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家仙

此言一出,贺老三道:“我们家从不沾染这些玩意儿。之前请您来,也实在是我那外甥女没得救,死马当做活马医,这才带着她投奔您来了。”

贺老三的夫人抱着怀里的幺子附和道:“老爷说的没错,咱们家在老太爷还在的时候便不信这些。老太爷也最讨厌别人提这些鬼神之事,更遑论养什么家仙儿。”

风吹得院内花草簌簌作响,满屋的清水中阮陶扔进去的两粒蜜蜡珠子散发着点点金光,恍若漆黑的忘川水中的两粒舍利子。

贺家的一个七八岁的姑娘拉着自己小娘的手,问道:“小娘,家仙是哪个神仙?我怎么没听过呢?”

她话音刚落,连忙被自己母亲捂住了嘴,贺老三瞪了她一眼,倒也没说什么责怪的话。

一旁的赵苏转头看向身边的孔明:“孔明兄,家仙是哪个神仙?”

孔明:“……少爷博览群书,也不知道这个吗?”

“从前在志怪传记里看到过,不过传记总归有真有假,真真假假我也不太清楚,况且我从前是不喜鬼神之事的,这个你知道。”赵苏轻咳一声,“只隐约记得书中所记乃是山中的野兽得了一定修为之后下山与人结契?”

孔明道:“差不多。传说是胡、黄、白、柳、灰五大仙家,得了修为后与人结契。人在家中世世代代供奉着他们,而他们也会庇佑着这个家中的世代子孙,保佑一家人无病无灾、六畜兴旺、家业永昌。”

“据说,供仙的人家会将仙家的排位、姓名刻在自家的族谱上,就连每逢佳节上供祖宗、祭祀先人的时候也会给仙供奉,宛如家人一般,故称家仙。”

“这么好?我记得书中不是说这‘家仙,乃妖邪’。”杜子美道,“不然,我怎么不见得我身边有人供这玩意儿?”

“此道多在秦北。”孔明道,“不过,山中草木走兽想要得修为,实在不易,大多会选择躲在深山老林中自己默默修炼、潜心钻研。”

“而且与人结契并非轻而易举之事,主要还是讲究一个缘字,有缘一切都简单变异,若是无缘勉强也无益。”

“况且此仙却是‘妖’这不,但‘妖’与‘人’一样,不过是族名。人中有善恶,妖中自然,遇到那些心狠手辣,心肠歹毒的,请回家中那对一家人而言便是灭顶之灾。”

“我听人说,这仙儿供了便需得世世代代一直供着,若是后人得了庇荫过上了好日子,便不再给仙供奉,那仙是会报复的。”李太白说道。

阮陶眉心微蹙心里琢磨,他总觉得不对劲,从昨天开始、从古家将他送上公堂的那一刻开始,他就觉得不对劲。

从昨天到今天,从古小姐到贺夫人,这件事里里外外的都充斥着一股让他难以言喻的违和感。

却又说不上来违和在何处,就是觉得不太对劲。

阴巢、阴胎、兽面观音、水中历鬼……

这么多寻常人撞见一个都得是走了八辈子霉运、祖坟风水不好的事情,如今居然全部被一家人撞见了!

昨日观音像后头的散落在血泊中的佛珠也摆明了这件事是有人在背后操纵的。

这究竟是多大的仇怨、多大的恨意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贺夫人是三年前落水的、古小姐是在自己父母亲落水后陷入昏迷的,也就是这场局从三年前就开始布下了。

什么样的人有这样的本事能够布下这么大、这么阴毒的一个局!

总不能说就是他家倒霉遇上了,这得倒多大的霉才能遇上这么糟心的事?

既然不是倒霉,那就只能是寻仇和蓄意报复。

子贡在大秦经商多年,好友、师兄弟众多,大秦上上下下,乃至西域内外的人和事他都知晓一二。

况且,贺家现在以经商维持家业,与子贡也有不少的往来,他对贺家还是比较熟悉的。

依子贡所言,贺家的老太爷是远近闻名的大好人,他为人刚直、常做善事,上郡百姓都很爱戴他。

而如今的当家人贺老三,虽说混是混了些,人也不是特别聪明,但并非什么大奸大恶之人。

也没听哪家人与贺家有不共戴天之仇的,既然如此,那就只能是与贺家有仇的乃非人之物!

