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江律彦进门看到的便是这一幕——老板手里的咖啡换成了一部违和的手机,那个早晨衣衫不整的小少爷踮着脚和他凑在一块儿,用被子里探出的并不灵活的手指指点点着什么。

一个带着自然的亲昵,一个像在无奈陪小孩儿玩游戏。

他老板虽喜怒不形于色,常年都是这幅温和易近的样子,但与他相交的人都会自己保持距离。

这个尔虞我诈的世界,任何形象都不过是伪装,再好的皮囊下,都是深渊。

难得有人敢借着这点肆意妄为。

“这个,这个,”鹿嘉渺把渣爹和坏弟弟发来的短信全翻给藏矜白看了,“还有这个。”

反正早晚也要被他们弄死,大不了谁都别活。

第一次有人把藏矜白的耐心用到极致,他的注意力不再落在那些可能藏着机密的短信上,反而观察起这个“大义灭亲”得异常认真的小少年身上。

十七八的年纪,喜怒都写在脸上。

哭闹、逃跑、揭底……做事从不深思后果。

啧。

不止露骨娇气,还……乱七八糟的。

“他还骂我,天天骂我。”鹿嘉渺踮脚踮累了,脚背绷紧的线条松懈下来,踩回柔软的地毯。

原主才被认回来没几天,陆家除了利用他搭线那几个消息发善心告诉他了,其他机密什么的,其实他都不知道。

现在翻到底了,其实有用的消息没两条,倒是满屏带脏字的骂人短信看得人肺疼,也难怪原主会被逼得惨死。

他越看越气,所以顺道小声告了状。

“他们对你不好?”没想到看见商业机密都淡定非常的大佬,听到鹿嘉渺那句小小声的告状后,竟然开口了。

“啊?”鹿嘉渺还有些愣地仰头看着垂眼看向自己的藏矜白,反应了两秒才蹙着眉点头,“非常不好。”

“打我骂我还利用我。”鹿嘉渺噼里啪啦一顿输出,像是借着这张嘴把原主受过的苦都吐出来。

藏矜白颇有耐心的静静听着,还是没理内容,只是在探究这小孩儿。

对“陆嘉渺”的生平知根知底,但性格截然不同。

似又目的,又能全盘托出。

藏矜白听他说得绘声绘色,看着不远处的江律彦点了点手表,示意会议快开始了,才适时打断,“想找我撑腰?”

鹿嘉渺的声音戛然而止,关于这个板块,他纯属情绪输出,没打算让他发挥作用。

但没想到……好像发挥了作用。

他小心翼翼问,“可以吗?”

藏矜白应,“嗯。”

“嗯嗯!”鹿嘉渺瞬间眼睛都亮了起来,重新踮起脚点开,脑袋凑到藏矜白眼前,麻溜点开信息回收站,“这里还有呢!”

“……”抱着衣服站了许久的江律彦:人生总有片刻,出现得不合时宜。

*

第一天就把事业文里最重要的马甲掉了个干净的鹿嘉渺浑身轻松。

反正事业线他也不会,不如直接砍掉,专心攻略藏矜白。

对了,在三分钟前,他刚刚知道了传说中的藏先生的全名。

来源——他那位唯一信任的秘书。

不知道什么原因,那位机器人秘书对他异常尊敬,有问必答。

“待会儿很多人都会去吗?”鹿嘉渺穿着江秘书精心挑选的小西装,好奇问道。

“有四十二位客人,加上携带的伴侣,不算太多。”江律彦回答得中肯。

“伴侣?”一听人这么多,鹿嘉渺再次掐断趁乱逃跑的想法,又把目标转移到他的主角攻身上,“每个人都会带吗?”

“一般都会。”江律彦一一回答,他对这位小少爷的资料了如指掌,自然知道他虽然是名义上陆家的少爷,但实际从小在贫民窟长大,对上流的交际之事自然不了解。

老板现在对他又似有兴趣,所以江律彦把需要知道的一些必备知识都科普了一遍。

“所以还会现场挑伴吗?”

“嗯。”本就是用于交际,有时候“伴侣”的位置不止是一时的搭档,还是利益站队的风向标。

“那我可以去吗?”这种舞会肯定有可多漂亮弟弟了,要是被人把他的攻给勾去了,那他还苟什么爱情??

