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我是他男朋友。”

唐纨是被一阵直升机螺旋桨巨大的破风声从混沌的意识中硬生生拽出来的,他掀起依旧沉重的眼皮,艰难地挪动了一下坐姿,视线在最初的模糊后慢慢清晰,连同着听力一起,丢失的五感也渐而归位。

混乱的嘈杂声争先恐后地涌入耳中,盥洗室椭圆形舷窗框出一方灰蒙蒙的夜色,他强打起精神,心跳再次加速。

难道是那些人去而复返?

甲板上,贺准根本等不及直升飞机停稳已经纵身跳下,一个踉跄后堪堪稳住身形,又拔腿奔向船舱,烈风追在后面鼓动着他的衣衫。

夹克中年男哎哎哎了几声,眼瞧着他的身影转瞬间消失无踪,摇摇头叹口气,跟着跳下直升机,转而跑向了顶层的总控制室。

里头只有一名船长跟他的船员在,像是让人打晕后背对背绑在了一起,夹克男出现的时候俩人刚刚转醒,看向他的眼神惊惧不已。

夹克男半蹲下来,一边给他俩松绑一边问:“这船上除了你们,还有没有其他人?”

二人茫然摇头。

“是谁雇的你们?”

他俩面面相觑,又是摇头。

夹克男遂放弃了从他们口中打探消息的念头,撑膝起身,对他们道:“开船吧,准备返航。”

二楼休息区的盥洗室内,唐纨提着一颗心,听着外面愈加清晰的脚步声,反剪在背后的胳膊因为麻木渐而失去知觉,紧攥着的拳头指甲抠进掌心,亦不觉疼痛。

随后赶来的救援人员同贺准一道上了二楼,兵分几路各个房间排查,其中一位冲进麻将室,看着满室狼藉,忙道:“这间屋子里有打斗的痕迹!”

贺准心一沉,抢在其他人前面箭步冲了进去。

盥洗室内,唐纨听清了外头人的说话声,反应过来可能是救援人员,不等他挣扎着开腔呼救,一阵凌乱又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门口人影一晃,他抬眸,倏然睁大了眼睛。

二楼船舱大厅,随行的医护人员将唐纨团团围住为其检查身体,他身上裹着厚厚的毯子,失温的身体逐渐回暖,神志也慢慢清明了些许。

他看向几步之外的贺准,规整的衬衫揉皱得不像样子,鬓发被风吹得凌乱,浑身狼狈至极也落魄至极,唯有一双幽深眼眸清亮且专注,一瞬不眨地盯着自己,仿佛稍不留神眼前这个人便会消失不见。

唐纨同样凝望着那双眼睛,算上在游艇上度过的两天,他们确实好些日子没见过面,心情说不出来要如何形容,那些自寻烦恼的争吵与怨怼,言不由衷的误解与委屈,在这一刻,全然不值一提。

他看着看着,突然展颜笑了,轻声吐槽:“你好狼狈。”

贺准瞳眸震颤一瞬,再也管不了许多,一个箭步冲上前,在一众医护人员不同程度的惊诧表情下,揽住后脑将人紧紧地拥入怀中。

喉咙哽住,纵有千言万语也沦为词穷,紧紧相贴的身体过渡着彼此的温度,让贺准终于有了劫后余生的实感。

“对不起……”他亲吻着他的发顶,手足无措又语无伦次,“对不起……”

唐纨乖顺地趴在他怀里,脸颊贴着衣料,感受到对方的臂膀收得很紧,勒得他快要喘不出气,眨了眨酸胀的眼睛,半晌才缓缓问道:“对不起什么?”

“所有的事,一切的一切,我都对不起你。”贺准语气里搅着浓浓的自责与懊悔:“纨纨,你现在可以骂我打我怎么样都行,如果不是我,你根本不会吃这种苦。”

“……我倒也没那么是非不分。”唐纨回拥住他,瓮声瓮气道:“又不是你找人绑的我,与你无关的事,我怪你做什么?”

贺准失笑一息,声音里透着无法言说的苦涩。

夹克男以手抵唇轻咳两下,唐纨悚然一惊,迅速从贺准臂膀里挣出,这时才陡然想起四周还围着一圈的人,自己倒成了别人眼中的西洋景。

“行了啊你们俩,”夹克男嘴上叼了根并未点燃的烟,瞅着俩人不客气道:“要抱回家抱,别人还等着干活呢。”

贺准怀里一空,扭头面色不虞地睨了夹克男一眼,对方浑不在意,还乐呵呵道:“祖宗,你先甭瞪我,别忘了正事还没办呢。”

医护人员继续围过来给唐纨检查身体,祖宗一词听得他愣了愣,把目光投向夹克男,又带着疑问的眼神看向贺准。

“他叫程亮,“贺准及时为他解惑:“是我多年的好友。”

唐纨了然,也没多问,只冲对方颔首微笑,问候一句:“程先生好。”

“别介。”程亮从嘴边取下烟,夹在指间摆了摆手道:“你叫我名字就好。”

贺准又补充道:“我在S市的时候,关于辛家的一切,都是他帮忙盯着的。”

另外俩人同时一愣,唐纨诧异得很:“跟我说这些干什么?”