况且,阮陶思来想去。上郡、连带着西域过来的那群波斯的和尚,有点儿本事的都去衙门里给陛下炼丹了,哪里会无冤无仇的这样害别人?

他们做这行的都清楚,这样做岂是损阴德这般简单?

这不仅是害人家,也是绝了自己的后路。

“遭天谴”这话在旁人嘴里不过是一句咒骂的话,然而只有做他们这行的人才知道,天谴这玩意儿究竟有多可怕。

除非是修邪道的,否则段不会用这般阴毒的手段。

纵然手段阴毒,也段不会逮着他贺家一家不放。

原本,阮陶还怀疑过是不是冲着古家去的,毕竟贺夫人与古小姐一个是古家的媳妇、一个是古家的女儿。

但是,后来觉得应当不是,毕竟贺夫人虽说是古家的媳妇,但与古家并非血亲。

若当真是冲着古家去的,如何不直接将古家当家的两兄弟弄死?欺负人家两个女子算什么本事?

再者,丁氏不也无碍?

细想一下,这两人都与贺家是血亲。

不!准确来说是与贺老太太是血亲!

贺老太太膝下就这么一个女儿,也就只有古小姐这么一个孙女,听子贡说,贺老太太的娘家人,也都没了……

“哒哒哒……咚——!”

“哒哒哒……咚——!”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府上打更的人依旧敬职敬业的打着更锣。

夜间,打更人的铜锣声和吆喝声仿佛是从另外一个世界传来的,渺渺茫茫、听得人心凄凄。

阮陶定定的看着面前的贺老太太。

此时,站在屋门口的贺老太太不吭声了,她看着屋内满地的清水,看着躺在清水中间已经沦为一滩烂肉的女儿,嘴里嘟囔了两句,随后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哎!母亲!!”

“老太太——!!”

一行人手忙的将老太太抬到另一处干净的屋子里,又慌忙的着人去请大夫。

阮陶把了把贺老太太的脉,又压了一片参片在她的舌下,宽慰在母亲床前来回踱步的贺老三道:“无碍,老太太不过是急了,没有大碍。”

贺老三连连点头,随后又走到门口朝着那头屋子骂:“姐姐啊姐姐!你走也就走了。何苦还要回来呢!母亲当年那般疼爱你,你何苦要闹得咱们一家上下不安宁!”

“行了,安静些吧?别吓着你的孩子们。”武太守开口道。

这几个小娃娃倒是没被吓着,平时这个时候大人们都会叫他们回去睡了,但今天还可以玩儿,他们还挺开心。

此时,正被赵苏几人抱在怀里在额间点红点儿。

朱砂是阮陶掺了符水调的,用笔沾了在小儿额间轻轻一点,烛光下几个小娃娃像观音童子似的,玲珑可爱。

阮陶说,今夜宅院里阴气重,空有邪祟乘虚而入,大人无碍,就怕孩子到时候病一场白白遭罪,用符水兑了朱砂给孩子们点在额间能驱邪避难。

还嘱咐大人不要和孩子说太多,别吓着他们,这种时候最是吓不得的。

遇到邪祟鬼神,越害怕身上的火门就越弱,火门越弱就越容易被妖邪侵体。

几个小娃娃也不怯生,点了红点儿后拉着赵苏等人玩儿。

一个男娃娃盯着李太白腰间的那柄剑看了许久了,李太白笑着揉了揉他的脑袋,说道:“这个玩儿不得,改天让你爹给你雕个木头的玩儿。”

说着,他将腰间的环佩解下来递给了那小娃娃,白玉佩环叮当作响,是一玉环套着一把小匕首的模样玉佩,那孩子看着有趣,接过来一路摇着去玩儿了。

“还是当小孩子好,天塌下来了也只会觉得能摘到星星好玩儿。”李太白叹道。

“可不是!”阮陶道,“当年我太爷死的时候,家里围着做到场所有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就我一个人从这头跑得那头开心得很。”

“我爹就问我:‘你小子笑什么?’”

