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一时不察中了招,兰亭整个人在混沌之中,五感被削弱到了极致。
但黑暗中,好像有什么东西磕在他身上,让他忍不住蹙眉。
……什么玩意儿,这么硬。
“玩意儿”轻描淡写的一步,就将整个阵法破碎掉。
原本一切都很顺利,老道士和顾归溪都以为这次十拿九稳,但偏偏意外就是出现了。
不管道士被反噬后,在那边怎样吐血三升,这边的病房里却异常和谐。
来人身披黑雾,在这样的夜里什么都看不清。
黑雾之中,带着诡异图腾的手伸出来,将床上的青年扶正,目光随着指尖,细细描摹对方的五官。
直到指尖停留在沾染大片血迹的唇角,动作才猛然一顿。
空气中极度危险的气息迅速蔓延,窗框发出被低温冻结的窸窣声,茶几抖动嗡鸣——
所有的动静,都结束在兰亭蹙眉的那一刻。
流失的生气无法挽回,兰亭躯壳上笼罩着一层灰败的气息,一眼就知死期将近。
那只手又将他眉心抚平,然后收回来,歪头,按在了后颈正中心的骨节上。
四下寂静无声,蓦然有剑鸣响彻天际,但外边的人却毫无察觉。
出现的剑鸣声清越而短促,黑雾中的人压抑着发出喘息。
“……呃。”
梦中兰亭只觉得自己身在云端,四周的云层轻柔温暖,他像是被包裹在一个大茧之中。
灵台处有烈火在燃烧,但温度却并没有将他烧伤。
火焰层层堆叠,下一秒破茧——
醒来的时候应该是白天,兰亭伸手,掌心感受到了阳光的温度。
他浑身上下经脉畅通,灵台清明,比昨天的状态要好上不少。
胸口久久没有痊愈的闷痛,此刻也消失了大半,只有眼前仍旧漆黑。
“怎么回事?”
兰亭蹙眉喃喃,随后一怔,伸手碰向脖颈。
喉结在指腹下滚动,这是嗓子也恢复了。
“不仅没死,反而还恢复了一些……嘶。”
兰亭眯起眼睛,这件事不管怎么看,都透着一股子诡异。
但窗外鸟鸣声悦耳,树梢被风吹动,发出沙沙的声响,阳光温暖而不灼热……
看上去又没有丝毫异常。
古怪。
眼神中的幽光一闪而过,然后兰亭将疑虑埋藏在心里,在床上坐起身,双臂展开伸了个懒腰。
病房门被打开的声音同时响起,消毒水味涌入鼻腔。
“醒了?”医生的声音响起。
兰亭眨眨眼,朝声音传来的地方转过去,表情瞬间收敛,乖巧无害道:“李医生。”
他转身时放下手,手背不小心碰上一旁的柜子,同时摸到了什么冰冷的硬物。
兰亭动作一顿,李医生在这时候走过来,于是他不动声色地歪了歪头。
青年的长相并不柔弱,反而生了一双凤眼,看过来时眼尾上挑,有种居高临下的感觉。
但他皮肤过于白皙,再加上自小体弱,本身就带着一股病气,这次又遇险,一夜白发。
这样病骨支离的气质,加上那双眼睛,倒是让人觉得,有种倔强坚强的感觉。
看起来怪让人心疼的。
李医生见他状态不错,也有些高兴,拿着病历本和检查仪器,就走过来。
“嗓子这是好些了?精神不错。”
他跟兰亭说着话,让病人放松心情,随后开始检查。
检查结果再一次震惊了整个医院。
李医生把眼镜取下来,擦干净后再戴上,这样也缓解不了自己见鬼的心情。
兰霖身后跟着兰家父母,大家怕检查结果刺激到兰亭,所以都是关上门说的。
但很明显,检查结果可能对医生的刺激更大。
检查报告在兰家人手上传了一遍,兰父先是眉头紧皱,很快又松开,眼神惊讶中带着一丝喜色。
问:“这些指数……都只比正常人低了一点。”
因为天生体弱的缘故,兰亭定期都要做检查和理疗,家里久而久之也都看得懂报告。
现在他们手上的报告,跟兰亭从前的状态相差不大,顶多是虚弱了一点。
但比起前不久吐血三升,昏迷不醒的样子,却是要好上太多太多。
李医生点头:“没错……很神奇,先是衰竭的器官莫名恢复,再是一夜之间状态大好,这太神奇了。”
大部分医生,一辈子都遇不上这么个病例,李医生激动的手都在抖。
兰父从商大半辈子,虽然没有从医,但见识还在。
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不过他也知道,这种事情越少人知道越好。
将检查报告递给大儿子,兰父笑着朝李医生道:“听说你们医院,最近想引进一批仪器?”
