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车子一路冲破雨雾,在前面的红绿灯口处缓缓减速。
将叶知秋手边的背包拎过来,秦见鶴垂眸取出包里的PAD。
他再一次认真检查,两人这几天里整理出来的,等会儿需要交给警方的那些资料。
叶知秋则偏了偏头,他含笑靠进座椅深处,视线顺着车灯,扫向了外面密集的雨雾。
刚刚从小区出来时,他其实有看到角落里的那道身影。
即便微微佝偻着,即便只是眼角余光一扫而过,但他对那道身影太熟悉了,所以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齐鑫。
齐鑫一向都爱卖惨,从上一世到现在,好像从来都没有变过。
不过,以前叶知秋吃他这一套,但现在……
现在才不过是刚刚开始而已。
更多更多的挫折,还在未来的路上等着他。
失败的感情,失败的婚姻,失败的生活和事业,……
齐鑫事业心很强,一心想要攀高,要不然,他最初也不会答应陶若晴那么卑劣的交易。
而上一世,叶知秋也不会那么拼命地帮他发展齐韵。
既然他这么在乎,那么他的余生,便只能在一事无成中庸碌度过。
因为,他会盯着他,绝不会给他可以翻身的机会。
上一世,他全方位地毁了他的一辈子,这一世,他同样全方位地毁掉他的一辈子。
这个世界上,没有比这更公平的事情了。
红灯转绿,车子拐向他们每天上班的那条道路,不多时便在公司附近那间派出所大门前停了下来。
秦见鶴撑伞下车,在门卫室前弯腰做好登记工作,大门徐徐打开,车子驶入进去。
有几位同事已经进去,正配合警方在录口供。
这一刻,只有王蓉,许欣欣,以及陪同她们过来的孙朝阳还等在接待室里。
待其他同事结束之后才可以进去。
叶知秋先进去,和几人打了个招呼,秦见鶴则过去将之前的资料交给警方。
“小叶老师。”看到他过来,几人齐齐站起身来。
许欣欣和孙朝阳与叶知秋早已熟识,见到他,只觉心底更增底气。
可王蓉就有点不太自在了。
这些人中,她年龄最长,早已结婚生子,跟周朗时间最久,算得上是周朗组的中流砥柱了。
说实话,叶知秋没想到这其中竟然也会有她。
“之前总是针对你们组,确实是身不由己,”王蓉脸上有着难以掩饰的愧悔之色,“但不管怎么说,我还是想向您亲自道个歉。”
“没关系。”叶知秋和她说话,与对许欣欣孙朝阳没有丝毫的区别。
“我明白的。”他说,礼貌而客气。
王蓉有点感动,眼圈微红。
说实话,她和其他几个更年轻的女孩子情况其实不太一样。
这么多年苦熬下来,她在周朗组算是已经站稳了脚跟儿。
周朗对她,也是无比信任。
这次出差,他把组里的日常事务全都交到她手里,就是一个证明。
只是,王蓉却早已没有办法承受这样的生活。
周朗不仅强迫她发生关系,而且,他手里还有她相关的视频和照片。
这些年来,她没有一日不过得提心吊胆,生怕自己的家人知道。
她也没有办法想象,如果她的丈夫和孩子知道后,该会怎样看她。
而越是害怕,她便被周朗捏得越死,好像永远都没有办法看到希望。
而且,作为一名设计师,她名下已经好几年没有什么优秀作品出炉了。
因为,只要稍微好一点的创意,无一例外,都会被周朗占用。
时装周上,她也看到过自己的作品,或者自己新设计出来的独特元素在T台上,在模特儿身上大放异彩。
它们被台下的摄影师们拼命追捧,快门响起的喀嚓声让她激动不已,让她知道,自己的才华仍在。
但因此,也让她更加窒息,更加难过。
因为,她所有的才华,好像全都化成了周朗身上的光环。
而她,却即将在这个圈子内查无此人。
