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秋云

告别了农户里善良的老两口,两人骑着摩托返往柳安。

临走前,覃子朝还认认真真地帮大叔大婶把屋子里里外外都收拾干净,没留下一点水痕。

回程时雨已经停了,天居然比之前稍亮了些。

厚密的云层渐渐散开,缝隙间镶着一道金色的边。

大难不死的蝉和劫后余生的夏虫又开始放肆地歌唱,气温随着雨后天晴又恢复至原本属于这个季节的温暖。

抵达柳安的时候已经快要九点。

隔着老远,江闻皓就看到了家门口路灯下站着的徐秋云。

一如无数个等他们回家的夜晚,徐秋云揣着手焦急地踮脚探望着。

直到听见摩托车响,慌张的眼睛才微微一亮,接着就变成一丝夹杂了难过的愧疚。

江闻皓从摩托车上下来,一时竟有些不太敢看徐秋云,低着头叫了声“云姨”。

徐秋云看着江闻皓身上那件不伦不类的衣服,听他说话还带着鼻音,就知道他一定冻坏了。

她想要伸手去摸江闻皓的头,抬起来时却又顿了顿,局促地放下。

而后她嘴唇动了动,终是一言不发地转身先进了屋。默默切了些姜丝和葱白,到厨房里煮水。

当晚,江闻皓还是避免不了的发起了烧。

脸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身上滚烫的不行。

覃子朝起身接了温水要给他物理降温,动静被一直没有睡着的徐秋云听见,披着衣服从卧室里走出来。

母子两人打了个照面,覃子朝压低嗓音轻声道:“小皓发烧了,我照顾他就行。你去睡吧。”

徐秋云摇摇头,接过覃子朝手里的脸盆和毛巾推开他们卧室的门。

屋里只亮着一盏台灯,江闻皓闭着眼躺在床上,微微皱着眉,一看就很难受。

徐秋云一阵心疼,把脸盆放在一边,打湿了手帕拧干帮江闻皓擦着耳后和肘窝。

江闻皓迷迷糊糊的还以为是覃子朝,低抽了口气喊了句:

“难受死了…”

徐秋云的眸光颤了颤,犹豫着抬手摸向江闻皓的额头。

烫得厉害。

“给他量体温了吗?”

“39度,明早再不退就得去医院了。”

徐秋云咬咬唇,一下下轻轻顺着江闻皓的头发,柔声询问:

“皓皓,你哪里难受?”

江闻皓朦胧间听到一个柔声细语的声音,意识到这人不是覃子朝。

但他此时烧的有些神志不清,强迫着自己掀起眼皮艰难地看了眼对方。带着潮气的眼神有些失焦。

“是不是头疼?”徐秋云说着,又要去摆毛巾帮江闻皓敷额头。

手刚要抽离,指头就被江闻皓攥住。

“妈…”

江闻皓很小声地唤了句,竟是将徐秋云错认成了谢菀。

徐秋云也是一愣,被江闻皓拉着的手竟忘了收回来。

许久之后,她才缓缓舒了口气。将手抽出来一下下轻轻拍着江闻皓,就像在哄小时候的覃子朝。

“乖,明天退烧就好了。”

“外面打雷了。”

“不怕,明天是个大晴天呢。”

……

江闻皓在徐秋云的一声声哄慰中渐渐平静下来,眉头也舒展开。

看他睡着后,徐秋云这才轻手轻脚地站起身,背对着覃子朝说:“你跟我出来。”

覃子朝帮江闻皓关好房门,在徐秋云身边站着。

徐秋云兀自看着一处又沉默了会儿,这才拍了下身边的椅子,让覃子朝坐。

“你和小皓,是你先追的他?”

“是。”

徐秋云垂下眼,睫毛颤了颤:“子朝,妈问你。你这辈子是不是不可能再喜欢上女孩子了?”

覃子朝静了下:“不只是女孩子,除了江闻皓以外的其他人都不会喜欢了。”

“你怎么就能这么笃定呢?你们都还小,人生还有很长……有没有可能,在以后的某一天你突然懂事了,发现自己其实……”

“妈。”覃子朝沉声打断,注视着徐秋云,“你了解我的。”

只这一句话,徐秋云就再说不出那些“也许”了。

她是懂覃子朝,成熟到连她这个当妈的都自愧不如。不会轻易决定一件事,但只要决定了就再难更改。

对感情,他更是不会儿戏。

“妈不太懂你们这样的。”徐秋云缓声道,“在我的认知里,男人就该喜欢女人,得结婚生孩子,然后建立属于你们自己的家庭……”

她说着,又涩然地牵了下唇:“也可能你们才是对的。这个世界上本来就没有什么固定的活法,有太多人照着我理解的那样活,到头来还是没能美满的过一生……只是选择和大多数人不一样的路,难免会更加难走一些。你已经承受了太多,妈真的不想你再继续受委屈了。”

“妈,我比你想的还要坚定。他也一样。”覃子朝注视着徐秋云,认真道,“而我们最需要的就是你的支持。”

徐秋云怔怔地看着覃子朝。

她忽然想起杨志祁离开柳安前曾来找过自己,借着唠家常看似随意地说了句:“子朝很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我们也都希望俩孩子以后能幸福,你说对吧妹子。”

徐秋云闭上眼沉默了许久,终于缓缓站起身来。

“皓皓吃了退烧药,晚上应该会发汗。别拿被子焐,及时给他散热。”

她说完又回头看了覃子朝一眼,递递下巴示意他回房间:“快去吧。”