“你答的什么?”赵苏道。

阮陶笑着:“我说:‘大家一起唱大戏,好玩儿!’然后我爹将我提起来就是一顿打!”

“噗!”

闻言,屋里的人放松也不再苦皱着眉,皆勾起了嘴角,一时间昏昏沉沉的烛光也变得亮堂了不少。

不一会儿,出去大夫请来了,众人连忙给其腾位置。

大夫先是伸手给老太太把了把脉,随后说了句无碍,随后朝着老太太的合谷穴后扎了一针,后来便听老太太喊了两声疼。

见状,众人长舒了一口气。

随后贺老三又着人将大夫送了回去,期间赏钱道谢不必细说。

贺老三回屋后,便低声问阮陶道:“阮先生,您方才说的那个家仙儿……”

他父亲是最忌讳这些鬼神之说的,因此他们家中祭神拜佛都要背着父亲偷偷去,所以在阮陶说什么家仙不家仙的话之时,他想也不想的反驳了回去。

只是如今瞧着老太太这反应,这事儿估计不会那么简单。

阮陶答非所问:“我先问点儿你外甥女的事儿。”

“您问。”

“你觉得古惯这人如何?”阮陶道。

贺老三有些不解,不是说讨论他外甥女的事儿吗?怎么又提到古家老二了?

“他这人沉稳、细腻,看似文文弱弱的,但心里拿得准大主意。不然,也不能在他哥哥嫂嫂意外去世后,将那么大一个家上上下下搭理得井井有条。”贺老三说道。

说着,他顿了顿:“我向来不太喜欢和心思深的人打交道,累得慌。”

“而且他这人做表面功夫做得极好。譬如我那苦命的外甥女,自我姐姐、姐夫去世后,我母亲就说将那丫头接到咱们家来教养,到时候两家人一块儿出嫁妆给她寻个好的夫婿,风风光光的嫁出去,也算是了了一桩心事。”

“但他们家非要死犟着,说敏丫头是他们家的姑娘!说什么如今父母虽说不在了,但是叔叔和婶婶还在,叔叔婶婶膝下无子无女,自然就让她当做亲女儿似的照顾。”

“结果呢?才照顾不到半年,那丫头就出事儿了!”说着,贺老三愤愤然。

“他们家在外人面前看上去为我外甥女东奔西走,忙前忙后的,其实一家人就是做做样子。一家上下都对她不尽心,那些仆妇丫头更是敷衍了事。”贺老三摇头叹气。

阮陶了然,人自己害的姑娘,还能待她有多好?古家上下若不敷衍,他又如何得手?

比如现在东窗事发,众人晓得古小姐腹中揣了孩子了,那便可以直接推脱说是下人的过失。

到时候将这群下人打死的打死、发卖的发卖,最终都算不到他头上。

想这种人面兽心之人,这世上有太多,他们大多都隐藏的十分好,用儒雅谦和的外表去包裹自己肮脏的心肠。

这时,贺老三像是想到了什么,随后道:“刚去寻您的时候因害怕没来得及问,之前武大人说,您说过昨夜我那姐姐去找谁,谁就是这孩子的生父……”

一时间,屋子里的温度骤然降了下去。

几个姨娘听着话头不对,连忙带着孩子们出去玩儿去了。

阮陶脸上没有太多表情,眼神却冷得厉害。

贺老三不置信的瞪大了双眸,他愣了许久,嘴张了好几下最终依然没有说出一个字。

他气得发抖,随手拿起一旁架子上的瓷瓶狠狠的砸在了地上。

“啪啦——”一声。

瓷器破碎的声音在黑夜中格外的突兀,房内的烛火都跟着摇曳了一下。

“畜生!!”他怒骂道。

“畜生!畜生!!”贺老三一张肥硕的脸胀得通红,嘴里不断的骂着。

骂着骂着眼圈就跟着红了,他抹了一把脸,随后悲叹道:“那丫头是他的亲侄女儿啊!亲侄女啊!他如何……如何……”

“他哥哥嫂嫂待他不薄啊!他虽是庶出,我那姐夫待他一直是如嫡出的兄弟,两人从无嫌隙!”