“……”江律彦看着这小少爷满眼的期待,想起老板刚才问他那句话,用三秒判断后,“应该可以。”

*

江律彦经手的资料从不会出错,这也是他能在老板身边呆十多年的原因。

但,现在出现了位疑似出错对象。

一模一样的脸,熟稔的背景信息,还有可能凭空消失的“陆嘉渺”,都是谜题。

老板虽然只在今早打球的时候随意提了一句,但早上送衣服时有意引出的那些信息,都是对他的提点。

这艘船上利益纠纷错杂,老板才回国,有的是蠢蠢欲动的人,只是……目前风平浪静得让他也断不清是哪位的势力。

只能根据自己的经验再等等,等这位看似不聪明的“替身”露出马脚。

*

江律彦不愧是藏矜白的嘴替,他说可以去,没半小时晚会请柬就送来了。

这艘游轮造价九位数,载的却都是些身价难估的巨贾。请柬送出去了,邀约也就给到了。

藏矜白再衣冠楚楚,但只是表面和气,适当的礼节做到,不可能真的妥帖为鹿嘉渺解围。

自从早上一别,鹿嘉渺就再没见到过第二个人,没有赶他走,也没人找他。

他倒也乐得自在,舒服地睡了个午觉,起床后穿着江律彦准备的小礼服倒腾了一会儿,看着镜子里那张脸观察了一会儿才发现——他竟是身穿!

他左眼皮上、颈侧、胸口……那些小痣都还在,尤其是左胸口那颗小红痣,可是他一直引以为傲的心头朱砂,在他的原著小说里描写得可诱人了。

这点让鹿嘉渺心情都好了不少,就算只是纸片人,他和陆嘉渺终究还是两个不同的个体。

他接盘了陆嘉渺的人生,但幸好没连他的身体都抢走。

不然……陆嘉渺就真的从未存在过了。

*

八点一到,华灯初上,狂欢开场。

各国风情的音乐奏响,十九层游轮灯火通明,驶在海面上,宛若黑绸上放的夜明珠。

每一层都在金钱堆砌的世界里尽情狂欢,泳池、派对、香槟、美人,酒池肉林,溺于声色。

这里就像金字塔里划出的金字塔,那些为了依附陆家,吸食最后一点残血的人,在底层享受着附庸的狂欢。

而真正的主场在他们遥不可及的十九层。

十九层,通明宽敞的前厅,铺地的华贵软毯,几步一副的昂贵画作,身着高定礼服的男男女女伴着轻音乐闲谈,全然没有分秒千金的浮躁。

各怀心思的人推杯换盏,但眼神都有意无意注意着来处,等待着这场的宴会的主角。

*

人生地不熟的鹿嘉渺迷迷瞪瞪找了好一会儿路,好不容易踩点到了,没想到——他看着懒散站着的两个人时,左眼猛然一跳,直觉不妙。

他不知道陆家父子长什么样,但面前穿着白色西服那位,一看就想把自己生吞活剥。

果然,他退半步的动作还没开始,就被携风而来的声音吓了一跳,“陆嘉渺!”

那人叫住他后,几步走到他面前,眼里的火气从瞪圆的眼睛里喷出来,他一把揪住鹿嘉渺的衣领,压低声音凑到他耳边道,“小婊子,敢不接我电话,我看你和你那疯妈都活腻了吧?”

陆祈安本来就对陆嘉渺昨晚跳海威胁他这件事憋了一肚子火,要他真死了,陆家没送人过去,耽搁了什么老头儿肯定都怪他,虽然就算送过去了也是句见人就发抖的孬货。

但他没想到,这草包竟然真爬床成功了,他现在还记得今早陆慎接完电话那副开心又赏识的表情。

他妈的,不愧是婊子的孩子,生了张脸就是用来勾男人的。

都说藏家那位不近色,哪家没意思意思送过几个,但都无功而返,没想到倒让这废物草包得了。

要是他真攀附上了藏矜白,陆家以后还有他和他妈的位置吗?不得被这小杂种和他那疯妈拿去开妓院了?!

陆祈安越想越气,又加上一向恨不得跪地上听他话的陆嘉渺敢不接电话不回短信了,他支开他爸就在这儿等人,等的就是收拾他一顿。

晚宴虽然是陆家办的,但不是顶着个“陆”字的小猫小狗都能进。那个私生子连血统都是脏的,他有什么资格?

但陆慎非说,爬上了藏矜白的床,一张请柬算什么?

等看到鹿嘉渺真的握着张请柬出现在这里时,他的肺都快气炸了。

幸好他还留了后手,他把霍斯免留下来了。

两人再怎么说也是同班同学,而且藏矜白回国,对陆家是救命稻草,对其他人可就不是了。

霍斯免自小在藏家的锦衣玉食里长大,能接受到头来一颗子儿都分不到吗?

