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身边来来往往全是踩点去教室的人,大多步履匆匆。
只有里面四个人的身影慢腾腾的,好像分毫都不急。
不仅如此,在听到其中一个男生说完话,其余三道身影都渐渐顿住脚步,满脸呆滞。
肖洋和白乔不可置信地对勾肩搭背走在一起的两道身高腿长的人影行注目礼。
这时晨风恰巧往脸上一呼,岳或灵魂彻底清醒了。
他站直身体,把压在对方身上的那半身重量收回,侧身看林是非:“你是我童养媳?”
“嗯。”林是非点头,手搭在他肩膀轻轻下压,反问,“我不是吗?”
岳或冷呵,问道:“你叫过我老公?”
林是非轻笑,说:“我没叫过吗?”
晨风一过,岳或的脑子又不清醒了:“什么时候?”
旁边剩余两人已经彻底惊呆在原地,参与不进去,也根本不想参与他们奇奇怪怪的话题!
直到两秒后,“老公,接我电话~”迎着风飘在半空,清晰的到了教学楼下,连独属于早自习的哄闹声都掩盖不住。
岳或微愣,随即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按断林是非打来的视频电话,动作跟把林是非从黑名单里拖出来时如出一辙。
恨不得在屏幕上戳出“咣咣咣!”的架势。
没外人的时候就算了。可旁边还有肖洋和白乔呢。
他们俩现在瞪着眼走路,犹如两具麻木的行尸走肉,但表情又隐隐兴奋……
“林是非!”岳或咬牙抬掌打人,在夏天大亮的天色中,他气急败坏的神色明显可与小动物炸毛相比拟。
在狠狠挨了一巴掌后,林是非笑着握住岳或的手腕:“好了好了,打我你手疼。不凶了,进班。”
几人刚从后门进去,六点半的预备铃就敲响了。
五分钟后,杜杰果然踱到了高二十一班“巡查”,而后他的右手便下意识摸向了自己已经锃亮的脑门儿。
岳或老老实实地坐在最后排的靠墙角落,生无可恋地看昨天才发下来的语文教材书。
旁边的林是非贴心地帮他把书掀到琵琶行那页:“虽然还没学,但你可以提前背。等学到这篇的时候你差不多就会背了。”
岳或:“……”
我背你大爷。
岳或肘弯放在桌面,双手托着脸颊苦大仇深,眉心蹙得能夹死苍蝇,恨不得下一秒就能当场撕书。
那书上的每个字都他不想认识,就想直接自戳双目。
杜杰瞪大眼睛,凑近了看。
班里已经断断续续响起了声线各异的阅读声,很多都是自己提前备好的笔记,并不会打开崭新的教材。
岳或和琵琶行三个字对视了三分钟,又和白居易对视了两分钟,而后烦躁嘶气,抬眼扭头看窗外的风景。
九月的晨阳悄悄露头,让走廊染了层冷红。
眼睛还没得到友好的清洗注视上两秒,岳或便觉下颌两边被一只手捏住,随即那股力道轻轻掰正他的头颅,也端正了他的态度。
林是非没松手,下巴轻点课本:“看书。”
岳或愤怒:“我背不会!”
但凡能背会岳或也不至于在高一下学期,毅然决然地选择理科。考试的时候,每到计算题他永远只能写出一个公式,前提还是在没背错的情况下。
他考全校倒数第一时还能考个100分高点儿,都是因为他背对了公式。
可想而知这要是选了文科,总分得多惨淡。
画面简直太美。没人敢看。
林是非的指尖能够感受到岳或因说话,嘴巴而一张一合形成的动作。闻言他指节轻屈,用指背碰了碰岳或的脸颊:“你能背会。”
“背不会!”
林是非拉过岳或双肘之间的语文书,放到他和自己中间,二人看一本书,低声念:“浔阳江头夜送客,枫叶荻花秋瑟瑟。”
岳或:“???”
