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夸他良善的话云不意听过许多次, 早在他?不知人事残酷,一心跟随云长生远遁学医之时, 那些收他?照料的病人就将类似的夸奖在他耳边念了一遍又一遍。
但?说他?无情的,唯有玉蘅落一人。
云不意?却觉得,这个他过去未来都不熟悉的义……嗯,一眼看穿了他?的本质。
他?确实是无情人,但?非是世俗意义上的冷血绝情,无爱无泪。他?的无情在于,他?尊重生命,尊重人生存的欲望, 同时也尊重死亡,尊重想要坦然赴死的人。
云不意?幼年学医,常常坐在窗下抄写医书、整理药材,阳光斜照在身上, 会让他?有一种奇妙的感觉——他?不是人,而是一棵生长繁茂的植物,或许是一株紫竹, 也可能是一颗笋, 长得庞大无比, 可上接天穹, 下连幽冥,在漫长的生命中一边创生万物,一边又目视它们消亡, 甚至……亲自送它们消亡。
年幼无知的时节, 云不意?曾跟师父详细描述过这种感受。师父并未让他?不要胡思乱想, 只认真地告诉他?,这世上没有哪一种植物, 可以既创造万物,又看着他?们死去。
即使是沉溺于错觉,师父也希望他?着眼于真实和当下,这大约就是实干家与空想家的区别。
但?世界上真没有这样的植物吗?或者换一种问法?,世界上真没有这样的存在吗?
云不意?已经许久不曾思索这个?问题,但?可能是今夜月色明朗,照得心事无所遁形,他?忍不住对着身旁不熟悉的亲人,问出了心中疑惑。
玉蘅落扬眉看了他?一眼,忽然?微笑,本就生得漂亮的一张脸,此时更加绮丽绝艳。
“你认为有便有,没有便没有。你的人生就像由你亲笔撰写的话本,肆意?挥毫泼墨即可,何?须寻找他?人的认同。”
云不意?:“……说得不错。”
很好,既空想家与实干家后,他?的身边又多了一位唯心主义大作家。
不过……唯心主义是什么?
脑海中再次浮现出陌生古怪的词组,云不意?挠挠头,潜意?识的不愿意?深究,索性忽略过去。
“天色不早了,你要回去吗?”云不意?问,“或者在此留宿一晚?”
玉蘅落摇头:“我不回去。我的职责是保护你。”
云不意?拍掌:“那就留下吧。我房间旁边就是书房,里面有张矮榻,不介意?的话,你可以在上面将就一夜。”
玉蘅落想了想,无可无不可地同意?了。
前半夜的跌宕,换来了后半夜的宁静。再没有不长眼的杀手前来叨扰,夜色里,只回荡着高一声、低一声,稀稀落落的蝉鸣。
早晨,天刚亮,院门便被敲响,冷焰在门外扬声道?:“小先生,我带着桂花酒酿汤圆来找你换药啦!”
云不意?哈欠连天地起身开门,刚起床,头发?都没梳,只用手指随意?耙两下,显得不那么凌乱。
于是门一开,冷焰与冷天道?看见的就是他?披头散发?睡眼惺忪的样子。
这时,玉蘅落从?旁边书房中走?出,嗅了嗅空气里酒酿甜香的味道?,行出廊外,就被当头照下的阳光惊了一瞬。
愈都终于放晴了。
……
雨季结束,意?味着愈都进入了冬季,晴日下薄雪如?飞絮,不复之前的阴沉晦暗,处处都是明亮的光彩。
这时候的愈都可去的地方就多了,郊外有新雪红梅可赏,城内的商铺小摊也上了时令菜和点心。
云不意?每天要抽出六个?时辰陪冷焰和常谙满城逛吃逛喝,美其名曰陪同钓鱼,其实便是陪他?们玩乐。
或者说,他?们陪他?玩乐。
云不意?在愈都生活了十几年,却从?没想过这座除了风景什么都贫瘠的城市,居然?有这么多有趣的角落。
街角的苍蝇小馆里有着最正宗的外乡美食,主厨是南方人,做得一手好菜的同时患有风湿,云不意?用一帖药方换来了今后十年的免费用饭券,血赚。
城内唯一一座书院的后院,有一座假山叠成的小型迷宫。常谙和冷焰小时候在里边迷过路,所以这回故意?带云不意?进去逗他?。
