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雨绵绵。

车停在墓地的山脚下。

邱少扬坐在这里, 没有立即要下车的意思。

明堂便陪着他坐在车里。

今天是邱老爷子的忌日，这条路上的车络绎不绝。

这些车辆，多数都是邱老爷子生前的至交好友, 又或是生意伙伴。

也有些是曾经因邱老爷子获益，所以前来祭拜。

明堂陪着邱少扬在车里坐了两个小时，等前来祭拜的车辆都走得差不多了，两人才下车。

邱少扬打着伞，去后备箱里拿出祭品。

爷爷喜欢的很简单, 就是奶奶喜欢的茉莉。

因此邱少扬一大早起来，选了院子里最漂亮的茉莉, 包了一束花, 又泡了一壶茶。

爷爷不爱烟酒，不爱美食，独爱茉莉。与其说是爱茉莉, 不如说是爱奶奶。

明堂撑着伞, 跟在邱少扬的身后，两人顺着台阶一步一步地往墓地走。

在老爷子的墓碑前, 有一个人，撑着一把黑伞，背对着他们, 面朝老爷子的墓碑。

裴叔和裴老爷子今天没来, 前日裴老爷子病了, 住进了医院。

此时老爷子的墓碑前，放着一束茉莉。

邱少扬踏上最后的台阶, 走向老爷子的墓碑, 那人回过头, 对邱少扬说了一句, “你终于来了。”

听这话，像是已经等了很久很久。

邱少扬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

塔山。

他出现在这里，让邱少扬为之感到意外。

他们X集团已经消失了许久，久到邱少扬以为他们已经快要放弃他了。

塔山看向了后面跟过来的明堂，朝明堂微微点了个头。

随后往山下走去，和明堂擦肩而过时，他回头望向邱少扬，说道：“我在山下等你。”

邱少扬没有接话，而是将伞放到一边，将花放下，开始擦拭墓碑。

明堂停下脚步，转头看向塔山的眼神凶狠。

塔山只是笑了一下，随后就朝着山下走去。

明堂看见邱少扬在淋雨，快步朝邱少扬走去，将伞举过他的头顶。

两个人很有默契地没有在老爷子的墓前谈论关于塔山和X集团的一切。

下山的路上，明堂屡次看向邱少扬。

邱少扬朝他伸出手，明堂握住了他的手，两人相携往山下走。

“你是想问我塔山的事吧？”

明堂嗯了一声。

邱少扬道：“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没有和我说过，X集团也没有任何人联系我。”

明堂：“他······没安好心。”

“我也知道。”邱少扬停下脚步，明堂也跟着停下，邱少扬问他：“你之前说过，无论我做了什么，你都会站在我这边，算数吗？”

明堂：“算数。”

邱少扬这样的态度，让明堂变得紧张，他不知道邱少扬想要干什么。

邱少扬笑了笑，这是他今天露出的第一个笑容。

他说：“明堂，记住你的这句话。”

明堂握紧了邱少扬的手，“好。”

塔山等在停车场里，靠在他们的车子旁，朝他们抬手示意。

邱少扬和明堂一起朝他走过去。

“邱总，好久不见。”塔山的口吻，就真的很像一个阔别了多年，再次见面的老朋友。

邱少扬淡淡地回了他一句：“也就半年。”

塔山笑：“你们的感情，还是一如既往地好。”他的视线落在了两个人牵在一起的手上。

明堂问道：“你想说什么，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塔山：“明队，你也太沉不住气了。”

明堂确实沉不住气，因为他清楚地知道，塔山的危险性，越少接触越好。

塔山看向邱少扬：“邱总，我们单独聊？”

明堂道：“有什么话，你就在这里说。”

塔山有些难为地说：“邱总，你觉得呢？”

他倒是敢说，就怕邱少扬不敢让明堂听。

明堂也看向邱少扬，等着邱少扬说话。

邱少扬回了他简简单单的一个字，“好。”

明堂：“？”

明堂不愿意邱少扬和塔山单独聊天，是担心邱少扬有危险，但邱少扬自己同意了，明堂看向邱少扬的眼神中带着责备。

塔山摁了一下车钥匙，他的车响了，对邱少扬说：“我去车里等你。”

说完，他潇洒离开。

邱少扬望着塔山坐进车里，和明堂说：“在车里等我，会没事的。”

明堂：“你知不知这有多危险？他如果对你做点什么呢？”