“我、我那姐夫,无论走到哪儿都要提一嘴,他哪弟弟多么多么好,上哪去都不忘提携他……他如何做得出这般畜生的事……”

说着,贺老三掩面而泣。

许事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一桩桩一件件堆起来,一个个真相血淋淋的摆出来终于让这个“一家之主”、贺家的当家人、顶梁柱熬不住了。

他的外甥女、他的姐姐、他的母亲……这一桩桩一件件总算是让他找到了一个发泄的口气。

此时,他一个大男人在阮陶面前哭得泣不成声:“畜生……畜生……”

其实也不怪他,这样的事情堆在谁身上,谁又看得开?过得去呢?

阮陶长叹一了口气,正如子贡说的,这贺老三虽说看上去混是混了些,但本质不是一个坏人。

虽说他对古小姐也算不上多照顾,对他那个姐姐也算不上多敬爱,但他对她们依旧是有感情的。

多深可能谈不上,但至少有。

他依旧记得贺夫人是他的姐姐、古小姐是他的侄女。

说回来这究竟是有多大的仇,多大的怨啊!这样折腾一家人。

就在这时,床上的贺老太太□□了几声,瞧那模样应该是要醒过来了。

见状,贺老三连忙用袖子擦了擦脸,凑到贺老太太床边:“母亲!母亲您醒了?”

贺老太太微微睁开了眼,她先是迷茫的看了看四周,似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最终她的目光落在了阮陶身上。

接着她伸手对自己的儿子说道:“老三,你扶我起来。”

贺;老三连忙麻利的在贺老太太身后塞了两个枕头,让她老人家靠得舒服些。

贺老太太看着阮陶眼神里是近乎悲伤的慈爱:“没想到阮先生小小年纪当真有这样的本事,长得还如珠似玉的,倒像是天上下来清算我孽障的神仙。”

“母亲!您这是什么话?”贺老三不赞同道。

阮陶道:“老太太,您言重了,陶担不起。”

“你担得起。”贺老太太笑道,“这么多年了、过了这么多年了。我以为没有人能够再看出他老人家的气息,不料您居然能够看出来。”

“老太太,实话同您讲,我其实什么都没看出来。”阮陶道。

贺老太太不解道:“那你怎么……”

阮陶道:“是我猜出来的,实在是发生在您家里的事,这一桩桩、一件件都并非人能为之。”

贺老太太长叹了一口气:“我以为会过去的,我们都以为会过去的。这么多年了……不料报应还是来了……”

说着,她的眼泪又开始止不住的流:“它报应在我身上便好了!它报复我一个老婆子就好了!何苦……何苦……我闺女大好的年纪……我那孙女,她、她才十七岁啊——”

“老太太您先别伤心,担心身体。”赵苏在一旁宽慰道,“古小姐还在,她还需要外祖母给她撑着呢!您可千万不能有什么事儿。”

一听这话,贺老太太瞬间止住了泪,她知道自己年纪大了,不能大悲大痛,她哪孙女还等着自己这个外祖母给她撑着呢!

所以,她断不能有事。

“您能细细说说您家从前与家仙的情况吗?”

贺老太太叹了口气:“原不是贺家的事儿,是我娘家李家的因果。因着这个,我娘家已经没人了,只剩下了我一个。”

说着,她看向了贺老三:“我原本也是活不了的,还是对亏你父亲救了我一命。”

“母亲……可是父亲他、他不是最讨厌鬼神之说了吗?”贺老三不解。

他们家连祭祖都没有大肆祭过,平日里家里人逛个庙都还得躲着他老人家,怎么如今还牵扯出什么家仙儿来了?

