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七章 珍贵和有求必应

“你们学校真够远的。”姜换放慢脚步走过去,提了一下喻遐的书包肩带后意外地发现挺沉的,问,“里面装什么了?”

喻遐列举了些游泳馆里用的东西,姜换大约以为他是去锻炼,没有多问。

虽然听着很奇怪,但就像他也没问姜换为什么这个点要过来,他们之间奇异的化学反应让许多疑惑都成了明知故问,猜到边缘,然后又默契地保留了一点分寸。

往校园里走,这天姜换戴了口罩,长发全都工整地往后梳,半截头发扎得像个鸡毛毽子,下半部分则散开。两侧稍微短些的几绺碎发用一枚不起眼的夹子别起来,金属颜色很淡,只有阳光变换到特定角度才能看见一点暗黄的反光。

很多留长发的男人多少会带点中性气质,但姜换却并没有,他的长发并未增加或减少丝毫个人风格,像个配饰,并不为他黏贴什么标签。

没有碎发遮挡,他那颗眉钉很醒目,喻遐的视线无法移开,姜换偏过头后朝他笑了笑。

“怎么一直盯着?”

心跳突然空拍了一秒,喻遐想抬手摸一摸那颗金属。

他问:“这个是永久的吗?”

“不一定。”姜换摸了摸冰凉的金属,“我穿得比较长,以后钉子可能越换越短,然后差不多的时候就摘下来,等它慢慢愈合。”

“会不会留疤?”

不好说,姜换本可以这么答,但他放下手时若有似无地擦过喻遐的胳膊,改了主意。

“你到时候看不就知道了。”

喻遐听了只是抿着唇,弯着眼睛,没说“好啊”也没有拒绝他。

但谁知“到时候”是几个月、几年还是更久?

在姜换看来,他们是绕着校园里到处乱逛,十来分钟后,他才发现喻遐有一个目的地。

从东河大学的正南门进,几乎穿过整个校园后他们停在了小西门附近。喻遐在一个花坛边把背包放到地上,刚蹲下身去碰拉链,不远处草丛里传来两句细声细气的猫叫。

两只猫很快钻出来,小心翼翼地朝喻遐靠近。

喻遐掏出两个塑料小碗和密封袋装的猫粮,又拿了一瓶干净的水,装好,往前推到花坛和草丛的连接处。茂盛的野草和矮冬青掩映,两只猫影子攒动着,靠近猫粮和水后先警惕试探,闻到熟悉的味道后开始狼吞虎咽。

喻遐一直没说话,等它们解除警报后吃得争先恐后了,才转过头,望着半步开外站在原地看他摆弄的姜换。

“暑假的时候,学校里的流浪猫有些被偷了,还有好些死了,估计被什么人混进来搞出的事。现在活下来的就小西门这边还有一群,其他的都找不到。”他转而回去照顾着那两只猫,伸长手臂,在其中一个小碗里添了点水。

“算是救助协会吗?你这个。”

“我没有正式加入社团,时间不够……不过学校里是有流浪猫狗救助志愿者。”喻遐说了些听来的消息,“帮助绝育,找领养,放归……他们要开学才比较频繁活动,暑假大部分都没留校,不然也不会出今年这个事。”

“抓到人了没?”

喻遐说没有:“学姐也是志愿者,出事后她就经常往学校跑,最近几天没空,她把猫粮拿给我,我答应她去便利店前过来这边看看。”

姜换环抱双臂,目光时而落在两只抢食的小猫身上,但更长久地凝视喻遐。

“只剩这两只了?”姜换问。

“本来有三只,还剩一只大猫,今天没来。”

他问:“为什么这么做?你也很忙。”

“觉得好可怜。”喻遐的语气自然又平和,“明明活着也很辛苦了。”

像说猫,也像说自己。

没有做过坏事,为什么生活对他这么残忍?

喻遐并不热衷于帮助小动物,但还是来了,小猫要活下去并不难,干净的水,食物,相对安全的环境,即便如此,流浪猫的寿命平均就两三年。

他第一次来的时候只有一只小猫饿得不行才从草丛里爬出来,不敢靠近,喻遐放下碗又退后很远,但直到他离开猫也没吃。来过几次后,他数清楚了小西门附近的猫,三只,都是最普通的田园猫,浮萍似的四处游荡飘零。

喻遐喂养它们,但它们仍饥一顿饱一顿,并不能解决问题。或许潜意识里像照见一面镜子,施以援手的同时,也希望某天有谁能来救救自己。

这些话喻遐不会对姜换言明。

他尚可自食其力,到底不是流浪猫。

把全部悲惨寄托在另一个人身上,太蠢了。

小猫是夏天出生的,今天来的两只都瘦骨嶙峋,不知这是饿了多久后吃上的一顿,饭量也大,一小碗猫粮没多久就被啃了个精光。

喻遐发着呆,没注意到碗空了,他的手垂在身前,有只白手套的猫踌躇上前,拿脑袋轻轻蹭了下喻遐手里的猫粮。

他猛地回过神,条件反射瑟缩一下,才重又打开袋子倒了半碗。

身后,姜换没有发出一点脚步声,他在喻遐身侧单膝蹲着,勾下口罩和他挨在一起,看两只小猫又开始埋头猛吃了,问:“你是不是怕猫?”

