放着一块布巾一边拧布巾一边说道:“你身上有些脏,先擦一擦再上药吧。”
程敬微原已经被人伺候惯了,此时却有些不忍心让这么个漂亮小少年来伺候自己,便接过来说道:“我自己来。”
骆时行也没说什么,把布巾递给他之后说道:“我去找药。”说完还补充了一句:“放心,我不看你。”
程敬微此时已经在解腰带,听了之后着实有些哭笑不得。
等骆时行翻箱倒柜地找了药出来,程敬微正好已经清理好了自己。
此时他就穿着一条犊鼻裤,虽然年纪不大,但肌肉线条已经十分流畅,看上去结实的很。
只是因为皮肤比较白,所以身上的青紫伤痕也都很明显,尤其是脸上的伤。
可就算对方脸上有青紫伤痕依旧能够看得出剑眉星目,比起骆时行的漂亮可爱,他更符合人们对于英俊的定义。
骆时行见过的帅哥也不少,但还是多看了两眼程敬微,而后皱了皱眉:“那人下手也太重了。”
程敬微眸中一冷,当年他得了势又回来把这人找了出来,千刀万剐都难解他心头之恨。
人死了又怎么样,他那条腿却是永远都好不了了。
这一次,他的腿不知道会是什么情况,但那人他也绝对不会放过!
想着这些的时候他感觉身上一凉,低头看去就看到那小少年正认认真真帮他涂药。
他抽了抽鼻子有些困惑:“白玉膏?”
这药是长安贵族常用的,这少年被流放到这里怎么还会有这个?
他忽然想起到了现在还不知道这少年的身份,觉得有些不像自己的行事风格,按照他以前的做法,早就把这里里外外先摸透再想其他。
也不知怎么的,他对眼前这个人就是提不起心防。
骆时行听了之后应了一声:“这个叫白玉膏吗?倒是确切,不过我不知道,是别人帮我收拾的。”
程敬微不动声色问道:“你叫……猞猁狲?”
他刚刚听魏思温喊的,不过这名字应该不是大名,想当初他也曾养过一只猞猁,那猞猁刚出生不久,看上去可爱又灵动,眼前这孩子倒是跟猞猁有几分相像。
骆时行无奈:“那是阿爹给我起的小字,我姓骆,名时行。”
骆时行……程敬微认真回想了半天,最后确认过去那些年,他从来没有听到过这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