贺老太太缓缓道来:“正是因着我家的事儿,你父亲才忌讳谈这些,若是当真不信,便不必忌讳了……”

那是好几十年前的事儿,在贺老太太才古小姐这般大的时候。

贺老太太原姓付,家里从前也是上郡出了名的大户人家。

她乃家里的幺女又是独女向来备受宠爱,在家里一直都是无法无天的存在。

她小时候又淘气,像个男孩子似的,上房揭瓦的事情也没少干,也没有人会责怪她,一家子人都将她当明珠似的捧着,可以说从小到大就没有她不敢、不能做的事情。

只是她家里有一处院子常年是锁着的不曾见人开过,她父亲、母亲也从来不准她去那里玩儿,甚至说是到院子附近都不行。

那院子明明没有住人,却时不时的能听到里头有人的交谈声传出来。

父亲偶尔会进去,每次进去都会十分重视,沐浴更衣、焚香,比见朝廷里来的钦差都要隆重。

小时候她便一直好奇里头究竟是什么,她也问过母亲,母亲只是斥她一天到晚只是贪玩儿,不好好读书识字也就罢了,也不认真钻研女红,成天像个男娃似的,以此来将话头搪塞过去。

后来她偶然发现,她们家原本姓付,但是在祭祖的时候族谱上多了两个名字,都不是姓付的。

一个姓柳,名洮。

一个姓胡,名婵。

她指着上头的名字问母亲:“这两人是谁?看着不像是咱们家的人。”

母亲连忙斥她:“这是胡四娘娘和柳三爷爷,就是咱们家的人。身为晚辈,要放尊重些!”

她依旧不太明白,这两人一个姓柳、一个姓胡,怎么看都不像是他们付家的人,怎么就成了她的长辈了呢?

“胡四娘娘?柳三爷爷?”杜子美不解。

“当时狐与蛇了。”孔明回答道。

杜子美了然的哦了一声。

“您家当时供了两位仙家?”阮陶有些不可置信。

按理来说,一家人能供一位仙家已经实属不易,怎么还会有供两位的说法?

而且还是胡、柳两家?

这两家的人如何还能有牵扯?

“是的,两位。”贺老太太闭了闭眼,“也就是供了两位,后面才有这无尽的事,我家也才剩下我孤身一人。”

“话说这胡四娘娘和柳三爷爷原是一对眷侣,因两人恩爱难分才一同到了我们家,从我太爷幼时开始便庇佑着我付家世代先兴旺恒昌,一直到……”

一直到她及笄那一年。

那一年她刚定了亲,与贺家的二郎,也就是贺老三的父亲,正是少女怀春羞羞怯怯的年纪。

谁料还没等到出嫁,家里就出了大变故。

“ 究竟怎么了?”阮陶问道。

贺老太太摇了摇头:“我也记不清了……只记得先是厨子媳妇病了,病了便病死了……短短三日,整个府上的人陆陆续续的死尽了,也并没有血海漫天的场景,就是都死了,是胡四娘娘杀的。”

“有突然病死的、又灶里的火迸出来烫死的、甚至有躺下去睡觉,就直接睡死的,一个都没留下,连跑的没机会跑……”

阮陶不解道:“那您……”

“我是最后一个了,那时多亏贺家哥哥拉着我去找了一个高人,那人做了法、又用稻草做了个我的替身烧了,随后又赶紧让贺家哥哥娶了我,给我改了姓,从此便跟着贺家姓了贺。”

说着,她长叹了口气,眼圈再次红了:“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多快将这事儿给忘了。”

“尽、尽数都死了?”贺老三觉得有些心惊。

怪道是这么多年他从没见过母亲娘家人上门走亲戚,也从为听母亲提起过她的娘家人。

“家仙突然发狂杀光了家里人,总有内情吧?”阮陶问道。

贺老太太摇了摇头:“这个我不清楚,我父亲从不让我沾手那两位的事情,甚至连那两位的牌位我都没见过。”

“那您又如何知道是胡四娘娘杀的,而非那位柳三爷爷?”阮陶接着问道。

“是我母亲临终前告诉我的,她让我快跑。”说着,一滴泪从贺老太太的眼角滑落,她伸手将其拭去,“我以为这么多年都无事发生便不会再有事了,不料最终却报应在了我姑娘和我孙女身上……”

