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晚餐

从后台离开时已经接近晚上九点四十,散场的人碰到晚高峰,大路上堵得不可开交。

RTG的车偷偷从后门的小路溜了出去。

到了地方,林漾率先下车,对旁边绷着身体坐了一路的少年道:“走吧。”

寒路让背好背包,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

餐厅距离RTG的基地很近,整条街区都和寒路让生活的棚户区截然不同,灯火通明,处处展现着繁华。

茶茶一进包间就原形毕露:“啊啊啊——饿死我了饿死我了,快把菜单给我,我现在能吃下一整头牛!”

看到包间里的人,他震惊:“ICE哥?”

没人料到他会来,连林漾的脚步都顿了一下。

ICE倒是很开心:“没想到吧,我就知道你们会忙到晚上,提前来订了位置,菜都点好了。”

“哇,ICE哥你也太好了。”茶茶已经欢呼着扑了上去。

ICE哈哈一笑:“虽然不能跟你们一起比赛,但是偶尔做做后勤也不错嘛,队长,辛苦啦。”

林漾简单“嗯”了一声,没接他的话,径直走上前拉开椅子坐下。

寒路让也跟上去,正要坐到他身边,ICE先一步把手按了上去。

“咦,这小朋友是谁家的?”ICE这才看见寒路让。

小朋友几个字让寒路让唇角低抿,他看了一眼ICE按在林漾身边椅背上的手。

茶茶:“是队长的粉丝……”

在寒路让准备找个其他位置坐下时,林漾将椅子从ICE手里拉了过来:“不是小朋友,是Frost,城市赛第一阶段冠军。”

几个人都愣住。

谁也没想到林漾会亲自介绍他,还介绍得这么……正式。

林漾又拍拍椅背:“坐。”

明显是对着寒路让说的。

寒路让回神。

站了半秒,果断绕开ICE坐了上去。

“……”

林漾右边是老张的座位,其他人也没注意到这点小动作,ICE吃了个闷亏,只能重新坐到茶茶和陈敛舟旁边。

一边拧起眉毛,目光不断往寒路让身上打转。

联盟的动作很快,ICE心眼多,多半察觉了端倪。

林漾没搭理他,转过头去。

和ICE说的一样,菜早就做好了,端上来的香气勾人食欲,但寒路让没动。

他望向林漾。

后者在跟老张讲话,茶茶也举着橙汁加入聊天。

听见有意思的部分,林漾弯起眼。

寒路让发现他笑起来时眼睛格外亮,会下意识略微低下头,喉结也会跟着轻轻滚动。

很有感染力。

倏地,林漾朝他转过目光,寒路让躲闪不及被撞个正着。

“怎么不吃?”注意到寒路让一直没敢动桌上的东西,他推过一盘糕点,“尝尝这个,只有这家店有,味道很不错。”

“啊!队长,你偏心,你单独给他吃!”茶茶在桌子另一边喊。

林漾帮他也倒了一杯橙汁,好笑道:“不理他,这盘都是你的。”

寒路让怔住,缓慢地眨了一下眼:“谢谢。”

林漾莞尔:“不客气,吃吧。”

酱汁在鼻尖馥郁芬香,寒路让低头看着满满一盘糕点,拿起一个,用力咬下一口。

-

这顿晚饭加宵夜吃了接近一个小时,金额很大,老板娘照例邀请他们参加店内的抽奖。

茶茶和陈敛舟一前一后出去后,整个包厢都安静了好几个分贝。

老张起身看向林漾:“ICE的事……”

他瞅一眼寒路让,清清嗓子,含糊其辞:“我还没和他们讲,改天再找茶茶和小舟交代。”

林漾颔首。

“你不去抽奖?”老张出门前问。

抽奖对他来说未免过于孩子气,林漾摇头:“给他们抽吧。”

说完又补充:“我有点话跟他讲,不用等我,我自己回去。”

基地到这家餐馆只有不到两条街的距离,平时生活阿姨请假,他们就来这里解决伙食,路线都很熟。

老张也没担心,丢下一句记得戴口罩和帽子就关上了门。

房间内彻底只剩下林漾和寒路让。

林漾看向寒路让,后者早就吃完,乖乖坐在原位等待。

林漾道:“不是有很多问题想问我么?他们都走了,问吧。”

终于来到重头戏,不知道是因为放松下来还是更加紧张,身边的人“当啷”一声碰掉了勺子。

空气静谧了两三秒。

似乎明白是怎么回事,林漾低头轻轻笑了一下:“别急,我们可以慢慢来,你想好先问哪一个,我不走。”

和在比赛和采访中不一样,林漾跟寒路让讲话时嗓音更沉缓,语气也更温和,在狭小的包间里尤其明显。

但却好像起到了相反的作用,寒路让绷紧的胳膊更用力了。

“我……”终于,沉默了将近数十分钟,寒路让开口挤出三个字,“为什么?”