“陆祈安,”忽然,身后传来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考。一直曲腿靠在墙上穿着懒散西装的少年掐熄烟道,“一根烟的时间到了。”

“我警告你,”短短片刻,陆祈安的表情就像演了一场宫斗剧,最后才为了维持少爷体面似的松开了鹿嘉渺的衣领,看着被吓得呆呆愣愣的鹿嘉渺满意道,“你最好在这儿等着我,等晚会结束我心情好,或许能少给你玩儿几个花样。”

啊啊啊——

鹿嘉渺是真的被吓到了,他的纯情剧本里哪有这些?

那个人就像荆轲刺秦王似的,目眦欲裂地就冲过来揪住他了,揪住他后也不说话,就盯着他一顿恶毒眼神输出,一分钟不到的时间,表情就像演了一场宫斗剧一样。

仿佛在想用什么方法弄死他又快又惨。

而且周围分明那么多侍应生,所有人却都当没看到似的。

果然,在事业文里,权利即一切。

他这种丢海里都不会有人知道的……

鹿嘉渺又觉得没意思了,他的挣扎有用吗?他的爱情有用吗?

没有的,他还是会被万恶的资本家丢海里喂鱼。

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放弃。

果然,又觉得自己要死的鹿嘉渺,在陆祈安直起身准备离开的瞬间,也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领。

然后在陆祈安错愕的眼神中,把他的温莎结扯了下来,丢到地上,恶狠狠地踩了两脚,还恶狠狠地盯了回去,“说话就说话,为什么要扯衣领子?你不知道这种蓬蓬花很难理的啊?”

鹿嘉渺穿的就是件白色胸前带叠花的小衬衣,塞进修身西裤里,像个小王子一样。

他觉得这套衣服好看,出门前特地在镜子前小臭美地理了许久。

现在真是气死鹿了。

“你!”陆祈安几乎瞬间被点炸了,他觉得不是陆嘉渺疯了,就是这个世界疯了。

原来恨不得跪地上给他舔鞋的小婊子竟!然!敢!扯!他?!

他瞬间不想维持什么风度了,咬牙切齿就又想去抓鹿嘉渺。

鹿嘉渺下意识往后一退——一下就贴在了一具温热坚硬的胸膛上。

他下意识往后仰头一看——“先生!”

他的主角攻!

他的救命稻草!

那瞬间鹿嘉渺仿佛世界都被点亮了,他又觉得他能活了。

“嗯。”藏矜白没看几秒小孩子打闹,就看到鹿嘉渺跺别人温莎结那两脚。

“需要换条领带吗?”所以他颇为绅士的问脸还胀红着,但愣住不敢说话的陆祈安。

“啊……哦哦。”陆祈安没想到藏先生会主动跟自己说话,顷刻换上笑脸,还微不可查地睨了鹿嘉渺一眼,一副,你看你算什么东西,藏先生还不是先跟我搭话的得意表情。

“多谢藏先生。”陆祈安接过跟在藏矜白身后的侍应生递来的新领带,恨不得立马系上,跑到他爸面前秀一圈,让他看看正统和私生子之间的实力区别。

但他还没嘚瑟够呢,就听藏矜白朝更远处开口,“小免,把人带进去吧。”

“??”这是嫌自己在这儿丢人现眼??

大人物说话总显山不露水的,陆祈安一下愣了。

霍斯免就知道他是个丢人玩意儿,他只不过是对昨晚能在藏矜白房里留一夜的人感兴趣罢了,现在看了也不过如此,就是只气急了会跺领结的兔子。

他懒洋洋地掀眼,叫了声“哥”后转身便走了。

鹿嘉渺就看着短短几秒的豪门风云,自觉恋爱本里所知还是太少,以后还有长足的进步空间。

他到时候也要学这种让人如沐春风的阴阳怪气。

他现在对自己选定的“攻”实力越发敬佩,心中的攻略势头也异常强烈。

藏矜白抬步往前,他就握着自己的请柬跟了上去,晚会上那么多人,他不一定是最漂亮的,更一定是最有地位的,但他一定是“最喜欢”藏矜白的。

“先生……”进门后鹿嘉渺趁着人还没拥上来,小声问道,“待会儿我可以和你待在一起吗?”

“嗯……”藏矜白似是思考,然后侧目看着他舒眉笑道,“你不是会很多花样吗?”

“!”鹿嘉渺深觉受到提点,在进入内室的瞬间,一把挽住了藏矜白的胳膊。

“!!!”垂头丧气握着领带跟进来的陆祈安,刚好看到两人有说有笑这一幕,气得差点心脏病发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