李医生一顿:“……是。”
兰父笑了起来。
病房内,兰亭却没有像他们想象中那样,安安静静待在床上。
青年漆黑无光的眼睛,如有实质地看着自己身侧,一动不动。
而在他的“注视”下,正有一柄长过三尺的剑,立在半空中。
长剑没有剑鞘,浑身上下都被斑驳的锈迹裹满,看不清长什么样。
不论兰亭往哪里走,甚至仅仅是一个转身,那剑都沉默地飘着,就立在他右手侧。
轻轻一抬手,就能触碰到。
病房内经常有医生护士进入,兰亭已经测试过,除他以外,所有人都没发现这剑的存在。
出现的过于蹊跷。
如果换做人,兰亭早就将这未知的存在除去了,但偏偏是一把剑。
一把在感知上温和沉默,就差把“无害”两个字,怼到他脑门上的剑。
“啧。”兰亭屈指,精准地在剑身上弹了一下。
“嗡——”
剑鸣声清越短促。
————
在医院呆了大半个月,确定情况稳定后,兰亭终于被允许下床。
父母上了年龄,兰霖没让他们每天陪床,而是自己放下公司事务,待在医院照顾。
大总裁在外叱咤风云,那双不知道签过几个亿的金贵手,此刻正拿着水果刀,给自家弟弟削苹果。
一气呵成,果皮完整未断。
最后兰霖放下刀,把削得漂漂亮亮的苹果,递给自家弟弟。
语气温和地开口:“给,哥去洗个手。”
“谢谢哥。”
青年的声线干净清冷,语气软和,听得兰霖忍不住伸手在他头上揉了把。
银白的发丝划过指尖,让兰霖心中对顾归溪的厌恶,又多了几分。
兰霖背对这边洗手,他转身之后,床上的青年眼神缓缓改变。
漆黑瞳孔之中,纯净和温和全部消失,仅仅留下几分疏淡和漫不经心。
但等兰霖转身时,那些不符合原主的东西,又被立刻藏好。
见弟弟乖巧啃着苹果,兰霖眼神一软。
他边走边擦手,像是不经意一般,提起:“刚才看到何管家在办理出院手续……今天顾归溪出院。”
再怎么说,也只是轻微脑震荡,在医院住上大半个月,顾归溪就是想装病,也该装不下去了。
警方那边案子就这么拖着,一直没有后续。
兰霖也不着急,顾家的报应还在后边。
让兰霖满意的是,兰亭只是眼神闪了闪,整个人显得十分局促,半天只闷闷地点了点头:“……哦。”
这态度,明显还没有完全忘记那个人渣,不过已经很不错了。
生死关头走一遭,虽然代价付的太大,但兰亭现在醒悟,也不算太迟。
对顾归溪情谊不再,甚至算得上是痛恨,兰亭不愿意再提起这个人,蹩脚地转移话题:“哥,你帮我倒杯水。”
被娇养长大的小少爷,木讷不擅长说谎,一边说还一边脸红。
兰霖一眼看穿他,但看着弟弟脸上少有的血色,最后还是没有拆穿。
他笑了笑,顺势结束话题:“好。”
今天天气大好,兰亭软磨硬泡了好久,才被允许可以出去活动半个小时。
住院部楼下有个院子,太阳能将草坪的每一块地方都照到。
兰亭来来回回像是表演杂技一样,躲过病房里的所有障碍物,兰霖这才惊讶地点头,同意自己不跟上去,让他自己一个人去。
最后出门,兰亭手里还是被塞了根盲杖。
在房间里困了大半个月,好好的人都能憋出毛病来,兰亭心情好了不少。
走廊上有不少人在走动,他一个瞎子,却能精准避开每一个擦肩而过的人。
除开路过的知情护士表示震惊,没有任何人觉得不对。
兰亭没有选择电梯,而是跟着步梯的扶手,一级一级往下走。
医院中气息驳杂,生死交替,而室外草坪上,灵气清新又带着泥土的涩味。
一踏出去,阳光就晒在身上。
兰亭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伸手出去,哂笑:“久违了。”
不过很快,空中悄然而至的不速之客,破坏了他的好心情。
符篆的气息一闪而逝,兰亭表情阴沉了一瞬,随后抬手拦截,符篆还没来得及生效,就在他掌心化成飞灰。
灵气消减一截,兰亭忍不住低头咳了几声。
符灰的气息消散在空气中,青年语气冷淡而轻蔑:“失忆咒?”
“雕虫小技。”
咳嗽时太阳穴震痛,兰亭稍稍抬手,想揉一下。
手背在身侧的剑柄上擦过,锈剑立刻发出只他一人能听到的嗡鸣。
不等兰亭的手换个动作,弹它一下,来自左侧的阳光就被人挡住。
凉意丝丝沁上来的时候,低头间,兰亭眉间戾色浮现。
“小亭。”随后一道故作温柔的声音传来。
兰亭没有理会,而是直接走出去两步,躲开对方带来的阴影,继续伸手,任由阳光在指尖跳跃。
顾归溪没有泄气,他观察着兰亭的表情,但遗憾的是,什么也没看出来。
但盲目的自信,让他还是开了口,问:“小亭,你还记得那天发生了什么吗?”
原来在这里等着他,兰亭笑了一声。
遗忘咒这样粗鄙的咒法,就是刚生下来的他,都伤不了分毫。
“哦,你说说,发生了什么?”他懒懒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