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死宅之神

闻离晓还在深渊的时候,并没有在人类世界中传播自己的信仰,只收了寥寥几个眷者。

他的位格足够高,力量的来源也不是人类的灵魂,自然也就不在意有没有信徒。因此“深渊之神”的名号几乎没有人唪诵祈祷。

闻离晓仍然不清楚自己这次莫名其妙离开深渊过了多少年,当初收下的眷者大约也早就老死了。

这么久过去,竟然还有新的信徒?

但是既然那个名叫唐宋的邻居是他的信徒,他怎么完全没有察觉到?如果原主也在信仰他,那他附身在原主身上不会也跟唐宋有什么关系吧?

闻离晓翻找了一下原主残留的记忆,发现和唐宋相关的部分零零碎碎、找不到什么有价值的信息。

在原主的记忆中,唐宋是个神神秘秘、每天都不出门的奇怪的家伙,家里还有很多奇怪的神像。偶然碰到闲聊,对方提到的话题不是游戏就是动漫、要不然就是安利他信奇奇怪怪的神灵。

这样看来,就算唐宋和闻离晓的事无关,也肯定和别的神秘事件有关。毕竟一旦沾上神秘世界的“丝”,就很难回到正常人的世界中。

想到这一点,闻离晓一瞬间涌起想要冲进唐宋家里拷问对方的冲动。

好不容易把对着镜子换了几身衣服臭美的夏周糊弄走,闻离晓这才捏了捏拟态成左手小拇指的触手,敲了敲唐宋家的门。

门后很快传来唐宋的声音:“哪位?”

闻离晓动了动鼻子,确定自己没有嗅到任何神秘的气息,才回答:“闻离晓。”

唐宋打开门,有些惊讶:“小闻,啥事?”

闻离晓酝酿了一下措辞:“上次你说的那个‘伟大的救主和天父’,我有点兴趣,不知道方不方便和你聊聊。”

“是‘伟大的天父与救世主’。”唐宋首先严肃地纠正他,表情虔诚认真,“对于神灵而言,念错尊命是很危险的,一字之差也可能导致招惹到奇怪的邪神。”

随后又露出亲和的笑容,“当然没问题,只要你信仰我主,就是我异父异母的好兄弟!快进来快进来。”

实际上尊命只是神灵的代号,只要象征是对的就不会建立错的“丝”……而且深渊之神什么时候是救世主了他自己怎么不知道?

闻离晓再缺乏人类常识也知道不是纠正这个的时候,闭上嘴巴跟着唐宋进了屋。

唐宋的屋子和闻离晓夏周住的差不多布局,但因为一个人住,就显得宽敞了很多,但依然带着明显的单身男性的特征——脏乱。

闻离晓不动声色地扫视了一圈,目光略过沙发上堆叠的衣服、门口乱放的鞋子、茶几旁吃剩的外卖盒,落在茶几正中央那尊漆黑的雕像上。

这尊雕像大约半米高,形象大约是个人形,但是该生长着脑袋和左臂的地方却是一团团缠绕的触手,唯有右手向前伸出,露出纤细宛如鹰爪的十指。

闻离晓第一时间判断:不具备神秘,但确实有点古怪。

注意到闻离晓的目光,唐宋略显得意地道:“怎么样,是不是从上次见过之后就忘不掉我主的形象了?”

“这是你口中的深渊之神?”闻离晓沉默了片刻,“是不是有点……”

“我主没有固定的形象,只是为了方便我等信徒的祈祷而制作的降神雕像。”唐宋用非常专业的口吻强调,拉着闻离晓在雕像正面坐下,“之前我不是给了你一个小的我主挂饰么,还带着吗?”

闻离晓从附身过来之后就没发现身上有挂饰,摇了摇头:“好像丢了。”

唐宋一拍大腿,恨铁不成钢地道:“你怎么能丢了呢!这样不虔诚,就算我主慈悲,也不会庇佑不够虔诚的信徒!”

他从脖子里掏出一个挂饰,炫耀似的在闻离晓面前晃了晃。

闻离晓心想你虔诚我也没庇佑过你,我甚至不知道你是谁。

他伸手摸了摸深渊之神的雕像,被唐宋不赞同地拍了一下手。

“我知道,你肯定是半信半疑,觉得信神只是心理安慰……但我主不一样,我主真的有降下神威庇佑我!”

闻离晓挑了挑眉:“真的?”

他怎么不知道?

唐宋似乎老早就在等闻离晓问这个,当即咳嗽了一声:“之前我要跟你说,你急着跑外卖……既然你这么想听,那我就和你说说。一开始我信我主也是抱着‘信则有不信则无’的态度,试着把我主的雕像摆在茶几上供奉;但是一个月前,我遭遇了人生难以避免、又无比难熬的危机时,我主的光辉从天而降,从此我便豁然开朗、堵塞一泻千里,自此之后顺畅无比!”

