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傅阳恤清润的嗓音在炙热的洞穴中缓缓响起, 宛如秋日里的清流在山间慢慢流淌,伴随着秋日的凉风和飘落的树叶,在向山川之灵诉说着一个故事。
傅明煦的母亲名唤昭陵。
昭昭月华, 满山桃花纷飞, 新任的傅家家主在春日夜晚的桃花林中遇见了此生挚爱。
月色如水, 美人如玉, 在夜色中,在傅阳恤踏步抬头的一瞬间, 刚好与桃花林中静立的少女对上眼神。
一切都那么地恰好。
傅阳恤听到了心跳过速的声音,猛烈的心跳声振奋在胸腔血肉中, 带着从灵魂深处涌现的愉悦。
那时,苍灵大陆天梯早已断绝,修士并无飞升的可能。至少在初见时,傅阳恤从未把她与遥不可及的上界联系上。
昭陵说她被仇家追杀误入此地,她白色裙角的血迹和微微疲惫的神情也下意识地让他相信。
顺理成章地,傅阳恤把他安置在傅家桃花林中的小屋,两人从当初的收礼相待, 到最后的相知相爱。
直到, 最后两人对月定了终生。
昭陵不愿去傅家常住,说婚礼也绑定不了人心,傅阳恤便听从她的意见放下大办婚礼的念头。
因此, 直到傅明煦七岁时被他带回傅家,其他的傅家人才知道母子两的存在。
傅阳恤的爱情故事前期美好而又简单, 似乎一切都是上天冥冥之中注定的美好。
直到,昭陵毫无征兆地消失了。
她给傅明恤留下来的唯有一场美好的记忆, 还有傅明煦这个活生生的孩子, 才不至于让他觉得自己只是做了一场美梦。
“我查了很多, 根本没发现你母亲所说的仇家。”傅阳恤面色平静地盘腿而坐,像是在诉说一件很平常的事情,“雁过留痕,苍灵大陆上的任何东西都可以小时,但他们在天道法则中却会留下难以磨灭的痕迹。”
傅明煦记得,即使是现在的云寒城,也有老一辈的人会偶尔感叹傅家曾经昙花一现的天骄。
“我自生来便仙质优秀,若不是为了振兴傅家留任家主,再加上这苍灵大陆无法飞升,早该去大仙宗寻得更广阔的天地。”
“后来遇到你母亲,又有了你,我只想两人修炼长长地陪伴着,养育你长大成人,再把傅家发展得更繁荣一些,也不算辱没了傅家的门楣。”
“你母亲消失后,我借着游历的名头寻找了许多,可一直都无法得知她的半点踪迹。”
“这世上,除了我和你,竟然没有一人认识她。”
“就像是她是从天而降一样。”
“直到,我误打误撞中来到了巫族遗迹,又习得了巫族星辰之力的推演之术,这才从天地法则中推演出了她的存在。”
“上界,不可窥探。”
“为了给你留下讯息,我利用星辰之力传送讯息到傅家,只是不知为何被其它遗留的上界之人发现,最后只好及时关闭了这里。”
傅阳恤说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岩洞火焰跳跃,唯有他身下的冰川石散发着凉意。
傅明煦的目光定格在冰川石上,抿着嘴唇久久不语。
“所以,你身上的链条,也是母亲所为吗?”他轻轻地开口,那九条燃着火焰的链条轻松地穿过傅阳恤的肩胛骨,把他捆在这里许多年。
傅阳恤眼睛闭了闭,睁开时眼中并无怨恨,“不是她。”
至少,不是她亲自动的手。
“她是仙,我不过下界一个普通的修士,与她相恋,想必是触犯了上界吧。”关于上界的传说在修真界中一直都未平息,傅阳恤还记得与她初相见时的狼狈样子。
或许,她口中所言的被仇家追杀就是真的,只是她无意间逃到了苍灵大陆,这才有了两人之间的故事。
凡间的话本中,仙凡相恋总会是会受到惩罚的,他宁愿这惩罚落在自己身上。
在他心里,昭陵不过是与他偷偷相恋的小仙女罢了。
闻言,傅明煦不知怎么松了口气。在他的潜意识中,始终不想把父亲身上遭受的一切往母亲身上想。
然而站在一旁静静地听着两人对话的寒洮只是掀了掀眼皮,深深地看了傅阳恤一眼后,嘴唇轻轻地阖动两下没有发出声音。
两人的视线短暂地接触,又心照不宣地移开,悄无声息的小动作并未被傅明煦发现。
“刚才白桦之就是被上界之人的意识操控,想对我出手,以此来威胁你的母亲。”
“等你们出去后巫族遗迹会自行关闭,我呆在这里比去外面更安全。”
最后,傅阳恤仍是以“自己若挣脱铁链离去,被上界察觉后,傅阳煦身在上界的母亲会受苦”为由,再一次拒绝了傅明煦为其脱困的提议。
“如果你们能找到修复天梯断绝的办法,找到你的母亲,确认她安然无恙后,就来接我吧。”
到最后,傅明煦只能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刚出无妄岛,望着那银色波浪中央的岛屿,他慢慢地蹲下身子,低头捂住了眼睛。
星光下,他的肩膀不住地颤抖,显得格外地单薄无力。
鼻尖忍了许久的酸意终于如破堤的洪水肆虐开来,泪水不断地从他的指缝中滑落,很快便湿润一片。
他在无声地哭泣。
寒洮也蹲了下来,默默地把他搂在怀中。
他没有出声,只轻轻地拍打着他的背,金眸中带着无尽的怜爱和疼惜。
..