林漾缓慢地眨了一下眼:“什么?”

“为什么……要帮我?”寒路让抬起头,抿了抿唇,双瞳望着他,“帮我交报名费,还有午餐和组长……”

现在又带他回来吃这么丰盛的晚餐。

在这之前,寒路让还在思考帮他的人是林漾的可能性,这餐饭吃完,他几乎没有任何继续怀疑的理由。

可是为什么?

寒路让知道任何收获从来都伴随着代价,从前所有给过他资助的人都会索取更昂贵的回报。

但他想不出林漾想要什么。

或者说,他想不到他可以给林漾什么。

他什么也没有。

而且……

寒路让心底的某个声音越来越大。

他对上林漾的双眸,后者的目光一如既往,平静清澈,仿佛有安抚人心的魔力。

林漾不是这样的人。

尽管只有短暂的相处,但林漾举手投足都很温柔沉稳,索取报酬这种事,寒路让想一想都觉得是对他的玷污。

哪怕再怎样,寒路让也坚信林漾不会向他索要任何东西。

可那他是为了什么?

在寒路让思绪纷飞时,林漾忽然问:“你觉得我是为什么?”

“……”

是因为同情他吗?

觉得他可怜?

寒路让攥住五指,双唇也紧抿,半天都没出声。

没想到他会是这个反应,林漾哑然失笑:“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寒路让一怔,眼睫抬了抬。

“如果一定要说个原因……”林漾思索,“你很有潜力,很有天赋,还很喜欢电竞,也很勤奋刻苦。”

每说一个词,寒路让就多怔愣一分。

在夸赞他?

“你的实力远远不止一个城市赛的试训,我想看看你在更大的赛场上能达到什么程度。”林漾和他对视,后续的话更让寒路让心头震动,“我很喜欢你,而且你这样的天才不该没埋没。”

寒路让的大脑几近当机,一时间不知道该先处理林漾夸他是天才还是林漾说喜欢他。

半晌,他嘴唇动了动:“就……这么简单?”

林漾眉梢挑起:“还需要什么别的理由?还是你不相信自己的实力?”

“……”寒路让的乌眸闪烁,“我……”

他设想过无数原因,做过最坏的心理准备,唯独没料到会是这样。

林漾欣赏他。

仅此而已。

这样的理由任何人说出来他都不会信,可这个人是林漾。

寒路让心跳得很快。

他反复抿唇,就在信任的话要脱口而出的刹那——发顶一暖。

林漾很轻地揉了揉他的脑袋。

对方掌心的温度传过发梢,寒路让浑身倏地绷紧,眼睛睁大。

不足两秒,林漾已经收回手起身:“不相信也没关系,等你往后多拿几个比赛的冠军,你就会相信了。”

“对了,过几天有一场训练赛,想来看吗?”

没有回应。

了解寒路让的性格,本来也没指望他能这么快信任自己,林漾并不意外,转身准备离开。

“等等!”寒路让猛地追上去,一把抓住林漾。

太着急,力气没收住,把他拽得向后退了半步。

林漾眼底略带惊讶。

“我去。”寒路让松了些力道,却没松开他的手腕,一眨不眨直视他,生怕林漾反悔,“你说的训练赛,我想看。”

和他的性格相反,寒路让的长相其实偏精致,尤其眼睛。

双眼皮,睫毛很长,眼瞳比墨还浓,不高兴的时候盯着人,非常有压迫感。

但现在……

林漾扫了一眼他还在紧张轻颤的手臂。

不得不说,有点可爱。

林漾忍不住笑了一下,反握住寒路让的小臂,轻松把他的手稳住。

然后拿出手机:“给我留个号码?到时候联系你。”

-

深夜。

最后一班公交到站。

“刺啦”一声,后门打开,几秒后又关上,缓缓驶离,只留下一个少年站在路灯下。

寒路让拒绝了林漾送他回家的提议。

事实上,他现在住的地方也完全不能称之为“家”。

寒路让把背包肩带往上提了提,一路走到巷子尽头,在一栋老旧的楼前停下。

看上去像是即将被拆除的楼房,墙上甚至已经标上了一个大大的拆字。

一楼右侧的铁门上挂了个标牌——OP电子俱乐部(选手宿舍)。

很廉价的塑料牌子,其中有两个字都掉了,只能通过破碎的轮廓勉强辨认,残余的部分也贴满了“开锁”“疏通管道”等小广告。

寒路让熟稔地从旁边鞋架下取出备用钥匙,开门。

“E方向E方向,三个人!”

