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谢离很安静,给他笔墨纸砚,他能一下午都坐在书案后。他大概是郗真见过的最严于律己的人,即使是在卧室里,谢离仍然衣冠齐整,坐姿挺拔。

郗真盘腿坐在竹榻上,竹简堆满了小几,宣纸零散的落在榻上,郗真也没有去整理。他一只手撑着头,一只手拿着笔,转来转去的。一个不小心,手上就沾了几点墨。

两人之间仿佛有楚河汉界一般,谁也不理谁。郗真说是要照顾谢离,可一下午,连盏茶都没有给他端。

钟声敲过第三遍,天色暗下来。郗真揉了揉眼睛,起身去点了蜡烛。他用的是自己的蜡烛,烧起来明亮没有烟气。回去的时候瞧见谢离,想了想,也给他点了一盏。

谢离抬眼,客气道:“多谢。”

郗真也没在意,他刚回到竹榻上,就听见门口传来敲门声。谢离停住笔,道:“进来。”

门被推开,进来一个怯生生的白衣少年。这人生的十分清秀,唇红齿白,一双眼睛,眼尾下垂,平白多了几分惹人怜爱的意思。

他拎着食盒,瞧见谢离,眼睛亮亮的,道:“大师兄,我来给你送饭。”

郗真闻声望去,他对这个人有几分印象,这人叫程涟,时常跟在谢离身后。他是个性情软弱的人,总是被人欺负,郗真撞见过谢离为他出头。

等进了屋,程涟才发现郗真坐在竹榻上,他面色一白,不自觉退了两步。

郗真挑眉,“你很怕我?我以前欺负过你?”

程涟一声不吭,咬着嘴唇摇摇头。

谢离放下笔,道:“有劳你了。”

程涟忙走到谢离身边,道:“不麻烦的。”

他把食盒放下,打开来看,里头是几样新鲜菜蔬并几样白羊肉,底下还有一大碗鲜鱼汤。程涟一样一样端出来,献宝似的送到谢离面前。

郗真看着这两个人,不咸不淡道:“大师兄高山仰止,多少师弟对你敬佩追随,侍奉茶饭这样的小事也亲自来,就差喂到你嘴里了吧。”

程涟闻言,登时有些手足无措。

谢离从他手中接过饭食,看向郗真,道:“今日怎么没人给你送饭?”

我怎么知道,郗真心想,扶桂死哪儿去了,不给我送饭,害我在谢离面前丢份儿!

谢离看着他,问道:“你要不要吃一些?”

郗真嗤了一声,不理他。程涟见状,便道:“小师弟,你也吃一些吧。我方才瞧见陈松师兄下山去了,一时半会儿怕是没人给你送饭了。”

郗真看向程涟,他还没说话,谢离忽然开口,“陈松给你送饭?”

郗真不明所以,道:“他是给我送过饭。”

谢离道:“你是腿断了吗,非让人给你送饭?”

郗真眉头紧皱,“你什么意思?”

谢离撩起眼皮子看了他一眼,道:“我这院子不是谁都能进来的,以后若有人找你,叫他们在院外等着吧。”

郗真气笑了,“枉你还有个贤名儿,没想到对人这么刻薄。”

程涟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将谢离没动的那碗鱼汤端出来送给郗真,道:“小师弟,大师兄不是这个意思。”

“我管他是什么意思!”郗真一甩手,不妨碰到了程涟,汤碗翻在郗真身上,手背立刻就被烫红了。

郗真倒吸一口冷气,连谢离也被惊动了。

好在饭食从外头拎到这里,已经不是滚烫的了。郗真并没有被烫伤,只是汤汤水水撒了满身,连竹榻上的纸张都被波及了。

郗真面色难看,程涟被吓得不敢动。

谢离见状,便放下筷子,对程涟道:“你先去吧,叫人送些热水来。”

程涟连忙点头,推门跑出去了。

谢离看着郗真,道:“过会儿热水到了,你在沐浴换衣服吧。”

郗真青着一张脸去了屏风后头,谢离则慢慢站起身,把一片狼藉的竹榻收拾了。

天色很快暗下去了,谢离拨弄着灯芯,等着屏风后面传来一阵又一阵的水声。郗真换过一次水,身上的黏腻感才消退。他坐在浴桶里,热气氤氲着,在他身上蒙上一层粉。

“程涟是不是喜欢你?”郗真忽然问道。

谢离神色依旧平静,“何出此言?”