岩洞内,自傅明煦走后,闭目养神的傅阳恤再次睁开眼睛。
司阳仙君看着对面与傅明煦长相相似的人,推演的天机再次不断在脑海中闪现。
“天道日间衰落,但它不忍苍灵大陆就此湮灭。”傅阳恤轻轻地笑着,像是察觉到他的来意,“仙君的大名我早已知晓,这世上唯有你与天机最近,我不过是在因缘际会下得了巫族的星辰之力,才得意窥探一丝天机。”
“可我推衍天机的天赋有限,这么多年,我在这里一人,便也有了思考问题的清闲时间。”
“明煦血脉奇特,他母亲的所作所为我虽不知原因,却也知道上界之人对下界不过是看苟且偷生的蝼蚁。”
“然蝼蚁亦有踏上通天大途的念想,仙君你心怀苍生,必定是此间天道最适合的媒介。”
司阳仙君轻轻皱眉,半头银发在火焰的跳跃下流淌着光华,“你把你知道的所有一切都告诉他了吗?”
傅阳恤笑而不语。
他知道的自然比他说的多,但他不想让傅明煦活在痛苦和纠结中。
天梯断绝已有千年,他不知道那些上界之人当初是如何下来的,具体又做了些什么,只能把修复天梯当做一个梦想寄走儿子心中的其他念想。
“我把巫族的形成之力送给你。”傅阳恤的声音不急不缓,好似送出去的是一件最普通不过的礼物。
说完,他又慢慢地站了起来。
链条摇晃,火焰奔腾而来,似乎在阻止他。
傅阳恤就那样站在冰川石上面,慢慢地弯下他即使坐着也笔直的脊背,朝司阳恭敬而郑重地鞠了个躬。
“他日,还望仙君帮助我儿。”
凡人常言,父母之爱子则计之深远。
但司阳从星辰之力中得到傅明恤所知道的讯息以及他的心愿后,他深刻地体会到了这句话的含义。
..
当傅明煦重新站立在阳光下时,他与寒洮已经离开了魔域。
司阳仙君传讯过来,说他一切安好,只不过需回天衍宗一趟,有时传讯即可。
早晨的风还带着从夜晚穿梭而过残留的凉意,几根发丝飘到他眼前,把视觉中的阳光分裂成几片。
傅明煦恍惚觉得,此次巫族遗迹一行,除了寒洮身上的魔种在阴差阳错中被魔灵吞噬的意外惊喜后,什么都没改变。
“明煦,我们先一起回云寒城吗?”沈安歌自然地挽着幽姝的胳膊,心情很好地说道,“我父母的遗骸已经带好,我想把他们带回云寒城好好埋葬,刚才常伯也已经传了讯来,说他以及把墓地准备好了。”
墓地只需要一个,因为她会把父亲和母亲的遗骸安葬在一起。
傅明煦的眼角还带着浅浅的红,他顺手把发丝捋到脑后,瞟了眼她与幽姝挽在一起的胳膊,把脑海中纷杂的思绪勉强压下。
“幽姝的魔主,真的不做了?”
幽姝仍旧是一身红衣,不在意地耸耸肩:“我做魔主本就是为了魔灵,现在有了魔灵,我可以修炼最正统的魔族功法,谁还呆在这鸟不拉屎的魔域中。”
沈安歌听见她粗鄙的形容皱了皱眉,却也没有多说什么。
天地初开之时也并不是灵气大为主,天地万物自由修行法门和各类神通,这才有了大道三千的存在。
在正确的修炼功法下,灵气与魔气不过是两种不同的气息而已。
如果说丹田是灵气的修炼媒介,那么魔灵就是魔气的修炼媒介。
两者均为修炼得道。
寒洮体内的魔种解决后,即使知道白桦之身后是上界之人,傅明煦等人暂时也做不了其它的事情。
“那就先回去吧。”出来了这么多,身心疲惫下他只想好好睡一觉,暂时先放下那些烦恼。
一行四人很快回了云寒城。
沈安歌和幽姝与他们分开,傅明煦看着两人一同进入店铺的背影,不禁感叹道:“安歌找到了好友,真好。”
他与沈安歌相识多年,她曾经在沈家的困难程度不亚于他,这也成了两人成为好友的原因之一。
他为沈安歌在孤寂的长途中找到伙伴感到开心。
“好友?”身旁一直话少的寒洮突然出声,他说出这两个字时脸上的表情有点奇怪。
傅明煦没想太多,他转身朝城主府的方向走去,轻笑道:“虽说一人一魔,但友谊总能跨越种族的障碍,更在于志同道合嘛。”
“走了,回家了。”
他旁边的寒洮脚步一顿,闻言也笑了起来,“对,回家。”
回到城主府后,傅明煦的打算是先好好休息,然后与寒洮自习研究一下如何修复天梯这项造福苍生的大事。
但两人刚跨进城主府,还没来得及跟迎面而来的祭司打个招呼,寒洮就拉着他身形一闪,直接消失在原地。
祭司当场呆愣在地,喃喃道:“难道我刚才看错了?城主与傅主子其实没有回来?”
他揉了揉眼睛,空荡荡的大门口没有半个人影。
折叠空间内,傅明煦还未说上两句话,整个人就陷入天旋地转中。
“好好的,你在做..”刚与一双金眸对上,还未说完,浓烈而炙热的气息就堵住他的口腔,铺天盖地的吻没有给他留下喘息的机会。
“唔。”傅明煦被他亲得面红耳赤,好不容易用手掌撑着他的胸膛拉开两人的距离,“你发什么疯?”
床榻上,那双璀璨金眸中的暗欲令人心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