结果?云不意?一路畅通无阻,他?们却二度迷路,还在迷宫深处偶遇同样迷路的年轻夫子,三人大眼瞪小眼半晌,收集干柴原地生了一堆火,靠着烟雾将云不意?吸引过来,带他?们出去。
云不意?最后是一边哈哈大笑一边走?出的迷宫,迷宫外还有一群围观看热闹的学子,常谙厚着脸皮若无其事,冷焰则早早扯了常谙的衣摆当蒙面巾,把脸遮起来了。
城南是一片未经开发?的竹林,一场雪过后,林子里冒出了竹荪、木耳、菌子、冬笋若干,洋洋洒洒长了满地,进去绊个?跟头能踢飞二两山货。
玉蘅落喜食菌子,却不擅分辨哪些可食用哪些不可食用,偏偏愈都的菌子又跟别地不同,一种比一种妖娆艳丽,简直能让人患上色彩迷乱症。
玉蘅落最初想请云不意?陪自己?采菌子,却不知怎么开口,于是决定诱他?主动提及,便专门挑了一个?风和日丽的早上到林子里采了一篮,熬成汤后给他?带去一盅。
菌子汤鲜美可口,清香四溢,云不意?对着汤盅默默咽下口水,然?后用筷子挑出十几颗五颜六色的菌子,在盘子里一字排开。
他?沉痛地说:“这些,都有毒。”
玉蘅落在旁边不明所以地眨眼:“可我饮了半锅,并未感觉异样。”
一旁,冷焰怜悯地凝视他?,常谙掐着大腿忍笑。
云长生无奈扶额,冷天道?索性背过身去。
只见玉蘅落坐在离凳子半米远的地上,手肘撑着空气支住下巴,头微歪,摆出一个?拄头思索的表情,眼神十分清明。
与此同时,他?里衣外穿,两只鞋穿反,长发?用鞋带扎成了双马尾不说,还一高一低,画风非常的写意?。
云不意?面色凝重地蹲到他?身前,问他?:“你是一颗什么?”
玉蘅落不假思索地回答:“我是一颗人!”
“很好。”云不意?起身,潇洒甩袖,“把他?给我按住,我要给他?灌药汤了。”
常谙和冷焰身上有伤,动手的人是云长生和冷天道?。
他?们一边笑,一边按住了玉蘅落这一颗人。
那天,玉蘅落吐得肝胆俱裂,养成了闻到药香就退避三舍的本能反应。
但?因祸得福,之后他?每一次采菌子、熬菌子汤,云不意?都会陪同在侧,避免发?生同样的悲剧。
这也算是间接达成目的。
玩闹了半个?冬天,云不意?某日裹着厚裘衣晒太阳的时候,掐指一算,觉得最后一件需要改变的事即将登门。
他?舅舅的旧识,是该露面了。
正好今日他?的少年爹娘有事不在,师父和义父去逮想杀他?爹的虹某,冷天道?亦不会在他?们不在时登门,云不意?难得独处,便决定上街走?走?,说不定可以提前偶遇舅舅的那位旧识。
马上过年了,城内大街小巷处处洋溢着年味,铺着白雪的檐角挂上红灯笼,酒馆的幕布换成了红色,偶尔炸响的爆竹声清脆回荡于人声鼎沸里,人们手里提着大包小包的年货,就连街边的乞儿也满脸带笑。
云不意?走?过大街,正到了几条街交错的路口前,一抬眼,就看见前方人群里走?出两道?身影。
一道?是冷天道?,他?背着手步履轻缓,身边跟着个?年轻文弱的书生,伸手要扯他?的衣袖,却被他?避开。
这位书生他?曾见过的,云不意?想,在舅舅死后,从?他?盔甲里翻出的被血浸染的半幅人像上。
画像旁,还题有两句不压平仄,望文生义的诗句:文致累臣心事薄,可怜汝辈终身悔。
宋文致,便是画中人的姓名。
对于冷天道?的反应,宋文致也不在意?,笑吟吟道?:“马上要过年了,我也该回家一趟。你我相识一场,我算是你为数不多的好友之一,马上就要分别了,你依旧不肯赏脸陪我喝一回酒吗?”
“没空。”
相较于书生的口若悬河,冷天道?的回答可谓十分简洁。
宋文致似乎被拒绝多也习惯了,笑意?丝毫不减,继续磨他?:“不饮酒,吃碗酒酿汤圆总可以吧?桂花酒庄是我舅舅的产业,上回可是借了我的光你才免于排队买了一份,我也不要你谢,陪我吃一次汤圆就当回报了——嗯,我请客。”
冷天道?终于分给他?一个?眼神:“你宋公子风流天下,蓝颜知己?多得可以绕护城河站一圈,临近年关又是他?们最清闲的时候,找不到人陪你?”