贺准定定地看着他,认认真真回道:“从此以后,我不想再瞒着你任何事。”

唐纨心头一梗,抿了下嘴,错开了视线。

白色游艇推开浪头沿着来时的航线原路折返,唐纨的肚子挨了那重重一踹后,始终隐隐绞痛,随行的医护人员带来的器械有限,只能先将外伤处理掉,进一步的检查还要等上了岸再说。

二楼休息室,唐纨裹着毯子窝在沙发上,在连续数个小时的精神高度紧张后,终于身心俱疲地沉沉睡去。

贺准坐在旁边始终牢牢地抓着他的一只手,眺望着舷窗外的海平面,目光沉郁。

“有消息了。”

对面一张桌子旁的单人椅上,程亮放下二郎腿,起身走到贺准身旁,把手机屏幕举给他看,“遗嘱。”

贺准面无表情地扫了一眼,道:“长话短说。”

“简而言之就是,辛丛定前段时间联系了家族律师,准备把先前的那份遗嘱撤销,重新立一份新的,将一手创办的兰致科技留给他的小儿子辛衍。这事传到了辛悦耳朵里,你说她能不慌吗?”程亮边说边摸着下巴,砸了咂舌:“不过这事说来也邪乎,我印象在辛丛定眼中,他这个小儿子一直都是扶不起的阿斗,大女儿辛悦却恰恰相反,精明能干,才识过人,外界都传闻他是把辛悦当继承人培养的,可谁知临了临了,这老头居然转了性,要把好东西都留给儿子,弃女儿于不顾了。”

贺准冷冷道:“所以她急了,希望她老子赶紧死。”

“可不吗,”程亮讲到这里,巴掌一拍,兀自唏嘘,“再怎么说也是自己亲生父亲,辛悦能狠到这种程度,我属实没想到。还有你,向来深谋远虑思量周全,这次怎么这么冲动,让那个女人耍得团团转,彻彻底底地利用了一回。”

贺准寒着脸,不置可否道:“她要借我之手除掉自己父亲,这一招确实阴毒……”他顿了一两秒,又问:“辛丛定那边有消息了吗?”

程亮摇摇头,“还在抢救,说是已经安排了专家会诊,我估摸着啊,大概率是跨不过眼前这个坎儿了。”

“既然如此,”贺准漠然道:“那就顺水推舟,送她一份大礼吧。”

救护车闪着灯在岸边等候多时,此外,还有数辆执勤中的警车拉着警报铃浩浩荡荡停了一排,惹来周边民众的争相围观。

唐纨在昏睡中被抱上担架,推进救护车,贺准紧随其后矮身进去,一名护士见他相貌英俊,边给唐纨做常规检查边随口问他:“先生,请问你是患者家属吗?”

贺准掷地有声道:“我是他男朋友。”

再次醒来,鼻腔内冲刺着医院特有的消毒水的气味,唐纨缓缓睁开眼,盯着头顶的吊瓶几分茫然地看了几秒,耳边遂响起贺准压低嗓音的讲话声,他循声转过头,入目是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形临窗背对病床而立,手机举在耳边,正跟谁通着电话。

唐纨默不作声地听了几耳朵,就听见贺准说:“……于叔之前确实只为辛丛定做事,他如果咬死了此事与辛悦无关,那就别在他身上继续浪费时间。”

于叔……

唐纨皱了皱眉,关于游艇上的记忆霎时间涌回大脑,他大概猜出他是要做什么,于是忍不住开口唤道:“贺准……”

被叫到名字的人迅速回转身,眼底掠过一丝激动之色,对电话那头的人草草道:“我这边有急事,先挂了,你就按照自己的思路去做,回头我再打给你。”

哪知,唐纨却叫住他的动作:“先别挂。”

贺准踱步至床畔,把手机递到他面前按下免提,说:“是程亮。”

“我知道。”躺着讲话不舒服,唐纨欲撑身坐起,马上被贺准按着肩膀,走到床尾按下升降按钮,床头缓缓立起,他又折回来,端起床头柜上早就备好的温开水,送到唐纨嘴边,另一只手抚开他挡在眼睛前的额发。

“先喝点水润润喉。”

程亮在对面翻着白眼,却也不敢挂电话,静候这对夫夫腻歪好之后能快点想起他来。

好在唐纨足够自觉,就着贺准的手抿了几口水后,对手机那头的人道:“除了那个于叔,还可以找另一个人,他能证明,整件事就是辛悦一手策划的。”

手机里和耳朵边不约而同地响起:“谁?”

唐纨抬眸对上贺准的目光,说:“林见山。”

贺准眯起眼睛,“他?”

“对,我在游艇上见过他。”唐纨刻意省去了被林见山诓骗的事实,“也就是他帮我拿到保镖的电话,才得以报警求救。”

福尔摩斯贺却并不好糊弄,沉下脸缓缓道:“等等,沈娇说你是收到一条消息后又打了个电话,接着就急匆匆地离开了火锅店,那条消息以及那个电话是在和谁联络,不会就是林见山吧?”

唐纨哽了一下说:“这种时候,你的关注点非要这么清奇吗?”

贺准刚把人哄好,不敢过于得寸进尺,举手投降道:“我错了,你接着说。”

“总之——”唐纨一扫方才有商有量的友好态度,硬邦邦道:“你们找到林见山,一切就能真相大白,当时他们弃船逃走后,林见山也被他们一起带走了。”

贺准有点无奈:“好,假设林见山跟他们不是同伙,你怎么确定他手里就一定有证据?”

唐纨道:“你们那会儿在游艇上说的话我都听到了,辛悦利用了你,想逼死自己父亲,以求能顺利继承遗产,她很信任林见山,不惜让他参与这场绑架,可辛悦千算万算却没算到,林见山和她根本不是一条心,他明面上是在帮辛悦,实则,却是在帮她的弟弟辛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