“他妈的,快来啊,别舔包了,你拿那么多镖有什么用?打得中人吗你,当你是Young神啊?”

“草,老子这不是来了嘛,别叫。”

门一打开,里面浑浊的烟酒气和食物味道扑面冲过来,鼠标键盘跟人声震天响,一下子把外面的感应灯都喊亮了。

“哎哟,这谁回来了?”看见寒路让,趿拉着拖鞋的另一个男人走过来,嘴里还咬着半根烟,“又出去打工了?”

房间里大部分烟味都来自他,寒路让抬眼,简短地“嗯”了一声。

“嗐,打工挺好的。”男人把柜子上的俱乐部标牌随手一推,“这垃圾东西,骗我们给他们签了卖身契,白打了一个赛季,毛都没捞着,现在连个比赛报名费都不愿意出。”

旁边的人从机位上伸出脑袋:“你只签了一个赛季,老子白打了一年多!不交报名费也挺好,以后谁爱给他们打比赛谁打去,老子反正不打了,合同到期我就走人,就当白嫖一年住宿。”

“我上回听东哥打电话,好像说这俱乐部老板资金周转不过来,要垮了,说不定到时候还能捞一把违约金。”

“管他的,别倒坑我们钱就不错了……”

咬着烟的壮汉问:“东哥上次说了什么时候再来吗?”

“没……”

“不记得了。”

“不来最好,谁想听他训话啊,不就是个混网吧的,搞得像多高贵一样。”

几个人嘻嘻哈哈笑起来。

寒路让皱着眉听完,绕过他们,独自走到后面的卧室。

小宿舍里加上他一共五个人,三人一间房,住的是上下铺,不过寒路让这张床只有他一个人。

他关上门,勉强阻拦住外面的吵嚷声和烟熏味,这才坐到床上解下背包,取出里面的两个袋子。

其中一个袋子里是一盒刚才的私房糕点。

林漾看他喜欢吃,走之前又多找店老板买了一份。

寒路让小心地在床头放稳,盒子一打开,鲜香的味道立即在鼻尖蔓延,上面多铺了满满一层海苔肉松和芝士,还在冒热气。

他拿里面配的木签戳起一个,送进口中。

松软嫩滑的内里配着酱料在口中爆开。

好吃。

寒路让腮帮子鼓起,迅速解决掉了第一个。

门外突然响起脚步。

连烫都顾不上,寒路让连忙把剩下三个接连塞进嘴里,一鼓作气将袋子收好。

脚步声只是路过,没往房间里来。

寒路让放松了一些。

又等了一两分钟,确定外面暂时没人要进来,他打开另一个袋子,取出里面的签名海报。

昏黄的灯光映在下方的字迹上。

寒路让手指轻轻把它摊平整,仿佛还能感觉到林漾给他签名时笔尖划在纸上的细小动静,以及握住他手的力度。

蓦地,手机“叮”一声——

【新信息】

【尊敬的选手,寒路让,您好。您的第一阶段奖金已发放,请注意查看……】

手机银行同步提示收到汇款。

寒路让眼睛一亮,立刻拿出那张缴费单,按照上面的款项把能够缴纳的部分全部点了付款。

按下确定,他重重呼出一口气。

半小时后,寒路让洗完澡。

房门外的喧闹依旧,伴着其他人的一两句叫骂,偶尔还有邻居不耐烦的关窗声。

房间里,寒路让躺到床上,捧着手机。

短短一天,他却感觉生活天翻地覆,终于从黑暗里找到了一点点光亮。

喜爱,鼓励,珍惜。

这些他记不清多久没从其他人身上感受到的情绪,一天之内全都拥有了,还都源自一个人。

手机屏幕停留在联系人界面。

正上方显示着林漾,以及他的号码。

是离开前对方拿着他的手机输入进去的。

他还会联系他。

寒路让的手指在这个名字上摩挲。

许久,他熄灭屏幕,陷入长时间以来第一个安稳的好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