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郗真捂着手腕回到自己院子里,早有人去寻了药长老的弟子扶桂,请他来给郗真治伤。

郗真刚坐下,扶桂就匆匆来了,他圆圆的娃娃脸,瘦高高的个子,身着朴素的青布长袄,背着一个药箱。

扶桂进来,看见郗真面色难看,就知道他又在谢离那里碰了壁。等看到他捂着手腕,鲜血从指缝间渗出,才大惊失色,“大师兄把你的手废了?!”

郗真横了他一眼,道:“还不快过来!”

扶桂忙走上前,细细看了伤口,打开药箱拿了金疮药,道:“还好还好,只是皮肉伤,没有伤到筋骨。”

郗真的那些跟班,有眼色的,赶紧去打了热水,给郗真擦手洗脸,谄媚的不得了。

扶桂有些鄙夷,虽然他也是郗真的跟班,但他纯粹是为了郗真手里的金子。可不像这些人,围着郗真,不知道打得什么主意。

扶桂三两下给郗真包扎好,细细的手腕缠了几层白布,越发显得脆弱伶仃。郗真看着受伤的手腕,眼前似乎还能看见谢离那张平静无波的脸,那么平静的人,下手却那么狠。他真以为今天要折在那里了。

扶桂看他面色不好,安慰他,“只是一些小伤,好好养着就是了。”

郗真冷哼一声,“争花日在即,哪有空闲再去好好养着。”

扶桂一边收拾纱布一边道:“有什么关系,你本来也赢不了大师兄,没差别是不是?”

郗真狠狠剜了扶桂一眼,扶桂怂了,“好好,当我没说。”

身边的弟子一个劲儿的拿手帕擦郗真的手,郗真烦了,甩开他,道:“做点事情磨磨蹭蹭的,要你有什么用,滚出去!”

那弟子只好放下手帕,跟其他人一块退出去了。

扶桂收了纱布,向郗真伸出手,“诚惠一两金。”

郗真自荷包里摸出两枚金珠,扔给扶桂。扶桂接在手里,摩挲两下,收进药箱最下面。

郗真出手真阔绰,扶桂想,也别争什么嫡传弟子了,老老实实给郗真治病,早晚有一天能发家致富。

郗真在水盆里洗了手,看见扶桂药箱里有个特别漂亮的白瓷瓶子,问道:“这是什么东西?”

扶桂道:“是我新研发的毒药,叫化骨散。服用此药,全身无力,武功尽失。不过这药还没研究好,就算没有解药,一段时间后自己就好了。”

郗真拿起来看了看,眼珠子忽然亮了,道:“好东西。”

扶桂疑惑地看着他,道:“这是有人定下来的,不能给你。”

“我出双倍。”郗真道:“而且,我要你继续研究,最好能做出那种解不了的毒。”

扶桂想了想,道:“不会是要给大师兄用吧?”

郗真看了他一眼,眼波流转,“敢告密你就死定了。”

啧啧啧,蛇蝎美人。扶桂想了想,伸出三个手指头,“要三倍。”

郗真干脆把荷包扔给他,自己拿过白玉瓷瓶,倚在如意枕上,漂亮的眼里闪烁着恶毒的笑意。

争花日共比六场,剑术,骑射,数术,经书,史书,礼乐。由于礼乐比试难以裁决,所以以围棋代替礼乐。这也是整个九嶷山的倾向,比起陶冶心智培养德行的礼乐,大家更倾向于权谋纵横之道。

谢离回来的时候,争花日已经没有几天了。他练完剑,在院子外面碰见了宣兴怀。

宣兴怀一贯跟在郗真身后,那些针对谢离的诡计,没有一个他不参与的。这会儿,宣兴怀拦下谢离,文质彬彬道:“大师兄归来已有两日,师弟们还没有前去拜见。今晚我做东准备了一桌酒席,为大师兄接风洗尘,还望大师兄不要推辞。”

谢离那双没有感情的眸子看着宣兴怀,忽然问道:“郗真呢,他也去吗?”

宣兴怀道:“师弟也在,不过若是大师兄介意,师弟可以回避。”

谢离似乎笑了一下,问道:“你能做得了他的主?”

宣兴怀有些讪讪,只道:“大师兄给个面子吧。”

谢离径直走过去,留下一句,“知道了。”

晚宴还是摆在郗真院子里,除了谢离郗真这等被山主长老们看中的,很少有弟子住独立的院子。

院中灯烛高悬,将积雪也映红了。屋中更是灯火明亮,金杯银盏,酒暖香浓。

郗真坐在上首,一身朱红织金的长袍,映衬着一张艳若桃李的脸。他抬眸,看见院外的谢离。谢离一身雪白鹤氅,闲庭信步般走来,倒真有几分世家们推崇的清贵从容。

谢离进了屋,师兄弟们都站起来迎他,只有郗真一动不动,修长的手指把玩着酒杯,不知道在想什么。

宣兴怀将谢离迎至上座,谢离从容的脱掉鹤氅,敛衣入座。

郗真起身,拎着酒壶到了他面前,笑道:“难得师兄肯给面子,师弟敬你一杯?”