我是不认识字还是怎么?虽然我考全校倒一,但林是非太侮辱人了!
岳或瞪人,暂且给他一个机会好好回答:“你干什么?”
林是非:“跟你一起背课文啊。”
他用手臂碰岳或的手臂,诱哄邀请道:“陪我一起背嘛。好星星,求求你。”
岳或:“……”
天人交战半晌,岳或维持着生无可恋的表情心道,算了,起都起了,来都来了。
他唇瓣微启,麻木且毫无感情地重复林是非念过的文字。
杜杰在班级过道里已经站了十分钟,见此情景当场傻眼。
本来在早自习见到岳或同学已实属不易,没想到更不可思议的场景还在后面。
岳或竟然在背书?岳或竟然在学习?!
海城高中除重点班外,剩下的全是普通班,没有差班生。
虽然没具体的差班,但实际上大家都心知肚明。
比如杜杰带的高二 11 班,就有岳或这个全校倒数第一,还有肖洋这个全校倒数第二。
而班上其他同学的成绩在海城高中里普遍中等。
只有三四个同学每次能考个全校前100。没有学习太好的。
杜杰今年32岁,从事教育事业 8 年,高一带班时是第一次做班主任,学校自然不会分给他太好的班级。
但总归也不是太差。
直到高一上学期的期末,学校分文理科,各个班级都有所调动,岳或就来了。
自那以后,杜杰天天发愁。
年纪轻轻就抱着个大瓷缸茶杯唉声叹气。还询问其他各科老师向他们取经:“你能管得了岳或同学吗?”
结果可想而知。他谁的话都不听。
而海城高中的老师们都是跟班制度。
也就是说高一带哪个班,高三结束还会带哪个班。
杜杰要和岳或这个不听话的刺头相处三年,身为班主任,他真不想放弃岳或,可他也是真的管不住。
时至今日,杜杰完全没想到他愁掉的头发还能有长回来的一天。
可为防止是自己提前进入眼老昏花状态,他按捺住激动的心走向大后排,近距离观察岳或。
岳或念课文的声音充满硬生生咬牙的愤怒与暴躁:“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
杜杰听得胆战,怕他摔书。
旁边的转学生却像没发现似的,右手搭在岳或肩头,离他很近,匀亭的手指节时不时抬起轻轻刮一下岳或的颈侧,给小动物顺毛似的,在他耳边念下句。
岳或继续咬牙:“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
杜杰觉得他下一秒就会起身暴打林是非。
忙走上前关心道:“要不歇会儿再背?”
班主任的声音一出,还在跟文字较劲的岳或当即抬起头,他一下子就看明白了杜杰脸上又欣慰又惊吓的表情,变扭地别开了视线。
而且还莫名觉得有点儿不好意思。
他就没来上过早自习,现在被撞见……
“老师。”林是非礼貌地喊杜杰。
杜杰彻底回过神了,真的是岳或!
他头脑有些发晕,想笑又硬生生忍住,不然他怕某位同学明天又不来了,道:“继续吧,你们继续。”
杜杰赶紧走了,转身的那刻眼睛都亮了起来。
等人走后,岳或说:“老杜让我歇会儿。”
虽然班主任还很年轻,但这是学生们对杜杰的专属称呼。
“不可以喔。”林是非指着还没背到一半的书,“怎么也得念完整篇。”
岳或:“……”
想把林是非这只狗一脚重新踹出国。
……
一小时的早自习犹如一个世纪那般漫长,岳或痛苦万分,听到下课铃声就立马站起来想冲进食堂。
后门刚打开就被一只手拽住了衣摆,岳或回头。
林是非合上书,拽着他衣服站起来,提醒:“不要总是把我丢下,要记得带上我。”
岳或掰他抓衣服的手:“你自己不会跟上来吗。”
“我肯定会跟,”林是非跟他一起往外走,“但你也要主动等我。”
“事儿多。”
“就事多。”林是非捏住岳或的后颈肉,“不准嫌我烦。”
现在不是七点五十的点,食堂没多少人。刚放学的食堂简直是末世现场,人头攒动,去晚了可能都吃不上饭。
今天起得早,那岳或就绝不能再光吃包子配粥了。
他一把抓住林是非手腕,火急火燎地带他挤食堂,校服都被风吹起一个青春的鼓包:“带你去吃饭。”
肖洋和白乔组队去餐厅,在身后一言难尽地看着像鸟一样突然飞翔的岳或,说:“我现在有点儿相信林是非是或哥的童养媳了。”
白乔深有同感,点头:“我也有点儿。”
不过把童养媳这件明显非常荒谬的事情抛诸脑后之后,肖洋还是好奇:“他们俩到底是怎么认识的啊?”