宋文致摸了摸下巴:“你是我新认识的朋友,比较有新鲜感嘛!”
冷天道?意?味不明地轻笑一声,转眼,就看见对面路口侧身避让马车的云不意?。
他?脚步一顿,旋即快步走?过去,将宋文致的疑问抛在身后。
“正是雪化的天气,外面湿冷,我们医术精湛且擅长养生的小先生为何?出门找冻?”
云不意?刚闪开马车,就听?见冷天道?的询问悠悠钻进耳中,大约是偏见,他?总能从?这人低沉悦耳的声线里听?出三分嘲讽。
云不意?挑眉,目光在冷天道?身上一扫,微笑:“数九寒冬,冷先生都穿得如?此春暖花开,我为何?不能出门?”
冷天道?一愣,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着,薄衫搭配软缎披风,确实更像春装。
他?笑了笑,刚才连袖子都不给碰的人,此时却主动为云不意?理了理领口。
“多谢关心。不过我是习武之人,不似小先生你手无缚鸡之力,又身体孱弱。你还是多关注自身为好。”
云不意?又想踹他?了。
这家伙长了嘴就不会好好说话吗?非得把关怀弄成挖苦?
这时,宋文致追了上来,看见冷天道?的笑容先是一顿,目光扫向云不意?后,紧接着眼睛一亮,拿手肘碰了碰冷天道?:
“这是你的朋友?如?此姿容不凡,气质独特,何?不介绍我认识认识?”
他?言辞轻佻神似纨绔,却意?外的不惹人厌,主要是因为长着一张漂亮的脸,更有满身的书卷气作衬。他?的外貌为他?消解了许多不妥却无伤大雅的特质,所以无形中使得旁人下意?识对他?宽容忍让几分。
云不意?却莫名感觉不适,后退半步,作势告辞。
不想冷天道?这回比他?动作更快,淡淡地道?:“你蓝颜知己?太多,我不建议你招惹我家小先生。毕竟惹他?不快,你真的有可能生不如?死。”
云不意?瞪他?。
为什么他?说得自己?好像恶霸一样!
宋文致愣了愣,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冷天道?又说:“喝酒是么?好,我答应你。不过我要你摆一桌酒菜,将你其他?好友一并叫来,介绍我们认识。”
“啊……”宋文致委婉地道?:“我那些朋友性情各异,若是同坐一桌,只怕要打?起来。”
云不意?总感觉这话意?味深长,再看冷天道?,发?现他?眼里正浮现出淡淡的怜悯,不知是冲着谁。
他?说:“那你便寻几个?可以共处的邀请过来吧。你说得对,我好友是少,便劳你替我多介绍几个?了。”
“……”
宋文致抿嘴微笑:“好。”
冷天道?三言两语,就将“宋文致让他?介绍云不意?给自己?认识”,转变为“宋文致介绍自己?的蓝颜知己?给他?认识”,中途毫无滞涩,宛若行云流水,甚至完全不会让人感到突兀。
等云不意?回过神,冷天道?已经与宋文致约定好摆席时间并道?别,然?后搂着他?的肩膀,带他?走?离原本的位置好几十米。
云不意?不能理解,并且大为困惑。
他?,冷天道?,与那位旧识的感情,就这?
那未来的冷天道?到底为何?会战场留情,致使自己?满盘皆输啊?
云不意?疑惑间,猛然?意?识到冷天道?方才用了一个?词——蓝颜知己?。
已知,宋文致有很多蓝颜知己?,他?与他?们关系甚密,而他?们彼此之间并不熟识,甚至因为他?相互有敌意?。
再知,宋文致一直缠着冷天道?,想把他?变成自己?的好友,准确地说,是新的蓝颜知己?。
又知,冷天道?到死都把他?的画像藏在怀里,画旁还题了一句牵强附会,只用以表明心意?的诗。
可得……
“妈耶。”云不意?脱口而出,“今儿我可算见到活的海王了。”
而且这位海王还答应了某条尚未上钩的鱼,要介绍他?和自己?鱼塘里的其他?鱼认识。
阎王爷都没见过这么极限的操作啊!
“嗯?”
冷天道?没听?清云不意?咕哝了什么,缓下脚步,头朝他?那边微侧,做认真倾听?状。
云不意?摆摆手,脸上的表情几分尴尬几分怜悯,倒是让他?看不懂了。
所幸他?们正好走?到了闹市,几个?身穿厚棉衣圆滚滚的娃娃举着冰糖葫芦从?他?们身前跑过。
云不意?只忍不住多看了一眼,就听?见冷天道?揶揄地问:“想吃?”