郗真亲自倒了杯酒,热过的酒里加着晒干的桂花,酒香与花香一同扑面而来,叫人沉醉。

谢离没有接,眼睛依旧黑沉沉的,看不见底。

郗真自若的收回手,笑道:“师兄不喝也情有可原,多年来师弟顽劣,行事多有不妥,如今回头想想,实属不该。故而我今日请人设宴,一是为师兄接风洗尘,二来也是给师兄赔罪,希望师兄看在我年少的份上,好歹宽恕我,不要伤了同门和气。”

谢离没说话,只用那双黑沉沉的眼睛看着郗真。

郗真举起酒杯,道:“师弟自罚三杯,以示诚意。”

说罢郗真抬手一饮而尽,他连饮三杯,面上一层薄红,越发艳光四射了。

“师兄,师弟敬你一杯,当做你我二人握手言和,重归于好。”郗真又倒了一杯酒,送到谢离面前,一双潋滟的眸子直直地望着他。

谢离对面坐着扶桂,扶桂看着郗真笑意盈盈的模样,心说,这谁看了不迷糊。

果然,谢离看着郗真,接过酒抬手饮尽了。

郗真笑意越发明媚,他给自己倒了杯酒,晃晃悠悠地回到了自己的位子。底下众人一时间热闹起来,觥筹交错,极尽宴饮之欢。

晚宴早早便散了,因为第二日就是争花日,大家不敢熬夜,都回去准备了。

郗真叫住扶桂,问道:“那药多久才起效?”

扶桂在郗真桌边坐下,道:“要六个时辰呢,现在看不出什么,明日一早你就知道了,他绝对走不到日月台。”

郗真勾起嘴角,“我看这次他还怎么跟我斗。”

扶桂不喝酒,只拣着桌上的山珍海味吃,道:“你不怕他跟你秋后算账?”

“怕什么,他武功都没了,到时候不就是我的掌中之物,我想怎么磋磨就怎么磋磨。”

扶桂摇头,道:“别怪我没提醒你,做人留一线。”

郗真不理,自在地喝着酒。扶桂摇摇头,起身走了。

这是一个难得的晴天,清晨破晓,山门钟鼓响彻整个九嶷山,钟声悠远,庄严肃穆。

日月台上,山主与诸位长老一起坐在上首高座上,稍下面一些,坐着长老们的亲传弟子。其余参与比试的弟子们都站在日月台两边,看去井然有序,颇为壮观。

山主起身说了一些勉励的话,又命人宣读了规则,之后与诸位长老一同入座。

谢离一身雪白鹤氅,纤尘不染,施施然在山主下首坐下。扶桂看到他入座的一瞬间,神色愕然

谢离还是那副样子,沉默寡言,冷若冰霜。山主频频看向他,忍不住问道:“真儿呢?”

谢离回道:“弟子不知。”

眼见比试就要开始了,山主便道:“你去寻一寻你师弟,看他怎么还没来。”

“是。”谢离起身去了,他沿着积雪褪后的石板路走到郗真的院子,昨日这里还灯火辉煌,今日便都收拾干净,连积雪都消却了。

院子里安静的没有任何声音,谢离抬步走上台阶,衣袂层层叠叠,步伐从容不迫。里间床榻上,郗真蜷缩着身子,捂着心口,暗红色的中衣散乱,张着嘴却连话都说不出来。

他看到谢离,一双眼睛忽然睁大,然后转为怨毒,恶狠狠地看着谢离。

谢离撩开珠玉帘走进里间,居高临下地看着床上的郗真。

他应当是极为痛苦的,额上全是冷汗,满头墨发散乱地铺了满床满身,却如滴露牡丹开,说不出的情色意味。那一张脸,面色愈白,朱唇愈红,雪肤花貌,动魄惊心。

谢离打量他,声音轻缓,“两心壶这种小玩意儿,你也好拿出来丢人现眼。”

郗真睁大眼睛看着他,像是在看着什么恶鬼罗刹。

“你——谢离——”他说不出完整的句子,左不过是些咒骂之语,谢离不在意。他推开窗,窗外寒气一拥而入,驱散了屋里沉闷的气息。

第二遍钟声悠悠传来,谢离安静地等钟声结束,道:“比试开始了,师弟,你如今的模样,别说第一,只怕人人都能胜过你了。”

作者有话说:

郗真:杀人诛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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