吃饭回来的岳或刚坐下,就听到了肖洋的灵魂发问。
“我真的太好奇了或哥,你之前也从来没提过,”肖洋看了眼跟岳或一起坐下的林是非,识相地喊,“非哥啊。”
“怎么突然就童……养媳了呢。”
后面的话当然是用蚊子般的音量说出来的,怕挨打。
岳或:神特么非哥。
闻言,林是非好整以暇地看岳或,想听他怎么说。
岳或:……
林是非这人看着没什么攻击性,而且长相还具有很大的迷惑性质,无论让人看多少眼,都不会让人觉得他狠。
但岳或见过他非常凶狠的一面。
初二刚开学,岳或又要跟人打架。
五个小混混截住他要钱,岳或从十岁父母离异那年就没有人管。
无论和谁打架打一身伤,打架过后见到他的人不管是爸爸还是妈妈,他们的第一反应都是先责怪岳或为什么要和人打架。
哪怕是那些人先说他是孤儿没人要。
可岳或再怎么凶,都也只是十几岁的孩子,他一个人可以打得过一个人、两个人,但打不过四个五个人。
那天下午放学,他觉得自己又要一身伤了。
林是非就是在这样让人觉得难为情的场景下出现的。
他骑着辆山地车,身上和在场几个人同款的初中校服规整又熨帖,短发被风吹得微乱,张扬得要命。
他停车,单腿支着地面,深邃的眼睛看看对面的五个人,又看看岳或,问道:“他们欺负你一个?”
十五分钟后,林是非毫发无损,那五个初三生躺在地上哭着喊爹叫妈。
等他再回头看向岳或时,岳或竟然下意识后退了一步,怕他连自己一起打。
没想到看清他的动作,这个目前和岳或只有一面之缘的人竟然表现的很受伤,道:“我帮了你,你却要躲我。”
岳或也觉得自己的态度有点问题,又把脚往前挪了回去。
后来两个人熟了之后,林是非装模作样地对岳或开玩笑:
“你叫我声哥哥,以后我就一直罩你,好不好。”
说实话,从十岁开始,岳或真的受够了和别人打架。
但少年的独有羞耻心在听到林是非的话后立马出来作祟,他又不好意思。
林是非软磨硬泡了两天,岳或心想反正有林是非,以后他不会再因为和人打架感觉疼了,这波买卖不亏。
所以他瓮声瓮气地叫了。
但几天后他才知道林是非这狗比他还小一个月!
气得一天没理林是非。
……
面朝后的肖洋正好奇地等答案,半天过去答案没等来,就突然眼睁睁地看着他或哥的脸色几经变换。
开始用余光看林是非,面无表情,明显是在瞪人。
林是非被瞪得福至心灵,轻笑出声。
肖洋和白乔根本不知道他在笑什么,只觉得心惊肉跳。
下一秒,林是非身体前倾靠近岳或,几乎是将下巴放在他肩上。
“不准再不理人。我叫回来就是了。”林是非垂眸,盯着岳或的侧脸,在他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音量低喊:
“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