覃子朝点点头,注视着徐秋云进卧室的背影轻声说了句:

“妈,谢谢你。”

……

江闻皓一觉醒来,觉得浑身跟被打了似的,骨头缝里都疼。

但由内往外泛的寒冷已经没了,应该是退烧后的状态。

窗户外头有只不知道名字的鸟,就站在窗台上叫。声音又聒噪又难听,江闻皓的起床气被它叫犯了,抄起窗边的卫生纸往窗户上一砸。

那傻鸟振着翅膀“扑棱棱”飞走了。

江闻皓重新闭上眼睛,抬起胳膊遮住眼。

阳光耀眼,真是个好天气。

卧室的门开了,有人端着药和水杯走进来。

江闻皓以为是覃子朝,闭着眼说:“我想洗个澡,后半夜一直出汗,身上都馊了。”

对方没说话,来到床边把水杯放在床头,又伸手摸了摸江闻皓的头。

江闻皓倏地一下坐起身,眼底闪过慌乱:“云姨!”

来的人正是徐秋云,看向江闻皓时微微笑了下,唇边又荡起浅浅梨涡:“退烧了就好,子朝担心了一晚上,这会儿出去买早点了。他说你一直想吃街口的糖糕。”

江闻皓点点头,还是有些心慌地不敢看徐秋云。

徐秋云静了下,在床边坐了下来。犹豫了下后拉过江闻皓的手:“小皓,云姨跟你道歉。昨天不应该那样跟你说话,我知道你是真的对子朝好,也怕我难过。”

江闻皓闻言,怔愣地抬头看着徐秋云。

他喉间动了动,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徐秋云:“我昨晚和子朝谈过了,他说你们做出这样的决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不管怎么样,我都希望你们能好好的。今后不论遇到任何困难,都要一起面对。云姨也会永远站在你们身后,支持你们。”

“云姨…”江闻皓开口时嗓音有些哑,也不知道是不是发烧闹的。

他吸了吸鼻子垂下头,隔了会儿后使劲点了点。

“能多一个像你这样的儿子,我很开心。”徐秋云温柔地说,“皓皓,你们要幸福呀。”

仲夏的风拂过梢头,吹得枝繁叶茂,蝉声嘹亮。

梧桐缝隙间落下斑驳的光,沙沙作响。

传递着祝福。

……

夏去秋来,又是几度轮转。

一眨眼就到了艺考的日子。

央音属于专招类院校,文化课过线后按照专业成绩择优录取。

在覃子朝的帮助下,江闻皓的文化课已经稳定在了线上,甚至还高出不少。

专招考试的地点就在北京的本校。这个周末,江闻皓订了两张从柳安去往北京的火车票,覃子朝临时决定跟他一同前往。

在此之前,他从没去过北京。□□、长城、故宫和北海公园也都是只在影音资料和书本上见到过。最主要的,他想去看看政法大学。

进京的列车奏响高亢的汽笛,越过连绵群山将他们送到了这座繁华的都市。

到站后,恰逢夕阳西下。

正值上下班高峰,即便道路再宽阔也还是拥堵的不行。

两人干脆选择搭乘地铁去往提前预定好的宾馆。

路上江天城给江闻皓打了通电话,江闻皓看了看没接。

过了一会儿,他就又发了个大红包过来。

——带小覃好好转转。

早在徐秋云接受两人关系后没多久,江天城就也同步被迫妥协了。

他自知冯婳私下去找徐秋云的事是他们理亏,面对毫无谈判空间的江闻皓到底没再多说什么,只是在电话那头接连埋头闷烟。

一整包下去,他终是道:“我懒得管了,你自己看着办吧。”停了下后又说,“既然决定了就好好待人家。”

江闻皓原本也就只是例行通知,没跟他多说什么,简短地回了句“知道了”就挂了电话。

冯婳隔着门听着父子二人的对话,也明白江天城已经妥协了,便也不再多言。只想着尽早把江朗朗培养成人才,以免江闻皓日后真考上央音,他落了人后。

偏偏江朗朗在她的高压管理下一天天开始叛逆,冯婳越让他干嘛就偏不干嘛。

冯婳成日一个头两个大,又拿这宝贝儿子没办法。

纵然再看似光鲜的生活,终也还是免不了一地鸡毛。

……

当晚,江闻皓和覃子朝吃了个烤鸭。从店里出来后沿着胡同散步,不知怎么就一路到了后海。

后海不是海,还没覃子朝老家边上的湖大。

但四周开满了餐馆酒吧,被一片灯红酒绿衬托的格外热闹璀璨。

江闻皓走的有点渴刚想去买饮料,被一个一看就打扮的特别有文艺范的女孩拦住。

“不好意思啊二位!我们是摄影工作室的,方不方便给你们拍张照片啊?”女孩怕被当成骗子,赶忙递上工作室的资料和名片,双手合十,“照片精修后我会发给你们,拜托拜托啦!”

江闻皓看了覃子朝一眼,覃子朝点点头。

女孩激动地两眼放光,回头叫边上跟着的摄影师抓紧时间。

两人跟着他们到了桥边上,摄影师在镜头里边构图边指挥着:

“来,二位!再近一点……对对,高的那个帅哥稍微低点头,另个小帅哥仰点脸,你们互相看着!非常好!”

覃子朝垂眸看着眼前的人,他的眸子里映着点点灯火,如同跳动着的星星。

于是周遭的一切喧嚣都在两人的对视间忽然安静下来,只剩彼此的心跳。

咔嚓。

被定格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