刚才细微颤抖连喻遐自己都未察觉清晰,但没躲过姜换的眼睛。

“小时候被抓过。”

喻遐说着,掌心朝上用手指背面碰了碰白手套小猫脑袋,补充:“现在不怕了。”

他的手就这么虚虚地放着,小猫吃粮时偶尔会抖动,耸立的稀疏毛发在皮肤上刮过,一阵软乎乎的粗糙触感。手腕再往下沉点,碰到后颈、脊背,白手套昂起头颅主动蹭他,撒娇似的叫,声音喑哑,不像被娇生惯养的奶猫。

喻遐笑起来,眼角漏出一点生动的亮光。

姜换问:“你不养一只吗?”

“嗯?”

“领养它。”姜换说,“我看它也很喜欢你。”

喻遐继续摸了白手套小猫,动作亲昵,话语却充满无奈:“算了,我连自己都养不起,等开学看看能不能帮它找到更靠谱的主人好了。”

可21岁,大学没毕业,同龄人里更多的都在父母的羽翼下寻求庇护,为什么喻遐就要说连自己都养不起?

雨季初时惊醒他们的电话不合时宜地重现,姜换想起那个尖利的、强势的、容不得辩解和抗议的女声,尽管他在假寐中能听得见一星半点,但仍从只言片语里揣测过是不是喻遐遇到了困难。他问过一次,然后把喻遐惹恼了。

后来姜换没再问,现在也不打算继续冒犯他,只是很心软。

他抬手按在喻遐的后背,顺了两下,掌心贴着脊背,感觉单薄T恤下他的肩胛骨轻轻地随着呼吸起伏。

这动作好似给了喻遐一点期待,他突然转头问:“姜换,你喜欢小猫吗?”

“还行。”姜换说完,见他眼睛更亮,却不太忍心拒绝喻遐于是挪开了视线,“但我其实不太敢养,也不方便——我现在没有住的地方。”

“哦,是啊,你在外地拍戏。”喻遐低着头,收回了一直摸猫的手。

姜换心里不忍,兼有酸楚,说:“我帮你问问剧组?”

喻遐“嗯”了声,好像并不相信他。

“明天就问。”姜换承诺道,唯恐喻遐觉得他夸口,继续分析,“不少工作人员家就在这一带,至少比我离得近。”

喻遐没吭声。

姜换安慰他说:“肯定能找到的,你放心。”

喻遐点点头,眼睛一直半垂着,他往旁边一歪,脑袋枕着姜换的颈窝。

自私念头被姜换放在心上,本应该觉得特殊待遇值得欣喜,但不知怎么的,高兴没有多少,反而是惭愧和内疚涌动不停。喻遐觉得他又在不自量力地欠人情,为了一只没人要的流浪猫的安危,给姜换添了麻烦。

但姜换愿意哄他,无论成不成,喻遐又有点想哭。

“累吗?”姜换的手从后背移到了肩膀。

“嗯……有点累。”喻遐闭着眼睛,“兼职都比较麻烦,等我——”

话音未落,一个轻柔的吻不可思议地落在发间。

喻遐想抬起头看姜换,但姜换按着他的肩膀好像在阻止,吻依然停留着,好一会儿,姜换才移开,笑着问:“什么牌子的洗发水?”

“游泳馆的。”喻遐不好意思地扒了两下头发,“除氯的,可能味道不太好闻。”

姜换听不出赞同还是感慨。

他说:“太香了。”

小猫还在舔水喝,喻遐蹲得脚踝发麻,和姜换一起移到不远处的花坛边缘坐。他两只手臂横在膝盖上,目不转睛看两只猫,以免控制不住想要望向姜换。

姜换的那个吻似乎什么也没改变,喻遐想,可能姜换是可怜他。

因为可怜,所以任何寻求安慰的软弱都是可以被原谅的。

他不应该想那么多。

比起瘦骨嶙峋的小猫,或其他只能远远地仰望姜换的人,他幸运得多了。这个夏天他得到过太多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了,早就应该知足。

但为什么他还控制不住贪得无厌?

