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一人轻巧翻进来,劲装短打,头发短到可见头皮,正是昨夜出现在季怀真房中汇报燕迟来历的女人。

季家在大齐权势滔天,季晚侠是皇后,四年前生了皇子阿全,季怀真是国舅兼太傅,盐铁作为官营,早被他掌控在手,他们二人的父亲季庭业乃当朝宰相,只是两年前起称病在家,鲜少在朝堂上露面。

旁人都猜他是被季怀真给架空了。

然而关于季怀真,令人议论最甚的,则是他一手创立的“销金台”。

此组织仅听季怀真一人号令,自创立至今四年内已策划十九起暗杀,送走冤魂近半百。不忠者当杀;不义者当杀;不服季怀真者,更是杀得。

如此行事嚣张,却依然稳坐朝堂,众人都说季怀真只是一把被推到明面上的刀,而背后挥刀之人是谁,大家心知肚明,否则大臣被抄家之后,金银钱财都去了何处?若真被季怀真收入囊中,销金台不会延续至今日。

而这劲装短打,头发短到头皮的女人,正是季怀真在销金台的心腹,名唤白雪。

“东西拿到了?”

“回大人,拿到了,未曾惊动那个姓梁的。”

白雪将白瓷扁匣放在季怀真面前的案上,又仔细将一方块布包展开,里面装着枚巴掌大的泥封。二人围着桌子研究陆拾遗留下的狼牙紫泥诏书。

白雪说道:“这狼牙瞧着像夷戎人的东西。住在草原上的人很信奉狼神,彼此好以狼牙为信物。”

万事俱备,季怀真终于放心行动,取下狼牙坠放在一旁,破坏原先的紫泥封印,诏书在他面前徐徐展开。

——他要确保这诏书上的内容。

白雪自觉低头,瞬息过后,依然等不到等着季怀真下一步指令,她疑惑地抬头去看,却见季怀真眉头紧锁,定住不动了。

他目光阴沉沉地盯着那诏书,半晌后突然轻笑一声,继而把诏书往案上一丢。

白雪下意识看去。

只见那诏书上的字圆转浑厚,晦涩难懂,竟是拿大篆写的,只在末端以夷戎人的文字,又译一遍,可不管是大篆还是夷戎人的字,季怀真都不认得。

季怀真冷笑起来:“人都傻了,弄权之术倒是没落下,以为这样就能防住我?去把这些字一一誊下来,打乱顺序拆成几份,在汾州,和周边城镇里找人来译。”

白雪犹豫道:“这样一来,怕是又要在汾州耽搁好些时日。属下怕大人从敕勒川回来时,赶不上计划筹谋迁都一事。”

“耽搁就耽搁,急的又不是我,我此番前去只是与夷戎人议和,还有那群鞑靼蛮子虎视眈眈,等来年春天一到,他们必定要翻过镇江三山一路东进直逼恭州,恭州是那群只拿俸禄不干活的世家大族的封地。恭州一破,你猜离上京还有几城?”

他轻哼一声,眉梢掩饰不住狂妄。

“恭州守不守得住,是我季怀真说了算,我倒要看看是谁着急,借那群老顽固十个胆子,也不敢趁着我不在就商议迁都。”

皇帝有后手,他季怀真也有。

白雪正要领命而去,季怀真又不耐烦道:“等等。”

“他今天发现你了。”

白雪一怔,立刻道:“那属下次小心些,明天再试他一试?”

季怀真没吭声,闭着眼睛不知在想些什么,许久后,对白雪摆了摆手,做了个赶人的动作:“不用了,那小子对陆拾遗一腔深情,不是来要他命的。”

白雪哦了声,看季怀真的目光有些狡黠和幸灾乐祸,不等对方恼羞成怒拿东西丢她,立刻转身跑了。

季怀真的目光又落在那份诏书上,面无表情,目光沉沉,片刻后突然大发脾气,把案上的纸墨砚台全部扫下去。如此还不过瘾,又把矮凳一踹,气喘吁吁地露出一个狞笑。

外面守着的人听见动静,正踟蹰着是否要进去,就见季怀真一整衣袍,没事人一样出来了。

回到房中时,燕迟已经睡着。

他在梦中也机警得很,季怀真推开门的一刹那就翻身坐起。

季怀真心中不爽,也懒得给他好脸色,直接穿着鞋踩过燕迟在地上狗窝一般的铺盖,躺到床上去。

黑暗中久久无话,燕迟轻声道:“你睡了?”