邱少扬道：“不会的，不要担心。”

说完，他安慰性地亲了明堂一下，拍了拍明堂的胳膊：“别担心。”

明堂目送邱少扬坐进塔山的车里，他没有按照邱少扬说的，去车内等待，而是站在了原地，靠在车门上。

塔山将车窗放下来，邱少扬从另一侧上车前，还看了明堂一眼。

他都能感觉明堂此时的心中的怒火有多大。

塔山笑着说：“你这个男朋友，脾气不小。”

邱少扬更正道：“他是我爱人。”

“爱人，好吧。”塔山看了明堂一眼，“很一般。”

邱少扬的手握在了开门的把手上门，“如果你把我叫来，只是想对我爱人评头论足，那么抱歉，你和我之间没有什么可以说的，下次最好也别出现在我们面前。”

塔山啧啧两声：“别生气嘛。”

“你怎么就不好奇，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塔山见自己来了这么久，邱少扬都没有主动问一句。

邱少扬：“你来找我，自然是有你的目的，不用问，你会说的。”

塔山轻笑：“没错。”

塔山原本是想把车窗升起来，和邱少扬说话，邱少扬却说：“他听不见，车窗放下去。”

至少这样，明堂可以看见车里的情况，不至于太担心。

塔山耸了一下肩膀，将车窗放下，随后和邱少扬说道：“上次一别，回去以后，我和酋代斗得死去活来。”

“看来，酋代也没有你想的那么好对付。”

塔山嗯了一声：“我输了，如同丧家之犬一样，被赶出了X集团。”

邱少扬有些意外，没想到塔山竟然输得如此彻底。

塔山：“你看起来好像很意外。”

邱少扬大方承认：“比起酋代，你才是安全的那一个。看不见的危险，才是真正的危险。”

塔山点点头，十分赞同邱少扬这句话。

尽管如此，邱少扬还是吃惊塔山会输给酋代，“你是怎么输的？”

塔山耸了耸肩，有些无奈，“输在，他是亲生的，而我是养子。”

养子，始终是养子。

“他是老爹唯一一个儿子，老爹从一开始就知道，在他死后，我不会为酋代所用，所以在他感觉自己时日无多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在帮酋代巩固地位，只是这一切都是瞒着我所做的。”

塔山说起这件事，心里确实难受，“我终究是养子，不如生子亲近，不论我如何对阿爹，始终打破不了血缘的壁垒。”

邱少扬：“所以，你一个失败者，来找我做什么？”

塔山听到邱少扬说出这三个字，也没有很难受，只是说：“我知道你们中国警方，一直想要将X集团连根拔起，派了许许多多的卧底，每年都会派一些新面孔进入我们的集团打探消息，想要彻底损毁我们的一切。”

“他们对于你们来说，是无名英雄，死了墓碑无名，无出生地，无详细信息。”

邱少扬皱眉，很不愿意和塔山去聊这个问题。

因为这些人的死，是他们造成的。

塔山道：“合作。”

“你想做什么？”邱少扬问道。

塔山说：“我帮你们搞垮X集团。”

“为什么要这么做？”

塔山目光凛冽：“X集团能有今天，背后出生入死的人是我，他们随随便便地就把我踢出了集团，否定我所做的一切，那大家就都别吃这碗饭。把我的锅抢走，那我就把锅给他们砸了。”

合理，偏激，说得通。

邱少扬：“所以为什么要和我合作？”

塔山：“因为你不帮我毁掉X集团，下一个倒霉的就是你。唇亡齿寒。”

“你的背后，是中国警方，你是最合适的人选。”

邱少扬道：“现在集团有职业经理人在打理，不归我管，所有的关系脉络不过我的手。”

“我知道。”塔山说道：“但只要你想，你依旧收回来，不是吗？”

“我帮你搞垮X集团，转头你就能重建一个新的X集团，或者是一个塔山集团。”邱少扬轻笑，“你的算盘打得真的很响。”

塔山却说：“重建需要时间，但是搞垮X集团，势在必行，你没得选。”

确实没得选，前后都有路。

邱少扬后退一步，X集团就会逼近一步。

如塔山所说，X集团找上自己是迟早的事情。

他们源源不断地向国内运输毒品，残害的是国内的人。

塔山说：“太有正义感的人见不得人民间疾苦。”