在此之前,她从没敢想到,事情竟然还会有这样的转机。
在年常日久,对周朗早已根深蒂固的恐惧与这一缕希望之间,王蓉这几天辗转反侧。
她在反复的纠葛与利益得失中沉沉浮浮,食不下咽,夜不安寝。
不过一个周的时间,便肉眼可见地瘦了下去。
而相对于对周朗本人的恐惧,她,或者她们,最害怕的始终还是自己过去的不幸遭遇会彻底曝光在大众面前,从而不得不活在别人的指指点点与异样眼光中。
甚至,会因此失去人生中最重要的东西。
明日周朗就要返程,这或许是她们最后的机会。
这也是为什么,王蓉今晚约了其它几位受害者,聚在了这个位置。
谁被周朗伤害过,作为过来人,她其实一眼就能看出来。
她们纠葛,彷徨,无措……
怕错失机会,又怕将来事情会变的不可控,再次将他们推上风口浪尖。
她们你一言我一语,崩溃中拿不定主意。
是叶知秋发来的那封言辞恳切,所有环节都为她们考虑到的邮件,让她们彻底鼓起了勇气。
搏一搏吧。
要不然,她们将永远陷入这样的大雨与泥泞之中,不见天日。
*
陪几位同事录完口供回去时,已经将近凌晨两点钟。
大雨仍在下着,只是,小区门口齐鑫的身影却已经不见了。
洗过澡,换上干净舒适的睡衣,两人相拥上床。
关灯前,叶知秋取过自己的手机看了一眼,意外地发现李凌竟然发了几条信息给他。
【娇软小0:孟老爷子明天过寿,是不是邀请你了?】
【娇软小0:以我的经验,这种场合下,到场的大都非富即贵,带我带我。】
【娇软小0:叶知秋……】
叶知秋:“……”
“睡吗?”秦见鶴抬手关了顶灯,只留了头顶一盏小小的壁灯。
随即,他放下来的那只手臂自然而然地搭在叶知秋腰际,将他往怀里拉了拉。
“睡。”叶知秋习惯性地将脸枕在秦见鶴温热的颈窝里,笑问,“明天去孟老爷子的寿筵可以带个朋友吗?”
说完他又补充,“是剧组里的一位朋友。”
“可以,”秦见鶴低头亲了亲他的发顶,嗓音里染上了一点轻微的倦意,“我和青言说。”
叶知秋抬眼看他,秦见鶴眼眸半垂着,浓密眼睫遮住了眼底眸光。
“好,我回个信息就睡。”他轻声,仰脸在他下巴上亲了一下,“晚安,秦见鶴。”
*
六十岁,对大部分人来说,都是一个很重要的关口。
所以孟老爷子这次寿宴办得亦十分隆重。
上午十点多钟,叶知秋就随秦见鶴到了洲际顶楼,那间巨大的宴会厅里。
宴会厅被分成了两部分。
左面一部分供大家休闲放松,右面一部分则是寿宴的正厅。
一张张铺着洁白桌布的餐桌上,铮亮的高脚酒杯中,是一份份折成寿桃状的粉色餐巾。
到场的人已经不少,正在和孟老爷子夫妇以及孟青言寒暄。
叶知秋注意到,和那天交流会一样,不少人都带了家里的年轻人来拜寿。。
大约和李凌的想法一样,看能不能借机为家里的年轻人觅一个好姻缘。
想起李凌来,叶知秋不觉又有点好笑。
之前,他一心想寻个大腕儿,甚至连当赵克棋后妈的心思都有了。
但拍完八号楼后,又忽然对演戏上了心,事业心也跟着蹭蹭往上涨。
按理说,现在的他,应该已经不会再把婚姻当做跳板了才对。
可不知道为何,这次又对孟老的寿宴这么感兴趣。
叶知秋摇了摇头,有点想不明白。
“哥,小秋,你们来了。”此刻,正忙着招呼客人的孟青言已然看到他们,他得体地向客人们抱歉,起身迎了过来。
待站定身形后,又笑着往一侧指了指,“任之和岐棠也到了。”
果然,不远处,正应酬的两人百忙中抬手往这边招了招。
“我先去和叔叔阿姨打个招呼。”秦见鶴说,将带来的礼物递到孟青言手里,又含笑看叶知秋,“如果觉得无聊,就到任之那边聊两句。”
叶知秋含笑,微微点了点头。
等秦见鶴走开,孟青言忽然叫了一声叶知秋的名字:“小秋。”
“嗯?”叶知秋抬眼看他。