季怀真不吭声,半晌过后,燕迟悄悄起身来到床尾,借着黑暗的掩护,季怀真不知他要做什么,身体快过脑子,手下意识伸向枕下的匕首。

下一刻,脚上一轻,原来是燕迟为他脱了鞋。

这傻小子给他盖上被子也不走,又坐回床尾,一双大手把季怀真冰凉的脚掌捂在怀里。

这原是他的老毛病,天一冷就手脚冰凉,只是原先三喜伺候他伺候得无微不至。他心中记挂着许多事情,早就忘记这般滋味。现在三喜一走,季怀真也懒得吩咐旁人,倒是这个叫燕迟的小子细心的很。

只是这份细心也不是分给他季怀真的。

“先前在上京的时候,没什么钱,用不起碳,晚上睡觉的时候,我娘就是这样把我的脚抱着。”燕迟知他没睡。

季怀真嗯了声,敷衍道:“上京的冬天最冷,好在你们只待了七年就被你爹接回去一家团聚。”

燕迟没接话,把季怀真的脚放回被子,正要重新躺回自己一团糟的铺盖里,却听季怀真道:“上来睡。”

“不,不好吧?”

“那就出去睡。”

一阵窸窸窣窣过后,燕迟小心翼翼脱下多余的衣裳,只着单衣,鞋在床头规矩摆好,像截木头般上了季怀真的床。

十七八岁血气方刚,季怀真寻着热源凑过去,毫不客气地压在燕迟身上,燕迟不敢乱动,只虚虚揽着季怀真,眼睛看上、看下、看左、看右,唯独不好意思看自季怀真这张脸。

“我还没去过汶阳,你以前在汶阳做什么的?我听说那里和夷戎人的敕勒川就隔了一座山,你是不是经常看到夷戎人?”

他本想旁敲侧击地问问燕迟,陆拾遗在上京时究竟做了什么叫他念念不忘,可又怕露馅,被这小子看出端倪。

燕迟摇头:“夷戎人不常来,他们的马跑起来很快,但不擅翻山。只有快入冬缺粮的时候,才偶尔来队人马,抢些粮食和牲畜就走。汶阳也有地方跑马,汶阳边界与苍梧山的交界处是平原,以前我娘就在哪儿,她很会牧羊。”

提起亲娘,燕迟的语气就温柔下来。

不过这话倒是提醒了季怀真,他这些年不是没有给陆拾遗使过绊子,可每次都能叫他化险为夷。就算他们陆家从头到尾都是大殿下的人,可大殿下的亲娘不受宠,连带着他也入不得皇上的眼,比不得嫡子出身又有军功在身的三殿下。

大殿下也就是近几年在他们季家的帮扶下才受重视崭露头角,又怎会顾得上陆拾遗?

直到两年前他彻底架空季庭业,才腾出手来调查陆拾遗。

这一查不要紧,竟真给他查出陆拾遗竟在敕勒川有股势力,那矛头直指夷戎人,这也是为什么这次议和,他费了一番口舌挑拨离间,令皇帝对陆家起疑,让他季怀真来李代桃僵。

他倒要看看,陆拾遗和夷戎人有什么勾结。

至于这个叫燕迟的,只是他旅途路上寂寞,信手打发作怪的一个玩物罢了。

季怀真看着他笑:“看来你对夷戎人很熟悉,那留在我身边还是有些用处,你姓燕,名字怎么写?池塘的池?驰骋的驰,这名字倒适合你。”

燕迟小声道:“都不是,我名字寓意不太好,是迟到的迟。是我娘给我取的。”

季怀真嘴角一抽,还只当他害羞,谁知这名字仔细品品还当真是晦气。燕子乃春归之鸟,姓燕倒罢了,还取一“迟”作为单字,这不是咒自己儿子吗?

