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5章 番外三

流云仙宗,东南峰之巅。

一览众山小,云层叠荡升腾,落日余晖雄浑,这样一照,像是有金色的光芒从缝隙之中露出。

唐伽若负手而立,吸了一口气,山野草木的味道盈入鼻腔,异常清新。

“这般的景色,我常年观之,但是仍然觉得很美。”

云芷烟望着天地自然之景,静候清风拂面。

“只有景色美吗。”

云芷烟不由得扭过头去,正与唐伽若的视线撞上。

那女人说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话,又微微笑起,可是她舒展眉梢的模样很好看,并不惹人生厌。

她莫名自信道:“这分明是美景衬——”

唐伽若悠悠指着自己,轻哼一声:“美人。”

云芷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只可惜面纱挡住,瞧不清楚。

溢美之词多由别人来讲,方能显得自己谦逊。

哪有这样的人,会指着自己一通夸的。

可是她偏生做得很是自然。

“我不能陪你久留,待这太阳落山,也要回宗了。”云芷烟笑了笑,朝她伸出手,忽地又感叹道:“我身旁多是修士,同门沉溺于修行,师尊也比较喜静……总之,还从未见过你这般的女子。”

唐伽若也不经意地笑了笑,她的目光下挪,落到二人交叠的手上。

真随意。

她也没见过还没聊几句就突然牵人的姑娘。看在她不懂的份上,勉强才不算流氓行径。

“在我家的风俗,若是牵了另一人的手,你知道意味着什么吗。”

云芷烟素来只知男女大防,她诧异地蹙了眉,“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是一对眷侣。”

“可是我们都是女子,竟还有这一说?”

云芷烟似乎被她说得一愣,慢慢松了手,轻咳一声,将那只手背在身后。

“自然有。”唐伽若偏着头,“况且天经地义。”

云芷烟摇头道:“你不会御剑,我只是想带你下山,就如来时一般。那时你怎的不抗议,莫不是又诓我?”

“原来你竟已占我便宜两回。”唐伽若神态自若,回敬她刚才的话:“我活了这些年月,也从未遇到过你这般的女子。”

“是吗。”

云芷烟思忖片刻,忽地微微一笑,“既然姑娘如此介怀,我也有其他法子带你下山。”

她卷起一道轻风,将唐伽若腰身束住,如吹落一阵秋叶一般。

唐伽若眼前一乱,不由得阖上,再次睁眼时,竟然身已至山下,四周坦荡,再不见巍峨仙峰。

魔君张开手心,垂眸看去,里头静静地躺着一秋叶。

这修道之人的术法,真是花里胡哨。

不过。

她随手将那片秋叶夹住,轻轻一飞,丢向远处。

唐伽若释放了浑身的魔气,装出来的温柔风趣也骤然气势凌人了几分。

“出来。”

一名女子自远处现身,温顺地伏下身,半跪在她脚边,“君上,我已打探过了,太上忘情的确是那位……姑娘的师尊。”

“太上忘情。”

唐伽若早听闻过她的道号。

她转过身,沉思片刻。

“前几日便是她在北源山边设下屏障?”唐伽若在心底冷笑一声,真是敏锐。

*

云芷烟送走了那个奇怪的女子,不知为何,她方才的确被她逗得有些想笑。此刻心中轻松,竟也很是畅快。

那人虽是说些奇怪的话,不过倒能与自己聊得很来。

云芷烟理了一下外袍,踏着一朵云,飘向流云仙宗。

她朝太上忘情——也就是她的师尊的居处走去。

敲了几声门以后,云芷烟候了一会儿。不过多时,那门便如有生命力一般自发敞开了。

一容貌清艳绝伦的女子,正盘腿坐在所置一蒲团上,屏息打坐,她面前正放着一矮桌。

待到云芷烟放轻脚步,走到她面前,她才止了打坐,眼睫往下一压,而后缓缓抬了起来。

屋内的陈设很是单调,几乎没有什么颜色。

女人的眸中也如这陈设一般,冷冽干净,没有夹杂纷杂的情感。

云芷烟骤然对上那双眼眸,顿了顿,温声道:“我去给您倒杯茶。”

瓷杯微碰,啷当轻响。

“您又修行一整日了吗?”

她在心底叹了口气,将买来的一些小吃摆上桌面。就着茶水的蒸汽一熏,顿时有了点儿活人间的气息。

“不必。”

太上忘情看着她忙活了一阵。

“上次宗门摆宴时,师尊夹这道点心的次数最多。”云芷烟说:“我知道您是喜欢的。”

是么。

偏爱这种东西,在许久以前就被无情道道法侵蚀了罢。

太上忘情微微摇了一下头,“你吃。”

云芷烟也盘腿坐下来,双眸微弯,似是早有准备:“可徒儿买了两份。总不能又扔了。师尊这些年一直都在修行,为何不能抽空放松一下。”

“不曾累过,谈何放松。”

云芷烟似乎有点受挫,蹙起眉梢,那双妙目的弧度淡去,慢慢低垂下来,“嗯。”

太上忘情一直在品读她的神色。

她在失落些什么?