云不意?停下脚步,扭头看他?,半张脸埋在毛绒绒的衣领下,一双圆眼睛微微睁大,像盛满星星的泉水,闪闪发?亮的全是期待。
这一眼的杀伤力有多大呢?
冷天道?将涌到嘴边的小小嘲讽都咽回肚子里,二话不说领他?找到卖糖葫芦的小贩,张口就是“多少钱,我全要了”。
云不意?赶紧拦住疑似脑子进水又被天气冻硬的他?,最后只买了两串。
制作糖葫芦的山楂圆润饱满,外面裹着薄薄的糖壳,还洒了一层糖霜,一口咬下嘎嘣脆,酸甜可口,是童年记忆里的味道?。
要说多好吃也未必,吃的就是那个?感觉。
“尝尝吗?”云不意?将没咬过的那串递向他?。
冷天道?对这种甜口小食不感兴趣,本想拒绝,但?看他?吃得嘴上黏了一圈糖渍的样子,又鬼使神差地低头叼走?一颗。
这倒是让云不意?吃了一惊:“好……好吃吗?”
冷天道?把糖壳和山楂混合着嚼得清脆响亮,面上看不出喜恶,只说:“很奇妙的味道?。”
闻言,云不意?默认为可以接受的意?思,把他?吃过的那串塞他?手里,不忘叮嘱道?:“记得将山楂核吐出来哦。”
“……我今年十六,不是六十,也不是六岁。”
云不意?第一次觉得他?的嘲讽力度如?此之微不足道?,抿嘴偷笑,边啃糖葫芦边走?向下一个?小吃摊。
冷天道?不爱逛街,讨厌嘈杂,年前的集市可以说精准踩中了他?的雷点。
但?此刻,他?也没有提出离开,只是在云不意?买糖人时不痛不痒地吐槽了一句“幼稚”,便自觉掏荷包付钱。
之后,他?陪云不意?逛完了整座集市。出门时两手空空,回去时收获颇丰,除了没有一样东西?是为自己?买的之外,也算满载而归。
帮云不意?把年货提进院子,冷天道?捏了捏手指上的勒痕,说:“对了,今日正好遇见,顺便告诉你,想杀常谙的人找到了。”
云不意?到屋里倒了杯草本茶递给他?:“你们怎么处置的?”
“宰了。”冷天道?的回答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云不意?又问:“常先生如?何?得罪的他??”
“没问。”冷天道?低头喝茶,“他?在走?一条注定树敌无数的道?路,往后想杀他?的人只会更多。在这种情况下,敌人的由来便不重要了,我们只需及时发?现,然?后清除即可。”
“果?然?有够雷厉风行。”云不意?笑了笑,仰头看着天上一轮晴日,忽然?心有所感,背着手说:“今年的年夜饭,我能跟你们一起吃吗?”
冷天道?手一顿,将剩下的茶一饮而尽。
“除夕晚上我来接你。”
“多谢。”
……
愈都生活无忧无虑,自然?时间的脚步就显得很快,一晃眼已经是大年三十,城中家家户户换了新桃符,放起了爆竹。
云不意?锁上门,转身时寒意?侵身,不禁扯了扯衣领。
他?身上穿着新裁制的衣裳,正红色,琨了雪白的毛边,料子又厚实又轻软,上身后不免有些“膨胀”,将他?原本瘦削的身形裹出了几分滚圆轮廓,用冷天道?的话说:
“远远望去,像一尊穿了红衣的雪人,憨态可掬。”
对于此种评价,云不意?的回应是抬脚踹在他?的小腿上。
常谙一家的年夜饭摆在郊外八角亭里,亭外有红梅开得热闹又喜庆,亭角悬挂的铃铛合着远处的爆竹声,很有过年的氛围。
亭中一张大圆桌,足足十二道?菜,荤素齐全,除正餐外,点心、水果?、茶酒等一应俱全,配上几个?大火盆,暖烘烘的,饭菜都比平时更喷香诱人。
云不意?走?进亭子,冷焰第一个?迎了上来。她?难得穿一身柔美飘移的裙衫,行走?间如?凌波踏步,真像蟠桃宴上的仙女。
只不过话本子里的仙女都是手挽披帛起舞蹁跹,而她?手里端的是羊肉汤饺子,奔着云不意?过来的同时嘴里喊道?:“快快快!先来尝尝这饺子!我亲手做的!”
常谙正盛饭,听?到这话抬高了声音道?:“你说啥?”
