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我明天下午才去公司。”谢笃之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更贴心一点。

他的目光最终停留在地板上,而非少年的脸上。

这个动作让他身上的压迫感减轻不少——尽管本人没有这样的自觉,但少年发现他没有以平淡却认真的目光看着自己后,心中确实悄悄松了口气。

“如果你还没有想好,明天再说也可以。”

谢笃之稍加思索,“妈妈同样在家。”

实在拿不准,也可以向谢夫人寻求建议。

对那所学校不感兴趣也可以换成其他学校。

国外顶尖的大学基本都能够以“荣誉校友”的身份入学。

李珩双手捧着玻璃杯,一次性喝完了杯子里的牛奶,深呼吸,又长长吐出一口气,心情这才平复些许。

他没想到谢笃之过来不是问他诸如这样那样的问题,而是干脆利落把答案放到他面前,问他要不要抄。

谢笃之报出的校名,少年以前只在同学订的杂志上有过接触。

印在扉页上的建筑富丽堂皇,仿佛历史的厚重感扑面而来,介绍上说它的世界排名要比Q大和B大高出多少位,学风又是如何如何。

小城学子们对自己的斤两十分清楚,杂志在班上转了一圈,也不过是多了几分课后谈资。

毕竟它太遥远了。

对比之下,每个人或多或少都会有一点的Q大和B大情节好像也算不了什么。

想到此处,少年又深深吸了口气,决定从头开始梳理谢笃之说过的话。

“可是,我不是已经年满十六周岁,也以劳动收入为主要生活来源了吗?”

他不太清楚自己的第一个重点有没有抓错。

“之前算是。”谢笃之指出,“但现在你不以劳动收入生活,也有父母和其他监护人。”

说罢,青年悄悄抿了下唇,慢半拍地想起自己好像很久之前就已经是独立户口了。

作为兄长,似乎有点名不正言不顺。

……要不然,想个办法再把户口迁回来?

少年已经完全被带进了他的逻辑里,没找出有哪里不对。

——对哦,他已经被认回谢家了。

点点头,少年下意识坐得更直,不确定道:

“那合同就算作废了……?”

他还不太能反应过来,一句“可是”差点脱口而出。

可是后面的话,没必要让谢笃之知道。

谢笃之对他好,替他考虑学历等问题,是因为他喊对方喊哥哥。

可院长阿姨不是谢笃之什么人,谢笃之没有要把一切都包圆的义务。

解除就解除吧,他还可以想其他办法。

就是今天已经是二十二号了。

想到还有八天发工资,少年心里其实有点遗憾。

“不作废。”

谢笃之说,“只要你喜欢。”

但合同里面的很多内容肯定要重新修改,比如薪水,礼物分成,直播时长等。

还有推荐曝光等问题。

——其实也没有多喜欢。

少年默默地想。

当职业主播,更多还是从生存角度出发。

高中学历可以接触到的职业不多。

除却流水线上机械重复、消磨人意志的工作,好像也只剩下服务员之类的岗位可以选择了。

可是服务员不包吃住,生活费也是一笔开销。

他排除了很多选项,暑假的尾声越近,就越焦虑。

好在网吧兼职结束的前一天,他看到了一则招聘广告。

招聘全职主播,包吃包住,宿舍统一安排公寓楼,底薪七千,绩效提成上不设限,只要肯努力吃苦,敢于向镜头展示自己,年入百万不是梦想。

想着七千块得是多大一笔巨款,他加上经理的联系方式,简单聊了几句,把照片发到指定邮箱,没多久就收到了回复。

那天是在下午上的火车,天气很好,万里无云,温度也没有太高,夏末的风吹拂在脸上,隐约带着一丝凉意。

然而就在他以为主动放弃一扇门,还能拥有另一扇窗户的时候,就立刻遭到了社会的毒打。

去的公司昼夜颠倒,没有合同,工资永远积压不发。

培训课程不堪入目,直播内容也必须按照固定的剧本。

从晚上七点到早上五点,不按照剧本来扣钱,礼物打赏没有达到指定额度也要扣钱。

唯一支撑他待满三个月的,就是包吃住和最后到手的九千块钱。

和橘子平台签约,稳定下来,以相对来说没有那么窘迫的方式留在这个城市,纯粹是因为他恰巧在游戏方面有一点天赋,且对此不排斥罢了。

——成为签约主播之前,他在只勉强摆下一张床和一个桌子的出租屋里,其实也尝试了许多其他途径。

从音乐到解说体育比赛到科普,甚至还在公用厨房用拍过美食视频。

能想到的点子都试过。

之所以会有那么多的攻略,剧情解说,纯粹是为了在没有开始直播的时候也能维持一定曝光量,吸引更多人关注罢了。

和那些真正热爱游戏或者这个行业的人相比,他感觉自己是卑劣的。

少年嘴唇嗡动,发现好像没办法在关心自己的人面前说谎。

尽管默认会更好,能把合同留下来,他还是艰难选择了坦白。

“其实……做那些视频,只是因为吸引观众。”少年视线带着点闪躲,难以启齿,“账号关注增加,直播点进来看的人也会多一点。”

视频质量如果高的话,有些不看直播的观众,也会用以点赞收藏或者是充电投币的方式表达支持,日积月累,也是一笔收入。

“这是我,嗯,之前学到的一种账号运营方式。”他把自己当游戏主播前的那段经历轻轻带过去,“……我没有那么喜欢直播。”

“明白了,是有点喜欢。”

谢笃之说,“明天我让他们把合同改掉,再给你安排专门的团队。”

青年视线在不远处的电脑屏幕上停留一瞬,“你只要负责玩游戏就好。”

那些被含糊带过,甚至没有被提起的事情,谢笃之其实很清楚。

一个人的经历能轻易被文字概括、总结,巨细无遗地被封存进档案袋里,再交到他手上。

可坐在他面前的少年,不是纸上那句轻飘飘没有重量 “一般晚上固定七点开始直播,每个月定时寄钱给孤儿院院长维持术后恢复与疗养,生活相对拮据”的扁平油墨,是活着的人。

他的弟弟。

他是会有人关心,有人爱护,替他感到心疼的。

只是谢笃之第一次和家人建立羁绊,此前也没有成为过谁的兄弟,更不知道要怎么担任好兄长的角色。

除了作出尽可能妥善的安排,从根源上把问题解决,青年想不到自己还能做什么。

“时差问题不用担心。”他只好这样保证,“我会和学校的教授打招呼,合理安排你的课表。”

少年以再度响起的剧烈咳嗽回应。

“……等一下!”

合同和团队的事情可以之后再说,比起这个,李珩觉得还是尽快打消对方以特殊手段把自己弄进大学的念头比较好。

他拼命叫停谢笃之。

在青年略带疑惑的目光中,少年气势瞬间弱下来,多了几分讷讷。

“……一定要去那里上大学吗?我可不可以”

“不上大学也行。”谢笃之误会了他的意思,“只是有过这段经历,人生履历会相对完整。”

刚想问可不可以自己考大学的李珩:……

“不是,我只是,我之前成绩其实还可以。”他满脸彤红地辩解,下意识伸出手比划,“班主任也和我说过,我的学籍暂时还保留在学校里。”

少年成绩优异,谢笃之是知道的。

他开始也打算让对方进一中的高三班,家里面再请老师帮助复习。

只是校长不同意。

青年沉默片刻。

决定明天再打个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