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独立训练室里,没有训练安排的网瘾少年们享受着难得的悠闲时光。
作为这届华国训练营最杰出的四人,刚刚代表赛区参加全球训练营交流赛,抱回了一个含金量十足的团队赛冠军奖杯。
原本籍籍无名的赛事随着各大媒体的报导逐渐引起了各界的关注,随着“天才班”的名号不胫而走,各大俱乐部经理也都虎视眈眈,这几天挖人大战正打得如火如荼。
《枪魂》华国赛区缺乏新鲜血液许久,所有人都在那盯着,想看看这样实力强劲的四位新人最终会落入谁家。
池淮坐在窗边,这个角度,外面的阳光刚好没能洒到他的身上,整个人就这样深深地陷入在沙发当中。
回复的消息已经发出许久,也没有得到对面新的回复,他的视线就这样久久地停留在屏幕中的那个头像上没有挪开。
狼尾头非常随意地半扎在脑后,散落的发丝间,深邃的眸色中情绪不明,完全看不出来在想些什么。
从刚才收到消息开始,他就保持着这样的姿势再没有动过。
夏冰戈手上捏着可乐罐,整个人懒洋洋地往沙发背上一靠,那张堪比偶像明星的骚气帅脸在凑近的瞬间放大到了极致:“刚才是谁发消息过来了,怎么跟定身了一样?”
池淮眸底情绪一闪而过,慢条斯理地关上了手机屏幕:“Lustre,问我们在哪里。”
夏冰戈啧了一声:“都烧成这样了还不好好休息,一觉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找你?要不然你先回去看看,反正还没收到凉哥的具体消息,等有结果了我再通知你们就行。”
说完,见池淮依旧坐在那里没动,他慢悠悠地多扫了两眼:“不是我说,其实从比赛回来的路上我就发现你好像有点怪怪的。Embers,你跟我透个底,我们天才班的最佳搭档不会是吵架了吧?”
“没有,我自己的问题。”池淮拍了下沙发站了起来,“我去看看Lustre怎么样了,这边如果有新的消息记得……”
微妙地顿了一下,他不易觉察地加重了语调:“第一时间通知我。”
“当然,签约职业这么重要的事情,肯定得重视对待。”夏冰戈笑着绕到了陆致的旁边,一眼就瞥见了桌面上摆放着的那副塔罗牌,刚喝进嘴的一口可乐险些呛到,“神棍,你怎么又开始了?”
以陆致那张标准的高岭之花脸,在熟悉之前任何人都想不到居然能有玄学方向的特殊癖好。
他对于夏冰戈的这个称呼早就已经习以为常,高冷英挺的脸庞神态平静:“随便算了一下,我们这次的签约,估计没那么顺利。”
原本池淮已经走到了门口,闻言顿了一下脚步。
夏冰戈语调无奈:“就不能算些吉利点的结果吗?你要不要重新算一遍看看。”
陆致毫不犹豫地拒绝了:“重算不准。”
夏冰戈给听乐了:“说得好像你现在就很准一样。”
陆致不置可否:“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回应他的,是夏冰戈的一声嗤笑。
池淮在这样的对话中收回了注意,朝着门把伸出手去。
不等碰上,训练室的门就被人从外面一把打开了。
站在门两边的人显然都没想到居然会这样撞上,四目相对的瞬间,周围仿佛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林遂唐显然是随便抓了一件衣服套在身上,连拉链都是松松垮垮地垂在跟前,因为一路小跑,让原本还在病里的脸透着不正常的红晕。
急促的呼吸还未来得及平息,就因为这样猝不及防的照面,又分明地起伏了起来,那一瞬间的眸底仿佛涌过了惊涛骇浪。
整个表情变化的过程完整地落入了池淮眼中,悬浮在空中的指尖隐隐地收紧了几分。
林遂唐按在门把上的手还保持这样的姿势僵在那里,张了张口,才终于憋出了一个字来:“你……”
话音未落,已经被池淮一把拉进了房间里:“外面冷,先进来。”
林遂唐因为落在手腕上的触感还有些走神,等反应过来之后豁然抬手将人一把扯住,像在确认什么似的反反复复地进行着检查。
池淮明显在这样突如其来的举动中愣了一下,随即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有些惊讶地垂眸朝着林遂唐看去,最终在极度复杂的情绪翻涌上来的瞬间彻底盖住了所有的眸色,就这样毫无反抗地由着他摆弄。
这样的神色变化不过几秒钟而已,专注低头检查的林遂唐丝毫没有留意。
他仔细地一番检查后,直到确定跟前的人身上确实没有任何伤口,紧紧拽在衣领上的手指愈发收紧了几分,心底却是深深地松了口气。
一直紧绷的那根神经一旦松懈,林遂唐全身脱力之下险些就要滑落到了地上,好在池淮眼疾手快地及时出手,一把将他稳稳搀住。
场面一度有些混乱,但这样的场景之下,林遂唐的第一反应却只是忍不住地想笑。
要真的遇到了当时那种程度的车祸,怎么都不可能毫发无伤。
他这是,真的重生了。
夏冰戈遥遥地看着这边转眼间上演完一出动作大戏,也是一脸关切:“怎么个情况?从国外一路烧回了国内,小Lustre,你这是终于烧糊涂了?”