仅仅只是因为自己没有品尝她带回来的点心么。

太上忘情的目光下挪,落到桌面上洁白如云的糕点。她自认谈不上喜爱,也谈不上讨厌。只不过既然已经辟谷,便无需多此一举罢了。

她抬起衣袖,拈了一块,只是浅咬了一小口。而后便放回了原处。

云芷烟一愣,终于再次展颜:“您怎么突然……好吃吗?”

“嗯。”

在云芷烟靠近的一瞬间,她衣袍上残存的一些浅淡魔气引起了太上忘情的注意。

“慢着。”

云芷烟感觉手腕被另一指搭住,师尊的手因为修习道法的缘故,要比旁人冷一些。故而腕间凉意甚是冻人。

她不明所以,但还是乖巧地任由她捏着:“……怎么了。”

太上忘情探查了一番,她并没有任何异常情况,看来那点魔气只是衣裳上附带着的,轻轻一挥便再也嗅不出什么。

近来魔族有些躁动,只是竟未曾想到已经胆大至此,敢在仙宗境内明着活动了。

“没事。”

太上忘情的手微微放松了一些,“最近妖魔横行,出门留心。”

“是。”

云芷烟见她短短几句话以后,又再次陷入寂静。双目阖上,沉溺于打坐修行的冥思之中。倘若不是还稍微有一些均匀的呼吸,她整个人便像是如冰雪刻成的雕像。

这样真的不累吗。

云芷烟自问不休不眠地修行以后,身躯虽然轻盈,但是在神识上仍会感到疲乏。

她知道太上忘情足够专心,自己无论做什么也不会打扰到她。所以便安静地坐在原地,一个人将自己的那份默默吃完。然后又将东西收拾好,还顺手温了一壶茶。

云芷烟盯着壶下的一撮小火苗,不知为何,心底觉得空落落的。

从小到大,似乎一直如此。

自有记忆以来,云芷烟便在太上忘情身边旁。

师尊似乎有别的徒弟,但这些年云游在外,故而云芷烟印象不深。对于宗门之中的人,她们对自己过于尊敬,也总是聊不到一块去。

她总是自己一个人修行,累了便一个人自娱自乐。

除却指点和必要的叮嘱之外,太上忘情几乎与她没有什么交流。

儿时总是试图以一些笨拙的法子来引起师尊的注意,可惜师尊的关注也只不过浅浅一瞬——她只是确认她的安危而已。

而自己想要与她分享很多东西,一些奇思妙想,一些欢喜与失落。云芷烟觉得她和师尊应该有许多能聊的话……她可以听她讲曾经的事,可以去讲九州天下——哪怕无所事事的闲聊呢?

大多数时候,她的声音,宛若对着一面空空的墙壁,永远得不到回应。

待到熬过了青春最好的年纪,这些心思也一点点地淡去。如今可能是习惯了,也甚少来烦她。

云芷烟的日子依旧如小河一般缓缓流淌着。

又过几日,太上忘情有事外出。

那时云芷烟在自己的屋内修行。

忽地耳根子旁有了些声响,睁眼看过去,帘子被人掀了一角,露出半张面孔。

那女人微微一笑:“别来无恙?”

是她。

她换了一身衣裳,仍是以深黑为底,却不显单调,异常繁贵华美。

“你?”

云芷烟微微一怔,诧异道:“你是怎么进流云仙宗的。”

“兴许是看我生得面善,不是坏人。旁人一个心软,就与我行了方便。”

唐伽若歪着头:“这又有什么好奇怪的。”

云芷烟对她的话半个字也不信。门规如此,不可能会因为这种事情对她破例。

“此处是清修的地方,若无别的事,你还是换个地方游玩较好。”她微微蹙眉。

“也好,我倒也觉得此处无趣。”

那双手却伸在她的面前,手腕间的红玉镯子如朱砂一般赤红夺目。

“既然如此,随我出来。”

“……出来?”

“不然如何带你去别处逛逛。”

那女人似乎是在嘲笑她,又勾起唇:“整日关在无趣的宗门里头,你倒也坐的住。”

“我们的确不能随意出行。”

云芷烟的心在一瞬有些动摇,不过很快她忍住了这般的诱惑,摇头婉拒道:“况且,我每日也得修行。”“这世上修行之法,可不止枯坐一种。”魔女仍在循循善诱:“只可惜你活在这么古板的地方,肯定不知道。”

云芷烟不动声色地问道:“是什么?”

那只手指轻轻勾了勾:“你靠过来一些,我便告诉你。”

她半信半疑地,往这边走了一步。两人仅仅只是搁着一道帘子被打起来的窗。

“别动。”

黑色的指甲顿时抚上了她侧脸,拨弄了一下鬓边散乱的发丝。

下巴忽地被抬起。

云芷烟感觉面前袭来一片阴翳,她一警觉之下,下意识去推搡那人的肩膀。

但是唐伽若却并未吻她,只是凑得极为相近,呼吸几乎可以相闻。

近在咫尺,那红唇轻启,浅吹出一口气。

云芷烟忽然感觉一阵困意袭来,随后便再也不省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