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遥眼前一晕, 先强撑着疑惑把面前短胳膊短腿，到处乱爬的小雪豹数了一遍。

一、二、三……总共七只雪豹幼崽，看上去都只有两到三个月大, 而周云辰已经不在了。

它们似乎对陆遥格外亲近, 都在挣扎着往陆遥腰边蹭, 陆遥抓过一只揉捏抚摸, 手感柔软皮毛厚实，是真的, 不是三维投影。

他百思不得其解，只能召出光屏查看早上的室内监控录像。

在雪豹幼崽出现的时刻，陆遥身边的床已经空了，周云辰早已离开房间, 而雪豹幼崽是一只接一只, 凭空从他的床头抽屉里跳出来的。

可陆遥的床头抽屉里只放了一本笔记本，没有异次元空间, 雪豹幼崽怎么会……等等。

他把周云辰扯给他的雪豹毛和头发一起放在抽屉里, 现在里面只剩下了周云辰的半截黑发。

是雪豹毛变成了雪豹幼崽？

雪豹本身不是人类科学可以解释的产物, 完全依靠周云辰的想法而变化，那么从他身上拔下来的雪豹毛会变成一群银灰色嘤嘤怪小团子似乎也可以理解了。

只是周云辰……

陆遥忽然高声：“德乌斯，现在几点了？”

“您好, 陆院长，现在是星环时间上午十点三十五分。”

陆遥瞳孔猛缩：“我定的七点闹钟呢？”

“周云辰统帅在六点四十关闭了闹钟。”

“该死的……”陆遥暗骂一声，跳起床穿衣飞速撞开门想着星舰出航区奔去。

星舰会在十一点正式起航进入时空暗流, 周云辰故意把陆遥弄得又累又困, 还关掉了他的闹钟, 陆遥错过时间，两人就不必亲自面对分离。

陆遥还穿着睡衣, 身上只披了一件外套在星环之内狂奔，他以平生最快的速度在十五分钟内赶到了控制室，无数技术员坐在控制室内成排的仪器前，陆遥一把推开大门时，所有人都惊讶地望过来。

“陆院长，有什么问题吗？”王教授走过来问，陆遥焦急严肃的表情让他瞬间提起了心脏。

陆遥下颌绷紧：“……没有，你们按照原定程序进行，周云辰现在到哪了？”

“正在进入星舰。”

已经进去了……

陆遥：“我知道了，你全权负责控制室情况，我还有事。”

陆遥拔腿狂奔，向着星环城此刻的顶端跑去，那里是星舰离港的方向。

巨大的发光星环在宇宙中寂静而缓慢的旋转着，辐条汇聚的中心区域正向着对面的时空暗流发射出明亮的高能射线，控制着时空暗流的运行。

一艘巨型星舰此刻就在星环城的顶端，几乎阻挡了一半的视野，唯一一架穿梭机从星环出发，前往星舰永恒号。

陆遥看见穿梭机中周云辰的身影。

他以平生最快的速度向前奔跑，越过无数星环城廊道被钢铁柱分格成块的玻璃幕墙，经过的所有人都在他的余光中变成模糊的色块向后倒退，只有高空中的永恒号因为形态巨大，仿佛从未在陆遥的视野中改变过形态与距离直观。

他在十点五十五分奔跑到了星环的最顶端，陆遥趴在玻璃上望向穿梭机：“周云辰！”

隔着遥远的距离和无声的真空，周云辰不可能听得到他的呼唤。

可有些时候，或许不需要听。

穿梭机中的周云辰在此时转过身，陆遥的身影遥遥映入他的眼帘。

他似乎说了什么，但距离太远，陆遥看不清他的嘴唇变化，只能在周云辰立正身体抬手向他敬礼时，也整理好自己的衣冠，在剧烈的喘息与汹涌无名的情绪中，向他回敬军礼。

穿梭机进入永恒号星舰。

时空暗流光芒大盛——

在陆遥长久的注视下，永恒号消失在无边暗夜之中。

-

永恒号被成功送入时空暗流，在暂时的发射任务成功的激动后，这个时空中的人类能做的只有等待。

最开始的三个月里，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联邦舰队甚至因为能源短缺、统帅更换导致指挥混乱而打了好几场败仗。

然而三个月后，异兽的数量开始明显减少，随着陆遥对新能源的升级规划，能源短缺逐渐得到解决。

在永恒号离开的第九个月，联邦科学院监测到艾利恩空洞被成功关闭，困扰人类近千年的异兽战争就此终结。

在欢欣鼓舞之下，联邦舰队一路势如破竹，在半年内清扫干净了所有参与异兽，收复全部人类失地。

为了鼓励人类重建生活的信心，经联邦高层商议，决定向民众公开曾经作为保密计划的空洞打击计划，一时间，孤身奔赴未知险境的联邦最高统帅周云辰成为了被全联邦传颂的伟大英雄，研发出新能源与空洞打击计划的陆遥以及陆遥所带领的科学团队也赢得了无数鲜花与感激。