听到这话,林遂唐终于想起来了。
当年在全球训练营交流赛夺冠之后,他确实狠狠地烧上过一场。
那就难怪刚醒来的时候头会疼得那么厉害了。
正走神,林遂唐忽然被一股力量带了过去,等再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池淮摁到了沙发上。
随即身上多盖了一条毯子,手里面也多抱了一杯热腾腾的热水。
夏冰戈目睹了林遂唐从身单体薄到全副武装的全过程,从旁边拖了条椅子选了个最佳观影位,十分诚恳地问道:“所以说Lustre,这大冷天的你不待在宿舍里好好休息,是真的不怕烧得更厉害啊。像这个样子故意折腾一番,算不算是巴巴地过来找Embers求关爱呢?”
复杂的情绪还积压在胸口久未消散,闻言,林遂唐瞥了夏冰戈一眼:“我求你大爷。”
林遂唐本就长了一张帅气但很容易让人感到生人勿近的臭脸,这会儿脸色一沉的表情看上去着实足够唬人,夏冰戈顺势地就缩了下脖子,一脸委屈地看向池淮:“Embers,Lustre凶我。”
池淮这才收回了一直落在林遂唐身上的视线,笑着抬了下嘴角:“放心,他也就随便说说,我可没你这么大的孙子。”
夏冰戈连翻被呛,只能寻找同盟:“神棍,这俩自由人联手了,你看……”
陆致:“嗯,看到了,你加油。”
冷漠如斯。
夏冰戈叹了口气,终于选择了缴械投降:“惹不起,惹不起。”
池淮看向林遂唐,观察了一下他的状态:“头还很疼?”
林遂唐知道池淮站在自己后面,一直控制着没有回头看去,直到这样熟悉的声音从耳后传来,顿了一下才摇了摇头:“没那么严重,我刚才只是……想到了一些其他事情。”
池淮短暂地沉默了一瞬,拿起被林遂唐喝掉一半的热水重新倒了一杯:“拿好捂手,等我找件厚的外套就送你回去休息。”
“我不着急回去。”到了这个时候,林遂唐已经完全记起了今天到底是什么日子,缓缓地闭了闭眼道,“我想在这里……等一下合同。”
刚准备转身的池淮停下了脚步,呼吸微妙的停滞下,不由地朝林遂唐的背影看去。
像是一度挣扎着想要进行确认,可真要得到确认后又忍不住地想要回避。
但是在短短几秒钟的时间里,他也已经重新按捺下里眼底盘踞的浓烈情绪,点头“嗯”了一声:“记得把毯子盖好。”
夏冰戈看着林遂唐慢慢地将自己包成了粽子,好意提醒:“小Lustre,你确定要在这里等?签约是大事,凉哥也不一定今天就谈得下来。”
林遂唐将发热的身子蜷缩在池淮的毛毯里,轻轻地吸了一下里面那属于池淮的熟悉气息:“今天,会来的。”
夏冰戈摇了摇头,显然对于这样的笃定感到不太理解。
他刚要再说什么,就看到训练室门再次打开了。
领队经理刘凉从外面探进了脑袋,环视一圈后神情微喜:“我还以为Lustre不在呢!既然人都在这就再好不过了,一起过去吧。这边的合同谈得差不多了,跟我一起去看看还有没有其他问题。”
夏冰戈微微一愣:“合同还真出来了?之前谈的那家?”
