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礼貌
时涵坐在客厅发了很久的呆。
昨夜的记忆挥之不去,嚣肆的狂风,汹涌的淋水,又冷又热的怀抱,上次有人摸着脑袋安慰他,是什么时候来着?
很多年前了吧,至少是回到骆家之前,在骆家没有一天过得像人样,从没有人抱过他哄过他。
但来之不易的温存,甚至没能超过十二小时。
有些东西对他来说,终究是奢侈品。
时涵轻揉了揉眼睛,起身从七米长的水晶吊灯下穿过。
位于顶楼的豪宅,太高太亮,离人间烟火太远,独自坐一会儿便觉孤独,不知道杜山阑平时是怎么在这里起居的。
是啊,杜山阑是位居高处独享一切的男人,做出翻脸不认的事情不很正常?
他沿悬吊的楼梯上去,回卧房换下不属于自己的睡衣,找出来时带的帆布背包,简单收拾一下,背到了肩上。
这套房子高阔奢华,却是为独居设计,二楼拢共并没有多少房间,时涵穿过主卧外的小会客厅,很轻易在屋门半敞的书房找到杜山阑的身影。
书房中央摆着巨大黄花梨书桌,杜山阑背对站在书桌后,正低头看什么东西。
时涵礼貌地叩响屋门,“杜先生——”
发出声音的一瞬,杜山阑猛地推上书柜的抽屉,屉盒撞出脆响。
猝不及防,时涵吓得缩起肩膀。
杜山阑侧回头,眼尾凉冷,“什么事?”
时涵奇怪地瞟了眼关上的抽屉,“我来跟你说一声,我要走了。”
杜山阑这才注意到他肩上的背包。
一下子,他还没反应过来,将手收进裤兜,缓缓从桌后走出来,“还早,吃完饭再走,家政在做了。”
时涵微不可见地撇了嘴角,说话口气疏冷,“不用了,昨晚已经很麻烦你了,再打扰就不礼貌了。”
杜山阑微顿脚步。
再迟钝,也该察觉出不对了。
说出口的话,是丢进水潭的石子,总要荡起涟漪的。
他沉下头,心情复杂难解,“吃完再走,已经准备了你的份。”
听到这句话之后,闷在时涵肚子的气再也按捺不住。他无奈苦笑,“杜先生,我们之间的关系,还没好到可以留下吃饭吧?”
杜山阑无言以对,他自己要划清的界线。
但是,他态度越发强硬,近乎反常地坚持:“吃完再走!书包放下来!”
时涵几乎是被眼神挟持着放下书包,再一路挟持着走到餐厅。
真的想发脾气了,杜山阑这人,是不是有毛病!
他把书包扔进餐桌椅,挑了个最远的位置坐下,满脸闷闷不乐。
长形餐桌上方堆积起一片乌黑的阴云,随时要打雷下暴雨。
保姆端着最后的甜点过来,望见两人之间的距离,顿时犹豫。
杜山阑冷冷命令:“放我旁边,把他东西也拿过来。”
保姆只敢照做。
面前的早餐被挪走,时涵满脸不可理喻,“杜先生,你到底要我怎么样?”
杜山阑冷眼指向旁边的座位,“坐这里吃。”
时涵赌气不再说话,两边脸颊微微鼓起。
可能实在看不下去,保姆阿姨走到身旁,低声劝慰:“小少爷,别闹脾气了,快坐过去吃吧。”
时涵强忍住拍桌子走人的冲动,冷冷笑道:“知道了,是我闹脾气!”
保姆瞬间脸色发青,“抱歉小少爷,我不是这个意思!”
杜山阑放下银色的刀叉,摆手示意她走,“要坐那里也行,不过我问你,我们的关系是什么?”
时涵冷冷微笑,“你是我未来的老板,我的价值是替你赚钱。”
“既然我是老板,你对老板就是这个态度?”
头顶上方的雷暴雨,炸开似地下来。
半晌,时涵冷笑着点头,“好,行,我的错。”
人还是坐到了杜山阑旁边,闷头对付餐盘里牛排,刀叉在盘底刮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激烈抗议某老板的霸道行径。
杜山阑冷眼盯过去,“你的礼仪呢?”