冷焰瞪他?一眼,回头就笑盈盈地改口:“饺子皮是我亲手擀的,可劲道?了!”
云不意?垂眼,见奶白色的羊汤里浮着几个?圆圆鼓鼓的饺子,皮厚馅儿也厚,一个?饺子比狮子头还大,他?保守估计,自己?三个?下肚就得撑。
唉,可他?有什么办法?呢,这毕竟是娘亲沉甸甸的爱啊!
云不意?想着,接过饺子尝了一口,嗯,灌汤包的口感。
“怎么样?”冷焰满眼期待地问。
“好吃。”云不意?笑道?,“特别是面皮,很劲道?。”
冷天道?站在一旁,接过玉蘅落夹给自己?的红烧鱼肉:“嗯,这盐也不错,有淡淡的鱼味。”
云不意?被汤呛了一下。
“鱼不是我做的!”玉蘅落果?断甩锅,伸手指向不远处的云长生,“是云二哥的手艺!”
云长生有些尴尬:“原本想做糖醋鱼,一时不察,将盐错认成糖,不慎放多了。”
糖醋鱼么,糖放多点没事,但?把盐当成糖就不是这么回事儿了。
冷天道?勾了勾嘴角,把碗递到云不意?面前:“尝尝?”
云不意?看看他?的表情,再看看云长生,师父同样一脸期待,让他?不忍拒绝。
于是等他?回过神来,红烧鱼已经进嘴了。
“如?何??”云长生矜持地问。
“……这盐……品质挺好哈。”
云长生:“……”
常谙和冷焰哈哈大笑,纷纷对桌上那剩下大半盘的鱼表示了婉拒。
年夜饭的汤是三鲜汤,用菌子、火腿和冬笋慢慢煨的,质地略显粘稠,颇为入味,配着米饭吃正好。
不用说,这肯定是玉蘅落的手笔,毕竟论起对菌子的热爱,他?论第二,没人敢论第一。
十二道?菜,云不意?举着筷子吃一轮,正好半饱,再加上冷焰给他?盛的那碗饺子,便撑得只能起身溜达消食了。
习武之人胃口好,常谙谈笑风生间独自干了半盆饺子三个?清汤狮子头和半只荷叶糯米鸡,现在还能用酱牛肉下酒,陪冷焰划拳。
冷焰同样如?此,甚至胃口比他?还好,半桌的菜都进了她?肚子,她?连个?嗝也没打?。
玉蘅落对其他?菜色不感兴趣,专心致志吃他?的汤泡饭。云长生则是不爱暴饮暴食,吃到七成饱便停筷,陪云不意?一起绕着亭子遛弯。
彼时繁星满天,映照远城灯火煌煌,夜色下,红梅开到盛极,亭里的炉火融化了遍地霜雪,风里也氤氲起暖意?。
今夜是一年的终结,也是一年的伊始。
云不意?揣手站在梅树下,看亭下的母亲揪着父亲耳朵嗔他?临时反水,两个?人吵出了一群人的热闹劲,面颊红扑扑的,不知是因为喝了太多酒,还是因为太高兴。
云长生离他?不远,他?望着亭里的人,云长生望着他?,素来清冷淡漠的人,此时的眉眼间俱是温柔。
玉蘅落喝完汤,从?桌子底下翻出一桶烟火棒和一大捧烟花,冷天道?手上还端着酒杯,就被他?拽到外面跟他?一起放。
“咻咻”的破风声此起彼伏,带着烟火上天,“砰啪”一声炸开漫天绚烂,犹如?碎落尘寰的银河。
云不意?拿着烟火棒追打?冷天道?,光芒闪烁明灭间,他?笑容灿烂,仿佛从?故作成熟的壳子里挣脱出来,变回了狡黠爱闹的少年。
冷天道?边跑边问:“你为什么追我?”
“因为你有……呸!因为你平常总是挖苦我!孙贼!看剑!”
冷天道?围着玉蘅落和云长生转了两圈,最终败倒在后加入的冷焰和常谙的拉偏架下。
无奈,他?只好抄起烟火棒点了一把,与他?们三人正面对抗击剑。
玉蘅落:“幼稚。”
话音未落,他?便也迫不及待地加入战场。留云长生独自站在场边扶额摇头,决定远离他?们,避免被傻气传染。
下一刻,他?就被常谙的烟火棒燎了头发?。
“孙贼!看剑!”
……
这个?除夕夜,是云不意?今生度过的最美好的一天。
家人在侧,灯火可亲。
今夕何?夕,见此良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