闻离晓估摸了一下时间,感觉一个月前自己应该还在深渊里睡大觉。

他琢磨了一下唐宋的说辞,忽然感觉他的用词有些古怪,追问道:“什么危机?”

唐宋压低了声音:“无论男女老少都会遇到的危机,当你因为吃香喝辣而满足、疏忽大意的时候,它就会静悄悄地来到你的身边,让你意识到过去的人生到底走上了怎样的错路……那就是——”

这个微胖的青年一字一句地庄重道,“便、秘!”

闻离晓:“……”

他按住左手,冷静地问,“深渊之神和便秘有什么关系?”

“这你就不懂了吧?”唐宋“嘿”了一声,“深渊是世界上最黑暗、最污浊的地方,而人体等同于一个小世界,那么人体中最污浊的位置,自然也在深渊之神的掌控领域中!”

“……”

闻离晓静默片刻,冷不丁问,“在深渊之神的信仰中,亵渎神灵会有怎样的惩罚?”

唐宋卡了壳,显然之前从未考虑过这个方面。

不过这难不倒他。唐宋很快端正脸色:“自然是处以极刑,溺死在没有冲洗的马桶中。”

闻离晓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很好。”

他的左手小拇指慢慢变形,触手悄无声息地伸向了唐宋的后颈。

就按照这个亵渎者的愿望,让他溺死在肮脏的马桶中吧。

在触手即将卷住唐宋脖子的时候,唐宋忽然打了个大喷嚏,揉了揉鼻子,咕哝道:“有人在心里骂我?算了,你要是对深渊之神不感兴趣,那我这里还有别的选择。”

闻离晓和触手一起顿了顿:“别的选择?”

“你跟我来。”

唐宋又拉着闻离晓进了卧室,“如果你没有便秘方面的困扰,那肯定……是想要个女朋友吧?”

闻离晓瞬间停在门口,皱起眉:“你想干什么?”

唐宋意识到自己的话有点歧义,赶紧解释:“别误会,我不是基佬……其实我是想让你看看另一位神灵,我悄悄信的,谁都没告诉。”

他推开卧室门,拉着闻离晓进去。

一进门,闻离晓就闻到一股浓郁的臭袜子味,下意识捂住了鼻子。

唐宋有些尴尬,假装没看到,从床头捧了个花花绿绿的模型过来:“看,这就是我秘密信仰的神灵,‘孤身世界的沉湎者、二次元的心灵归宿’,伟大的宅之神!”

闻离晓打量着这个衣着暴露的美少女手办,很少有表情的脸上崩出一道裂痕。

和外面的雕像一样,这个手办同样没有神秘附着,只是在闻离晓的感知中觉得有些古怪。

对于邪神而言,隐藏神秘倒也不是不可能,大多数都是为了避开和其他邪神的冲突、悄悄蚕食对方的权柄。但是唐宋秘密信仰的这个邪神……

死宅之神?

“自从信了我主,我打游戏的胜率提高了,网聊的小妹妹也主动了很多……”唐宋滔滔不绝地介绍着这位离谱的神灵,畅想着自己的未来,“虽然还没有见过面,但是小柔今晚跟我开视频,我相信距离脱单已经不远了!哎,小闻,小闻?”

闻离晓已经转身离开了这臭烘烘的卧室,只丢下了一句话:“不好意思,我家里煤气没关,先回去了。”

以为唐宋真的能信仰什么正经邪神的他真是个傻子。

唐宋叫了几声没留住闻离晓,只好把他送到门口,严肃地低声道:“这件事是咱俩的秘密,我看小闻你口风紧才告诉你的,你千万别告诉别人。”

闻离晓本来不想再搭理他,但还是问了一句:“你信两个神灵不怕不虔诚?”

唐宋左右看了看,再次压低了声音:“不瞒你说,宅之神已经是我信的第十三个神灵,之前还信过什么姻缘神、暴富神、美神之类的。”

闻离晓:“……”

“只是之前信的那些都没起到用处,我就都丢了,没用的神信了干什么?咱们中国人讲究一个务实,不搞那些歪门邪道。”唐宋完全不觉得自己有问题,理直气壮地道,“要不是因为深渊之神治好了我的便秘,这雕像我本来打算卖掉的。”

闻离晓:“……”

很好,唐宋是他见过最会作死的人类。

姻缘、财富、美貌,这些很容易凝聚信仰的象征必然有对应的邪神,唐宋到现在都没被污染,简直是走了狗屎运。

唐宋关门之前,拍拍他的肩膀:“年轻人,多信点神没坏处的,反正没用就丢了嘛,花不了几个钱的。”

闻离晓最后看了唐宋客厅里的深渊之神雕像一眼,轻轻挑了挑眉。

……

送走闻离晓,唐宋看了眼手机:“哎,都快九点了?”

和小柔约好的视频时间是九点半来着!