“从天皓集团衰败开始，你就已经进入棋盘，没有退路了。”塔山看了明堂一眼，说道：“棋盘不可能被掀翻，酋代不可能放过任何人。我和他之间，是生死局。你和他之间，也是生死局。不同的是，我和他之间是个人的恩怨，你和他之间，却是无数人的生死。”

邱少扬说道：“麒麟地产，绝不可能作为博弈的棋子。”

塔山：“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在这场博弈之前，你我联手，弄死塔山和X集团，这样，你生，我生，麒麟地产毫发无伤。”

“若我不同意呢？”邱少扬问。

塔山道：“若你不同意，我大可重回X集团，调转枪头，一边弄死塔山，一边借助X集团的势力弄死你和你的麒麟地产。”

邱少扬轻笑：“你不想成为落水狗，所以选择调转枪头搞X集团。”

“是，也不是。”塔山说：“X集团是老爹一手建立，大家共同做大，内部势力错综复杂，就算落在了我的手上，想要完全掌控也很难。想要推翻一个政权最好的办法就是重新建立一个政权替代原来的政权。只有他们按照我的规矩行事，我才能够真正地掌控他们。”

邱少扬：“所以，你想如何搞垮X集团？”

塔山：“这么说，你是打算和我联手了。”

邱少扬：“那也要先听你的计划。”

塔山点点头：“这是我看着壮大起来的，我当然知道之间所有的事情。当地警方动不了是因为彼此之间有见不得人的交易，对于缅国来说，其实也希望能够击溃X集团，因为X集团的存在将他们分裂，直接影响了他们在国际上的声誉和地位，不利于长期发展，外部势力一直想要渗透寻找证据屡屡失败，这也是为什么这么多年X集团可以在缅国日益壮大的主要原因。”

“我可以将所有的证据都交给你们中国警方，由你们和缅国联系，两边联合行动，直接将X集团连根拔起。”

邱少扬：“若是事情真的和你说的这么简单那就好了。”

虽然没有去过缅国，但是X集团所在的区域，是国际上达成共识的灰色地带，想要彻底铲除，不是一次联合行动就能搞定的事情。

塔山道：“主要集中在两个区，手里掌握的大大小小制毒工厂有二百多个，其中一大半都流入中国境内，我想你们中国警方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促成联合行动。”

“联合行动是借口，缅方高层利用这个机会，撕开一个突破口，合理合法打击当地武装势力收回这两个区才是他们真正的目的。”

邱少扬：“既然如此，你为何不直接带着你的证据去找高层，偏偏要把我和中国警方拉入此局？”

塔山摇了摇头：“高层早就被渗透，只有你们介入，他们才会势在必行，因为这不仅仅关乎中缅两国，国际各方都会对此高度重视。只有这样，才有可能将X集团彻底地毁灭。”

邱少扬啧啧两声，“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正义侠客。”

“我们有句古话，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你这是连山都要推平。”

塔山：“我出生在那个地方，从一出生便无法选择我以后要过怎样的生活，我不缺钱，赚钱的方式也有很多种，但我不想让我手下的那些孩子们再过和我一样的生活了。”

“这次我下定决心想要搞垮X集团，有自己的私心，也有一部分是因为厌倦纷争。”塔山说：“你们这片土地，是自由的，美好的。而我所在的地方，空气中飘着的都是腐臭味。”

两个人说了很多很多。

塔山问邱少扬：“合作吗？”

邱少扬没有立刻回答，因为他需要时间去验证塔山所说的事情的真实性。

“我考虑考虑。”

塔山道：“我在西兰西餐厅等你。”

邱少扬下车，明堂快步地朝邱少扬走过来。

邱少扬朝他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明堂搂着他将他送回车上，塔山从他们身边经过，和邱少扬说：“七天之内，我等你。”

明堂：“你们还要见？”

邱少扬轻笑：“别紧张，他不会对我做什么的。”

明堂：“你怎么这么相信他，万一他对你做点什么，我怎么办？”

“好了，他什么都没有做，开车回去吧，我要联系李遂。”

明堂绕道驾驶座开车，车子开出停车场，明堂才问邱少扬：“塔山找你做什么？”

邱少扬道：“见了李遂再说吧。”

明堂哦了一声。

能听出来，他不是很开心。

邱少扬说道：“不是不能告诉你，只是我自己也要捋一捋思路。明堂，我们之间，不会有秘密。”

明堂点点头，专注开车。

邱少扬打了电话联系李遂，约好了在紫金苑见面详谈。

回去的路上，邱少扬一直在思考塔山所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