在异兽战争结束的第五年，新蓝星举行第五届战争胜利纪念会，大会上属于联邦机甲研究院院长的位置却空了出来。

负责布置大会邀请参会嘉宾的相关人员快要急疯了，只能向常蒹寻求帮助。

常蒹也没有拨通陆遥的通讯，最后依靠联邦信息库后台定位才找到了陆遥。

常蒹来到陆遥定位所在的新蓝星第八区中心医院时，陆遥正一个人坐在医院长廊上，怀里抱着一只小雪豹，低头阅读手中的协议书。

“怎么没去纪念会？”常蒹问，“你是这场胜利活的勋章与纪念，你不去怎么行？”

“活的勋章……”陆遥抬起头来看向常蒹，神色淡淡，“你们都这么说，欢呼喜悦地庆祝着、朗诵着周云辰的功绩，就好像他已经死去，只能被追忆一样。我不想去。”

常蒹沉默片刻：“已经五年了。”

“我知道，五年了，他依然没有回来，”陆遥的声音没有什么起伏，“他原本大概以为我只能坚持三年，在两年前就让赵明河转交给我一份文件，劝我宣布丧夫，然后继承他的遗产。”

“但你没有这么做。”常蒹在陆遥身边坐下。

“我不认为他死了。”

陆遥怀里的小雪豹不知道两个人类在谈论关于生与死的严肃话题，此刻还傻乎乎伸着爪子地在陆遥肩头踩奶。

周云辰当年留下的七只雪豹经过检测后确认为大雪豹的克隆体，应当是维洛文明的神奇产物，它们既不会长大，也不会变成人类，和真正的雪豹没什么差别，陆遥一直把它们养在身边。

“所以呢？你来医院的冬眠区是想做什么？”常蒹谨慎地问。

在他看到陆遥定位的第一眼，他就升起了某种忧虑，担心陆遥可能脱离常轨。

陆遥张了张嘴，他不知道该怎么描述，便直接把面前的光屏文件推给了常蒹。

自愿冬眠协议？

常蒹心一沉，想往下看看陆遥打算冬眠多久，五年还是十年，可是滑到末尾，这竟然是一份不定期唤醒型协议。

联邦给予公民自愿进行冬眠的权利，冬眠分为定期和不定期两种，不定期型冬眠需要指定唤醒者，唤醒者需要与冬眠者具有法定关系，如父母、子女、亲属或法定配偶。

而陆遥的这份协议白纸黑字地写着由配偶决定唤醒时间。

可周云辰还不知道在宇宙的哪一处飘荡。

常蒹脑子嗡地作响，一些断续的线索一下子连接起来了：“这就是你在周云辰离开前一天和他登记结婚的原因？你早就想到他……你……”

他头次张目结舌，不知道该怎么用词来面对陆遥，他早该想到，陆遥根本不在意法律上的婚姻关系，如果没有特别的理由，他怎么会忽然提出要结婚呢？

“你不想再等下去，所以想用冬眠逃避？”常蒹看着陆遥的眼睛质问，可是这双眼睛是那样平静，没有半分颤动与后悔，“你有没有想过，要是，要是他永远不回来了，你会永远沉睡，没有人有权利唤醒你。”

“所以我希望他会回来。”陆遥把光屏重新拉了过来，继续翻看协议内容。

“你要是冬眠了，你的一群雪豹谁来管？”

“我留了话给德乌斯，把雪豹送到严久江那里去养，它们是维洛文明力量的造物，怎么养都养不坏。”

“但周云辰把一群雪豹留给你，不就是为了陪伴你吗？如果你选择冬眠，又有谁来陪伴它们呢？”

陆遥的手顿住了，他舔了舔干涩的嘴唇说：“他让雪豹陪伴我三年，三年以后，他认为我该忘了他，重新开始新的生活。”

“我不在意你有没有开启新的生活，但你不能连生活都不过了，你要冬眠五年十年，可以，但等待一个虚无缥缈的唤醒可能？不，别这样做，陆遥，算我求你。”

小雪豹被常蒹陡然提高的音量吓到，不再踩陆遥的肩，缩回陆遥怀里团成一团，嘤嘤嘤地朝他叫，被这声音吸引，陆遥敞开的背包里又冒出了另一只潦草的雪豹脑袋，嘤嘤地叫。

冬眠区人员很少，只有一位路过的护士用惊奇地眼光看着两只小雪豹。

“你们希望我独立、坚强地等待着一切……就像是人们希望那位英雄孤胆卓绝、奋不顾身。”陆遥摸了摸雪豹脑袋，小东西开始舔他的手指，他感受着指尖的热度，闭了闭眼……

他关闭光屏：“我不冬眠了。”