“你和我哥没打算公开?”孟青言问,一张在大屏幕上就已经十足俊美的脸,离近了冲击力更强。
“我们什么时候公开都可以,”叶知秋微笑,“不过,今天是叔叔的大日子,不太好喧宾夺主。”
闻言,孟青言笑了一声,视线微微移开,不知道在想什么。
“其实,我帮你安排了两处座位,”片刻后,他终于再次开口,“主座和我哥在一处,还有一处安排在剧组那张桌上。”
叶知秋知道,他肯定还有话说,闻言,他笑着挑了挑眉。
果然,孟青言极低地笑了一声。
“他不太合群,这样的场合我怕他会不自在,”他微笑,“你是他的朋友,如果今天能陪他一起在剧组那桌,我回头会好好谢你。”
在叶知秋似笑非笑的视线中,孟青言索性承认,“行吧,我重色轻友。”
没忍住,叶知秋轻笑出声。
其实进来时他有看过,主桌上安排的宾客,几乎个个都是商界大佬。
他的名字夹杂在里面,确实有点奇怪。
相较而言,他也更喜欢和剧组的同事们轻轻松松吃顿饭,而不是整餐饭都打着官腔听生意经。
“那好。”叶知秋微笑。
正说话间,他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李凌到了。
“你忙,”他说,“我去接个朋友。”
李凌没有请柬,此刻正在外面张望,被叶知秋拉着进来,他立刻就:“我靠。”
随即又闭嘴,做出一副格外乖巧礼貌的样子来。
“你以前不是也见过大世面?”叶知秋笑。
“以前都是年轻人,老人家过寿还真没见过,这布置也太庄重了些。”李凌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周围的环境,“倒跟开会似的。”
话音刚落,组里其它同事们也进来了。
导演周廉,副导魏源,以及制片王洲,齐齐跟在赵云庄身后进来了。
而赵云庄身后,还跟着一个赵克棋。
看到叶知秋他们,赵克棋立刻就摸着过来了。
“我去,”他低声,“我就知道老人家过寿肯定没什么好玩儿的,要不是你来我才不来。”
“这不是可以喝茶下棋还可以跳舞的吗?”叶知秋说。
最里面有个不大不小的舞池,这会儿开着音乐,有几个年轻人正在里面晃荡。
“跳一个吗?”赵克棋问,抬手整了整自己身上的正装,哪哪都不舒服。
说完之后,他忽然意识到自己身边站着两个人,漏了谁好像都不够礼貌。
“要是……你俩,谁能看得上我?”赵克棋打补丁。
叶知秋笑着,视线却不动声色地往秦见鶴的方向看过去。
和孟老爷子打过招呼,秦见鹤被商场上几位前辈绊住了。
此刻,他也正往叶知秋的方向看过来。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撞了一下,彼此都心照不宣地微微笑了起来。
注意到叶知秋的视线,赵克棋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他忙抿了抿唇,离叶知秋远了一点。
手机蓦地响了起来,叶知秋摆了摆手,“你们去跳。”
随后,他找了个安静的角落去接电话。
同一时间,公司楼下的平台上,孙朝阳正压低声音道:“小叶老师,周朗回来了。”
对面的背景音略显嘈杂,但叶知秋的声音却十分平静。
“知道了。”他说。
原本以为周朗回来当天不会来公司。
但大概这次行程太过顺利,又或者,他太过迫切地想要彰显此刻重回顶峰的意气……
从机场回来,竟然连家都没回就敬业地直奔公司。
恰逢孙朝阳要下楼,电梯门一开,他们就打了个照面。
“秦总今天在吧?”周朗直接问。
“秦总今天去参加孟老的寿宴。”孙朝阳说。
“孟老师呢?”
“孟老师在的。”
闻言,周朗笑了笑,又问,“小叶老师呢?”