“他任劳任怨地跟在你身边,替你做这些端茶送水的事,不是喜欢你,还能是为了什么?”

谢离放下剪刀,道:“宣云怀,陈松,还有很多弟子不也是任劳任怨地跟着你,他们都喜欢你吗?”

郗真想了想,大言不惭道:“一大半吧。”

谢离顿了顿,没说话。

郗真催促道:“问你呢,程涟是不是喜欢你?”

谢离道:“这你应该去问他。”

郗真道:“那你呢,你喜欢程涟这样的吗?柔柔弱弱,惹人怜爱。”

谢离沉默了一会儿,道:“只是同门师兄弟。”

郗真不知道信没信,他看向浴桶边的铜镜,里头映照出了一个出水芙蓉般的美人。郗真的美从来都是锐利扎人的美,一眼就能看出这人不好相与。便是故作柔顺,也没有程涟那样的浑然天成。

他有些烦,拍打着水面,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声。

谢离的声音淡淡传来,“天气寒冷,水一会儿就要凉。”

郗真撇了撇嘴,“哗啦”一下站起身,水珠子从郗真身上滚落下来,溅得到处都是。

谢离听到郗真脚踩在地上的声音,听到他扯过衣服,布料之间的摩挲之声。

郗真从屏风后面走出来了,他穿着谢离的宽大的寝衣,湿润的鬓发贴着脸颊,黑色的长发殷红的嘴唇,浑身的水气中夹杂着一股似有若无的香气,被热气一蒸,迅速弥漫了整间屋子。

谢离看见他赤着脚踩在地毯上,脚背雪白,脚踝伶仃,落在灰色的毡毯中,分外显眼。

竹榻被谢离一整个掀掉了,郗真就不客气的径直走到床榻边,叫谢离给他拿一床新被子来。

谢离看了看他,当真起身去给他拿了。郗真盘腿坐在床上,歪着头擦头发,宽大的衣袖顺着他的手腕滑落,露出一截白生生的皮肤。谢离给他拿了床新被子,他就用那被子把自己围起来。

“你这里一点都不暖和,”郗真道:“我的屋子里,沐浴过后必定得是温暖如春,就是一件衣裳都不穿也不觉得冷。”

谢离没搭腔,照旧回到书案后面。两人之间隔了个明间,遥遥相对。

郗真看着他,擦头发的动作慢了些。

“说真的,”郗真道:“你真不喜欢程涟?平心而论,他长得不错,气质也舒服。”

谢离翻开竹简,道:“不喜欢。”

郗真停下动作,兀自思考了一会儿,问道:“那,你喜欢我吗?”

谢离一顿,抬头看向郗真。郗真像是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忙往回找补,道:“我是说,我这个样子的。”

郗真紧紧盯着谢离,房中的烛火忽然闪烁了一下,连带着谢离的影子也忽闪忽闪。郗真看不分明他的神色了。

谢离张了张口,刚要说话,就听见门口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郗真,你在吗?”是扶桂。

郗真忙跳下床去开门。

扶桂还保持着敲门的姿势,看见郗真这样的穿着,还惊讶了一下,道:“我今天下午下山了,忘了叫人给你送饭......”

“我知道了,这就走!”俩人的对话驴唇不对马嘴,郗真风一样的跑回屋子里拽了自己的大氅,披在身上跑出去了。

郗真心里很后悔,他真不该问那个问题,没想过谢离的回答,也不知道该怎么往下接。

回到自己的院子,扶桂一个劲儿的问他怎么了。

郗真沉默了好半晌,才把事情简单的跟他说了。

“这有什么的,”扶桂很不以为意,“不管他喜不喜欢你,你就直接说你喜欢他,表露真心就好了。”

“凭什么?”郗真道:“他都不喜欢我,我还要说我喜欢他!”

“这你就不懂了吧,”扶桂道:“人对于喜欢自己的人,多多少少会有些在意的。他开始在意你,你们才有别的可能呀。”

扶桂抿了口茶,道:“另一方面,这也是为你以后的行事找个由头。任何事情套上了喜欢二字,就能把恶意淡化不少。你信不信,就算现在你杀了谢离,我也能说成是因爱生恨,可怜可叹。”

郗真一脸惊奇,若有所思。扶桂拍拍他的肩,道:“道阻且长呀。”

作者有话说:

郗真:懂了,我要向他表白,为以后杀掉他做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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