“真的吗？”常蒹眼中亮起希望的火光。

“嗯，”陆遥把两只小雪豹都塞回背包里，把它们好奇地往外探的脑袋按下去，“走吧，陪我去买生鲜肉，它们喜欢吃羊肉。”

-

岁月又是三十年，人类文明重新恢复生气，当年的战争与故事已经被描绘成了令亲历者迷惑的模样。

周统帅是千里眼、顺风耳，掌握战场千变万化，最后带着千军万马返回十二年前干掉异兽和空洞。

陆院长是智商一千五，天授灵光，脑子里一下子就冒出了引力解变技术与空洞打击计划。

而他们这对夫夫曾经历过的匹配婚姻、貌合神离、纪录片重聚、火线结婚等也在不知内情者添油加醋地梳理下变成了天才Omega惨遭匹配束缚，而后遭遇冷暴力，最后追妻火葬场他逃他追，一路驯服霸道Alpha，让Alpha愿意为他穿越时空，赌一把命运。

莫风时常笑嘻嘻地拿着这些千奇百怪的故事给陆遥看，甚至感叹这些网友们都以为你已经去世了，换来陆遥频频白眼。

今天陆遥去给军校生们开讲座课，在走廊里还真听到了有新生和同伴感慨：“陆遥院长是演讲人？他不是历史书里的人物吗？我还以为他已经去世了！”

陆遥：“……”

上课铃响起时，他穿过走廊走上讲台，在一片感慨抽气声中冷面坐下。

新生们第一次见到陆遥本人，他们原本还以为历史书里的英雄该是个白发苍苍的老者，却没想到陆院长虽然气质冷峻严肃，却风华正茂，看不到半分皱纹与白发，时间仿佛在这张脸上静止。

他开口时，声音如冰似刀，新生们的注意力一下子全被吸引了过去。

异兽潮褪去，联邦对机甲的需求下降，但为了避免空洞重回的可能，军方仍保留了一批机甲与机甲作战队伍。

机甲研究院的研究方向开始转向太空探索型机甲，并分出一大半人手和资金投入空洞研究与新能源研究，俨然成了新的空洞研究学术重镇。

陆遥给新生们讲完机甲制造与设计，就开始讲空洞学研究。

后者过于深奥晦涩，新生们从一开始的兴致勃勃逐渐变成垂头丧气，脑袋下点着要睡过去，只能凭借着对陆院长美貌的惊艳维持一点清醒。

讲座进行到第三个小时，陆遥的个人智脑忽然震了一下。

他上课时会静音所有非必要信息，只有极端重要的信息才能被接入，比如机甲研究院炸了，比如异兽潮又来了，这回是什么？

被打断的陆遥不悦地蹙眉打开信息，上面只有一句话：“我回来了，看门口。”

陆遥随之转头，教室的大门没有关闭，他可以直接看见走廊里的景象。

随即，讲座中的三百余位新生眼睁睁地看见陆院长猛地一下从座位上弹起来，什么也没说，不管不顾地冲出了教室，衣摆被掀飞得极高。

发信人站在走廊尽头，在陆遥赶来时，转身走进旁边的一间空置教室，陆遥一口气奔过去，嘭地推开门闯入教室。

教室不大，窗外淡粉色的阳光可以一路照到对面墙壁，那人就站在窗前，穿着一身苍蓝色军装，脊背笔直。

军装已经没有原来那般笔挺了，反复的清洗让它变形，边角还能看见粗糙的缝补痕迹，可穿着军装的人身姿依旧挺拔如山。

他转过身，面向一步步靠近他的陆遥。

“周云辰……”陆遥的声音颤抖着，“你回来了……”

“对，刚到。”周云辰低哑道。

他的状态算不上好，双肩似乎比过去消瘦了，头发被自己剪的坑坑洼洼，他急着来见陆遥，没有梳理好头发，也来不及刮去杂乱的胡茬，看上去和家里几只不擅长给自己舔毛洗脸的小雪豹一样潦草。

眼角泛起的几道细纹显示着岁月的威力，蕴藏春秋的深沉气质中，那双填满深情的双眼依然如故。

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他向陆遥伸出手，陆遥却直接扑进了他的怀里。

熟悉的气息与温暖包裹着陆遥，向他证明这一切并非重复过千百次的幻梦。

周云辰回来了。

—

我会回到你身边，穿过人潮，跨越星海。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