姜换在玩手机,喻遐则看猫,时间一滴一滴流逝,正当麻木,身边男人突然开了口。

“联系好了。”姜换把手机屏幕拿给他看,“剧组有个做后勤的大姐说想领养。”

喻遐没料到姜换如此火速,他一愣:“这么快就……”

“答应了你的嘛。”姜换很自然地说。

喻遐一时喉咙被酸胀感堵住。

姜换重新低头看屏幕,跟喻遐报备他的联络过程和进度:“刚趁你摸猫的时候我拍了张照片,发给倪嘉庭——哦就是我们那导演,家里养着四五只,又是虹市人,离得不远——我问他想不想要,他说不要,转去问了其他几个组长。”

说到这儿,姜换预判了喻遐想说什么,抢先阻止:“不要谢谢我,到时候谢谢那大姐。”

“嗯。”喻遐幅度很大地点头。

“我把地址发给她了,还有你最好也留个联系电话,他们可能下周才来抓猫,最近工作有点忙。”姜换略一思索,又改口,“要不这样,你们学校的救助协会有电话吗?先让他们收养两天,刘姐过来领走的时候也好留回访什么的……”

“有、有的,我把学姐的电话给你。”喻遐手忙脚乱地翻通讯录,找出蒲子柳的号码。

姜换一一记下,说:“现在放心了吧?”

喻遐不知他的担心表现得明显,反问:“我?”

“刚才我说不养的时候你都快哭了。”姜换曲起手指蹭了蹭喻遐的脸。

喻遐说没有,被有求必应的感觉太幸福也太珍贵,他却无法用言语表达,到底没忍住,往姜换那边靠了靠。

坐了会儿,夏夜的风吹得久了微微发冷。

先是胳膊贴胳膊,清清爽爽地挨近了,又不满足地试探,他大着胆子和刚才一样埋姜换的颈窝,没被抗拒后喻遐偏过头,下巴抵在姜换左肩。

姜换略一侧脸,喻遐以为是这姿势让姜换以为自己有什么话要说,沉默地思索片刻,他问:“那只小猫去哪儿了?”

“哪只?”

“你微博那只。”

姜换不语,拿出手机翻了会儿和杨观凤的聊天记录,找出一条视频。

二十多秒都在一个场景,小猫抱着藤椅脚啃,把自己啃翻了,在地上打了个滚,再次锲而不舍地扑过去继续。

喻遐看得认真,小猫打滚的时候他笑出声,说了句“好可爱”。

姜换没附和,左手往后撑得远一点,他那边肩膀被喻遐这么斜靠久了开始发麻,但还在承受范围内。喻遐不知道他受过伤,当然不会故意,但姜换也没准备告诉喻遐,只是不着痕迹地把身体重心往下沉,尽量减轻肩膀的负担。

“后面还有。”姜换没伸手,让他自己拿着,“经常给我发视频,你看吧。”

“杨姐养它了啊?”喻遐一连看了好几个小猫视频。

姜换“嗯”一声说:“叫招财。”

喻遐为难地说:“名字是不是有点……”

“很土。”

“可不是我说的。”喻遐赶紧澄清。

姜换瞪他一眼说你心里明明都这么想。

喻遐被他毫不留情地戳穿了,不尴尬不心虚,只抿着唇笑。他把手机还给姜换,眼睛弯成一条线,唇角也上扬,倔强冷淡的一张脸忽地变得明亮又动人。

那笑容真好看,姜换到嘴边的“可爱”被自己忍住,视线却没有移开。

气氛一时安静得很暧昧。

喻遐的笑意变淡了,他坐直身体,低下头,一只手无意识地按嘴角的干燥,小动作不断地掩饰。姜换看了一会儿远处,关掉手机屏幕没话找话。

“杨姐要知道你这么维护她肯定特别高兴。”

“她请过我喝咖啡。”

远处的两只小猫吃饱喝足又钻进了草丛。

“什么时候?”姜换不记得这回事,想了想猜测,“在临水?”

“那次我去找你,没找到。”喻遐说着,“杨姐让我喝杯咖啡再走,我就在那儿等,结果你回来的时候好像有事要忙,没打招呼我就走了。”

“啊,那次。”姜换好像有点印象了,思及前因后果,哑然失笑,“不对,那次是不是你结的账?她请你喝咖啡,结果怎么成了你自己付钱?”

“但是她让我进去的啊。”

“小鬼。”姜换狠狠揉两把喻遐的头发,无奈地说,“不能这么算。”

“要这么算。”喻遐认真地,又像调侃地,分不清虚实对他说,“如果那天杨姐不叫我去喝咖啡,我这辈子都遇不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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眉钉不是穿骨头但看起来就在眉骨的位置所以……dbq前面的描述出现了误解(。最近陷入无限的自我怀疑反复觉得因为写得很烂就活该没人看,我也不知道咋回事,可以的话请告诉我怎么才能找到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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