“小叶老师也去参加寿宴了。”孙朝阳从善如流的回答。
这一次,周朗的眉心蹙了起来。
“哟,”他说,“他都能得到孟老的请柬了?”
又说,“和人家什么关系啊?不是硬蹭吧?”
孙朝阳没说话,他侧身让开位置,看着周朗带着组里其他几人相继下梯,趾高气昂往办公区域走去后,才乘梯下楼。
“没关系,该工作工作。”叶知秋说。
“哦~”孙朝阳嗓音里带着迟疑,但既然叶知秋这样说,他便应着挂了电话。
宴会厅里,孟老爷子已经招呼人入座。
叶知秋到秦见鶴身畔,弯腰低头在他耳侧说了两句。
“嗯。”秦见鶴起身,对孟老爷子夫妇打个招呼,“叔叔,阿姨,我出去打个电话。”
这会儿白优也已经到了,李凌和赵克棋两人也并未去跳舞,三人已经随组里其他工作人员一起落座。
毕竟一起工作了几个月的时间,彼此间多少有些感情,大家正聊得热络。
见叶知秋过来,白优指了指自己身边的位置。
李凌更是凑过来跟他咬耳朵,“怎么,你跟秦总很熟吗?”
叶知秋笑了一声,问他,“怎么,你有话要说?”
“近水楼台先得月,帮我介绍介绍,我迷死那一挂了,”李凌抓着叶知秋的手臂狂摇,“要不是知道秦总来,我才不过来。”
叶知秋笑,刚要说话,前面舞台上灯光突然大亮,主持人登台,麦克风将他的声音传得极远。
“今天,是孟老的六十大寿……”声音太响,叶知秋便先没有说话,他含笑抬眼,往舞台上看去,听精美的贺词一句句从主持人口中流淌出来,直到最后收尾,主持人款款道,“下面,有请今天的寿星来为我们说两句。”
登时,场中掌声雷动。
孟老爷子并没有上台,他在自己的位置上握了一支麦克风,含笑起身向众人道谢。
他说话的时候,秦见鶴已经返回自己的座位。
见叶知秋坐在了剧组那边,他不动声色地冲他挑了挑眉。
叶知秋抿唇,垂眼笑了笑。
致词结束,正宴开始。
一部戏好不容易结束,导演这会儿彻底放松下来撒了欢,不停逗着几个小的喝酒。
叶知秋,李凌,白优和赵克棋都被灌了好几杯才终于消停下来。
电话再次响了起来,仍然是孙朝阳。
应该是公司那边有了新的变动,他们怵秦见鶴,所以再次打到他这边来。
他起身,含笑向众人道,“我去接个电话。”
“是不是你那个公狗腰?”闻言,李凌极小声地问。
叶知秋笑了一下,没有回答,他径直出去,在外面巨大的绿植下站定脚步,将电话接起来。
还未及说话,孙朝阳激动的声音就传了过来,带了点微微的颤抖:“警察过来了,把周朗带走了,这会儿公司里都炸锅了。”
身后有谁的手掌搭上肩头,隔着薄薄的衬衣,是叶知秋极熟悉的温度。
他回头,眼睛极亮,冲秦见鶴微微点头。
“妥了。”他轻声。
秦见鶴垂眼看他,闻言,眼底亦泛起笑意来。
只是,他并没有继续刚才的话题。
“怎么不和我坐?”他问,大手在叶知秋腰际捏了一把,将他往绿植后面的角落推,显然是想要借势行凶。
叶知秋笑,手搭在他肩上往外推,“让人看到了。”
“就是想让人看到。”秦见鶴低声。
两人正闹间,一声惊呼忽然自身后响起,偷偷跟过来想要听叶知秋和“公狗腰”通话的李凌怔怔地愣在了原地。
秦见鶴动作一顿,微微侧眸,只是,却并没有放开叶知秋的手。
叶知秋:“……”
叶知秋轻咳一声,片刻后,他配合着秦见鶴,与他十指交握。
“我男人。”他向李凌介绍道,“之前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告诉你。”
随后,他抿了抿唇,但还是没抿住唇角眼底的笑意。
“回头,”他笑问,“给你介绍个其他的,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