贺老太太一把拉住了阮陶的手,恳求道:“阮先生,您是个有本事的活神仙。您联系上胡四娘娘,您帮我给她老人家带个话,就说有什么事儿都冲我来!我这条命是捡来的,活了几十年了也够了,你让她别折腾我那孙女了……”

阮陶心疼的拍了拍贺老太太的手,人老了这最后的牵挂就是这群小辈。

看着贺老太太这样在他面前掉眼泪,总让他想起自己的奶奶在,让阮陶总是忍不住跟着红眼圈儿。

不过,贺夫人与古老爷是被卷入水中死的,而古小姐被人试图炼制成阴巢便是便是对应着壬葵水,都是沾水的。

这并非胡家的习性,反倒是与柳家对得上。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异响,一个人影从窗前闪过。

“谁!”

锃——!

李太白腰间长剑出敲,他翻身跳跃像一只猫似的灵巧的从窗台跳下,追那人去了。

阴湿之气……阮陶眉头一蹙——从河中爬出来的!

他连忙从怀中掏出了自己新穿的一串蜜蜡珠子,匆匆朝门外跑去:“我和太白兄去追!你们在此守着贺老太太!”

出门便见着园内骤然起了雾,五指之外不见路,有怪声绕园。

似鸟鸣、似猫吼、又似某种不知名的野兽的嘲讽之声。

人置身雾中被怪声环绕瞬间毛骨悚然、汗毛直立。

阮陶将手中的蜜蜡珠子提来,嘴里念了几句咒,那珠子那边开始散发出金光堪堪能够照清楚他四周两步以内的情况。

只听得一处身侧一处传来了兵器碰撞声,阮陶赶紧喊了一声:“太白兄!”

“在这儿!”李太白抽空回应道。

阮陶刚朝李太白的方向踏出一步,雾便散了——

面前也不再是贺家的院子,而是突然出现了一条羊肠小道,长芜蔽径、蒿艾如麻,路旁荆棘交错。

李太白的打斗声就是从路的尽头传来的,漆黑的夜里只有阮陶手里蜜蜡的珠子散发的仅有的一点儿光。

妈呀——

阮陶心里咯噔一下,不断的打着鼓,怎么瞧着这玩意儿比贺夫人还“凶”?

这不是鬼、魂一物能够做到的了,这就是——妖。

他真的惹得起吗?阮陶站在原地一时间有些发愣,对方这样的修为他真的惹得起吗?

就在这时,只听一声惨叫,李太白提着一个似人非人的怪物从路的尽头出来了。

被李太白提在手里的人穿着普通百姓的衣裳、上面绣着鱼鳞。

他长着一个脑袋、两只手、两条腿看上去是人的模样,但浑身的皮肤是青黑色的,那个脑袋也不是人的脑袋,而是一个圆溜溜的鱼的脑袋。

半夜看着实在是让人瘆得慌!

怪道是这么重的阴湿之气,原来是从湖里爬出来的黑鱼精!

当李太白将那东西仍在阮陶脚下的一瞬,四周怪诞的景象瞬间消失了,他们尚且还站在贺家的院子里,头顶的月亮依旧亮亮堂堂的。

“还有一个没逮着,跑了。”李太白道。

阮陶看着他腰间的那柄剑,突然感觉其实比起玄学对于这些有实体的妖物,物理的攻击才是最为见效的。

想着阮陶随手贴了一张符在那黑鱼脑袋上,那黑鱼挣扎了几下,凄凄哀哀的叫着。

阮陶蹲下身来,审问它道:“你是从何处来的?你们来贺家作甚?跑的那个是什么东西?”

那黑鱼不肯吭声。

阮陶接着道:“你乖乖招来,我便饶了你。你若不说,我就让我这兄弟将你这脑袋剁下来做成鱼头汤!”

锃——!

李太白的长剑再次出窍!

那黑鱼精吓的连连告饶。

阮陶斥道:“快说!谁让你们来的?你们来贺家做什么来了?!”

黑鱼精哭诉道:“我说我说!好汉饶命!”

“说!你是谁!从哪儿来的!”

“我、我叫奔波霸,逃走的那个叫霸波奔,我们都是从城外江昌湖中来的。”

“……”

阮陶:“……我、久仰大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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