“那我以后不喊你燕迟,我就喊你小燕。”

他小燕小燕得喊,把燕迟喊得满脸通红,不自在地拿手抵住季怀真,悄悄挪远了些。

季怀真得寸进尺,恶劣的性子上来。

燕迟越是羞赧,他就越想欺负人,越是欺负人,他就越想叫燕迟爱他离不开他,到最后再以陆拾遗的身份狠狠踹开,现在燕迟有多爱这张脸,届时就非得叫他有多恨。

这样碾碎一颗属于陆拾遗的真心,当真快哉。

“你怎么都不看我?”季怀真装傻充愣,趴在燕迟胸口,温柔着欺负人:“你不是喜欢我喜欢的紧?怎么同我亲近都不愿意,床都给你躺了,你倒老实,你出家了?还是出宫了。学人家做柳下惠?”

“旁人十七岁的时候怕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爹了,我看你什么都不懂,怎么了,你娘你大哥把你当女孩儿养还让你待字闺中不成。”

陆拾遗早就成亲了,还当了鳏夫,也不知这傻小子知不知道。

燕迟不知想起什么,醋道:“你是懂很多,一来汾州就直接就去那种地方。”

季怀真笑骂他:“倒会顶嘴了。”

要说这床帐里的一番天地当真神奇,床帐一放,藏风聚气,呆久了都是两个人的味道,任何隐秘奢靡的事情在这里都发生得理所应当。

有情人聚在一处,什么都不发生才当真奇怪。

这难得的亲昵让燕迟心中一动,他终于看向季怀真,再挪不开目光。

“你真好看。”

这话夸得季怀真心里舒坦,起码燕迟现在是看着他的脸说出这句话。

他懒洋洋地倚在燕迟胸口。

“继续。”

若季怀真费了心思想要勾引谁,那人绝对逃不掉。

燕迟不吭声了,他呼吸急促起来,专注地盯着季怀真精致的眉眼,情不自禁地搂着他,双臂越收越紧。二人紧贴着,少年肌肉紧绷,胸口炙热,季怀真也跟着心猿意马,久不发泄的身体蠢蠢欲动,带有欲望的眼神从燕迟形状明显的喉结上一扫而过。

他一只手按在燕迟的小腹上摩挲几下。

燕迟呼吸更加压抑粗重。

季怀真恶意地揣测,什么情啊爱的,也不过是嘴上功夫,连人都认不清,不也哄一哄就能骗上床?

真心果然是这个世界上最廉价,最一文不值的破烂东西。

季怀真得意的要命,眼看着燕迟里自己越来越近,笃定今夜就能将他吃干抹净。

然而就在燕迟离自己的嘴仅有一指之远时,这小子突然跟犯病似的,翻身躺过去,狠狠捶了下床板,嘴里呜咽着,用力喘了口气,嘟嘟囔囔地不知在嘀咕些什么。

季怀真:“……”

“你能不能先跟我成亲。”

燕迟把脸埋在胳膊里,瓮声瓮气地询问。

季怀真差点一脚把他踹下床去,心想成你娘个头,痴心妄想。

他气得去扯燕迟胳膊,谁知燕迟觉得丢人,死死把脸藏在胳膊里,露出的一小片耳后皮肤红的似要滴血,拉扯间里衣的一条袖子“撕拉”一声被整个扯下。

恍惚间季怀真看见燕迟右手的手腕上,有个红点。

红点位置诡谲,季怀真异常熟悉,季晚侠初潮后被从小伺候的老嬷嬷按在床上点了一个,似血般娇艳欲滴,把她疼得哭爹喊娘,直到进宫后经历男女之事,那红点才没了。

燕迟停止挣扎,似乎知道季怀真要问什么,冤枉道:“你听我说,不是你想的那样!”

季怀真面色怪异:“这是什么,你怎么会有守宫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