他赶紧钻进洗手间洗了洗脸,换了干净衣服,正要去开电脑,想了想,还是对着卧室里的手办——宅之神神像恭恭敬敬地上香祈祷:“希望主能保佑我和小柔发展顺利……嗯,小柔是个漂亮一点的女孩更好……也不用很漂亮,正常漂亮就行……我喜欢短发……”

祈祷完之后,他来到客厅打开笔记本,等待开机的过程中瞟到了旁边的深渊之神雕像,沉思了一下,自言自语道,“闲着也是闲着,不妨多拜一个……万一深渊之神也有这方面的能力呢?”

他又拿了香炉过来给深渊之神拜了拜。

等到约定的九点半,唐宋上线,期待又不安地看着视频接通,瞬间屏住了呼吸。

视频的另一边,短发的温柔女孩对着镜头甜甜地笑了起来:“你好呀,小唐。”

唐宋被这个笑容瞬间俘获,晕乎乎地傻笑了一声:“你、你好,小柔。”

本以为第一次视频会很有些尴尬、容易冷场,唐宋之前还做功课找了很多笑话,没想到小柔人漂亮性格也好,非常捧场,更重要的是似乎完全对唐宋非常满意,完全没有露出任何失望的表情。

唐宋一激动,嘴秃噜出一大堆游戏上的话题,说完才后悔——这些小柔不感兴趣的吧?

小柔在视频有些羞涩地道:“话题我确实不是很感兴趣,但因为是你说的,所以我觉得也可以聊。”

唐宋感觉自己脑袋要烧起来了。

他的春天来了!

感谢宅之神!感谢伟大的主!他唐宋以后就是宅之神最虔诚的粉丝!

回头他就专门腾一个房间用来供奉宅之神的神像!

……

唐宋全神贯注地和小柔视频,压根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卧室门无声无息地打开,从卧室中流淌出花花绿绿的粘液,像混合在一起的彩色油漆,如同有生命一样向着唐宋蠕动而来。沿路上碰到的障碍物都被粘液覆盖过去,很快就融化在粘液中。

窗外逐渐变得黑暗,楼下小吃街喧闹的杂音也渐渐隐匿,这间小小的房屋幽静得可怕,仿佛已经与世隔绝。但注意力都被视频另一头的女孩吸引的唐宋完全没有察觉。

粘液没有任何声息,速度却很快,几分钟的功夫已经来到了唐宋身边,从他的脚开始覆盖了上去。

唐宋聊着聊着忽然感觉自己小腹有些涨——妈的,太过紧张有点想尿尿了!

在憋尿继续和小柔聊天、赶紧去解放了回来中权衡了一下,唐宋还是对小柔道歉:“抱歉,我去一下洗手间。”

憋尿对前列腺不好,会影响以后的幸福生活!

小柔在那边嫣然一笑:“现在去,有点迟了吧?”

“什么迟了?”唐宋愣了一下,忽然感觉自己的脚好像抬不起来,下意识低头看了一眼。

诡异而扭曲的彩色粘液覆盖了大半个客厅的地板,完全吞没了他的双脚,已经快到膝盖的位置。

唐宋一时震惊得脑子一片空白,下意识想把腿□□。

感受到“猎物”想要逃窜的意向,那些油漆般的粘液猛然加快了吞噬的速度,不再隐藏声音,发出令人发寒的“咕叽咕叽”声,很快就吞到了大腿。

唐宋终于反应过来,惊骇地伸手抓着沙发,想逃离这些粘液,同时放声大喊:“救命啊——”

这是什么?!

这是什么?!

小柔的声音从笔记本的音箱中响起,依然温柔甜美:“都说了已经迟了啦。”

唐宋已经顾不上思索小柔话中的意思,感觉被粘液吞食的双腿上传来的剧痛,挣扎的同时在心里拼命求神拜佛,把自己信过的所有神灵都祈祷了一遍,却没有任何回应。

等粘液吞到他的胸口,唐宋目光扫过被他激动之下推倒的深渊之神雕像,抱着最后一线希望在心里祈祷:“伟大的天父与救世主,至高无上的深渊之神,求求您救救我!我要是得救,以后一定只信仰您一位神灵!”

“咔嚓。”

一声清晰的破裂声传到了唐宋耳朵里。

深渊之神的雕像缓缓碎裂。

唐宋呆滞而绝望地想:难道已经没有人能够救他了?

就在他吐了口气准备等死的时候,碎裂的神像中忽然伸出一根漆黑的触手,又快又狠地扎进了地板上的彩色粘液中!

霎时间,被触手扎中的地方仿佛打开了不存在的地漏,巨大的吸力迅速吸收着快要把唐宋整个吞下去的粘液,甚至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漩涡!

十几秒钟的功夫,整个客厅、包括唐宋身上的粘液尽数被触手吸收得干干净净,只余下被粘液腐蚀得坑坑洼洼的地板和衣物。

触手晃了晃,随后变得透明隐去。

只余下唐宋呆愣愣地坐在沙发上,感觉自己好像做了一个离奇的梦。

……

一墙之隔的另一户房子里,闻离晓捂住嘴巴,差点呕出来。

——这个邪神的味道好难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