时涵头也不抬,“不知道,没学过。”
杜山阑明白,这孩子已经没法沟通了。
他把时涵手里的刀叉抢过来,一言不发地切好牛排,然后把刀叉放回去,冷声道:“吃吧。”
时涵当即一顿皮笑肉不笑的嘲讽砸过去:“杜先生,你对我这么好,不怕我又搞不清楚我们的关系?”
杜山阑低头开始吃饭。
食不言。
得不到理睬,时涵忿忿端起盛了绿色果汁的玻璃杯,猛灌。
本意是给自己消消火,没想到一大口进嘴里,苦胆汁一样的口味。
“噗——”他急促地弯腰,通通吐进垃圾桶。
杜山阑忍不住地皱眉,把手边的纸巾盒推过去,“那是新鲜的苦瓜汁。”
时涵抬起与苦瓜无二的脸,由衷褒扬:“杜先生,你的口味,真的和凡人不一样。”
杜山阑无力与他争辩,扭头吩咐保姆:“下次他的那杯,记得加糖。”
时涵满脑子都是,居然下次还想让他喝这东西?
一顿早饭,吃得索然无味。
两人并排坐着,一个把杯子放到右手边,一个把杯子放到左手边,两只杯子离得很近。
时涵心不在焉,人快趴去盘子里,反观杜山阑,坐姿端正,动作标准,像位正在执行吃饭任务的军官。
他把切割均匀的牛排送进口中,放下银色餐叉,端起“人间清醒”口味的苦瓜汁,仰头慢饮。
时涵缓缓张开嘴,“杜先生——”
饮料沿食管流动,仰起的脖颈呈现清晰的吞咽动作,下颏到喉结,喉结到锁骨,冷峻线条缓慢伏动。
直到喝完了那一口,杜山阑慢条斯理地放下杯子,凉薄唇边没有沾到任何食物的痕迹。
“什么事?”他沉冷地问。
时涵为难地摇头,“没事,好喝你就多喝点。”
杜山阑不由得皱眉,“到底什么事?”
时涵更加为难,食指在空气中戳了戳,“你,刚刚喝的,是我喝过的那杯。”
杜山阑恍然发现,拿错杯子了。
只是拿错杯子,他无所谓道:“反正你也不会喝了。”
虽然但是,时涵咬红了下嘴皮,“嗯,没事,间接接吻而已,我也没当回事,虽然是初吻……”
杜山阑浑身僵硬。
脑海里率先想到不是间接,是昨晚那场忘情的失控。
初吻?卑鄙隐瞒的记忆对他发动死亡攻击。
他在公主熟睡时,偷走了最重要的东西,然后越下高塔,扬长而去,公主浑然不觉,天真以为初贞还在。
杜山阑不断握紧手心的玻璃杯,罪恶感成指数增长,却让他愈发坚定,绝对不能让时涵知道昨晚的事。
捂死,只能捂死,绝口不提,带进棺材。
他不太自然地咳嗽,“你介意的话,我可以补偿你。”
时涵意外顿住:“补偿?”
“嗯,之前答应过你,给你挑一样生日礼物,这句话现在也有效,想要什么都可以提,除了做情人。”
然而,时涵只是淡淡地笑,“杜先生,别补偿我,你为我做的已经够多了,而我没有什么可以报答你的。”
那笑很淡,是一颗生于玫瑰幼茎的软刺,将玫瑰远离,将痛苦扎进心里。
杜山阑端起那杯苦味浓郁的饮料,苦苦咽下。
吃完早餐,时涵提起背包,准备告别。
反复握紧双手,杜山阑还是站起来,只是气势与语气再不见之前的强横。
他一路跟到玄关,沉声说:“我送你回去。”
时涵的脾气消了,理智重新回归,他礼貌地微笑:“不用了,这会儿楼下人多,被人看见容易误会,毕竟,搞不清楚我们关系的人,还有很多。”
杜山阑双眼微睁。
时涵从他身侧经过,不带留恋地拉拢了门。
咔嗒轻响,叩进心房。
作者有话说:
感谢 Dreak 投喂的鱼粮x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