刘凉点头:“嗯,就是北辰资本。”
话落的瞬间,不远处刚刚起身的身影微妙地一顿。
池淮收回神,继续拉了林遂唐一把,把一件宽大的外套盖到了他的身上:“外面冷,穿上这件。”
*
枪魂华国训练营的基地很大,会议室在另外一个区域的一楼转角。
林遂唐身上多了一件池淮的外套。
一路走去,直到视野中终于出现了会议室的大门,行走的脚步不自觉地开始放缓,最后停了下来。
走在最前面的夏冰戈刚推开了会议室的门,回头看到林遂唐站在那里不动,疑惑地招了招手:“怎么了Lustre,来啊。”
林遂唐无声地垂了下眼,不易觉察地深吸了一口气,稍微平复了一下分明紧绷的状态。
他还记得之前走进这扇门后的情景。
在那么多个后悔的夜晚,他曾经在梦境中无数次地设想回到这个时候,去发狠一样地撕毁那份让他们彻底走上不归之路的合约。
而现在居然真的给了他重新改变的机会,然而变得特别不真实了起来。
林遂唐缓缓地深吸了口气,努力地去驱赶那些胡思乱想下的复杂情绪。
忽然间,肩膀上的力量微微一重。
回头看去,林遂唐正好对上了池淮的视线。
随意半扎在脑后狼尾头让这个人的整个姿态都显得愈发散漫,还是那浅浅的随意弧度,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身边,轻描淡写地勾上了他的背:“走吧。”
那是一种很突兀但又很分明的接触感,而没等林遂唐回神,他已经下意识地随着池淮的引领重新迈开了脚步。
也没注意是怎么跨入的那扇会议室大门,林遂唐的眼中只留下了身边那人清晰分明的侧颜轮廓,心头有什么动了一下,垂眸的时候神色也已经彻底冷静了下来。
对啊,特么的想那么多干嘛?
不管这次的最后结果会是怎么样,跟他娘的命运反抗到底就行了!
他就这样在池淮的带领下,迈过了这扇门。
里面的人刚和夏冰戈打完招呼,再抬头看到两人进来,露出了生意人一贯的笑容:“Embers和Lustre的感情果然很好。”
池淮在旁边坐下,林遂唐也不置可否地扯了下嘴角,随便拉了一条椅子过来。
北辰资本电竞板块的负责人解田,目前的顶级战队KOT就是他一手创建完成的。
而除了《枪魂》这款游戏之外,他还兼管着很多其他的电竞项目,这样不断的开拓驰骋,意在缔造专属于北辰的高价值电竞帝国。
相比起其他资方,解田无疑是一个很有远见的生意人,因此才会在各家豪门只想要专注补充新选手力量的时候,毅然决定注资,支持天才班组建全新的电竞战队。
刚拿下总冠军的四人虽然开始受到了各界的关注,但说到底还没有正式离开训练营,不管从哪个角度来看,北辰资本愿意花这么多的心思为他们专门组建一支全新战队,确实已经是十分具有合作诚意的表现了。
北辰资本给出的待遇每一条都属于林遂唐他们这种新人高攀,足以让他们一出道就站在了最高的起跑线上,几乎没有任何可以挑剔的理由——如果,不是知道未来会发生的事情的话。
也正因此,面对这样一个几乎无可挑剔的合作方,刘凉这位带队经理在核对过合同细节之后,对新战队的成立也充满了绝对的期待。
其实也不怪刘凉会被蒙蔽双眼,像北辰资本这种在商圈里翻手成云覆手雨的角色,实在太会玩那些规则漏洞了,要不是后来主动暴露了丑陋的真面目,恐怕谁都不会发现在这份看似诚意十足的签约合同背后,居然会埋藏着那么多的致命陷阱。
而眼下,试图表现温顺的饿狼还没揭下披在身上的羊皮,正在说着最委婉动听的话语,循循善诱地欺骗着他们步步沦陷。
“五年?新战队一次性签约五年的话,会不会有些太长了?”夏冰戈快速地翻完了合同,倒是敏锐地捕捉到了其中的一条内容。
解田十指交叉放在身前,面上保持着生意人无可挑剔的笑容:“不长,五年,只是一个王朝刚刚开始而已。放心,对于各位的实力,我方的专业人士已经进行过评估,只要四位能够确保在同一支队伍当中并肩奋战,我相信,一定能够我们双方收获一个共赢的未来。”
夏冰戈想了下,相当自然地提出了诉求:“先来个一年套餐可以吗?签约这种事情也像是一场婚姻,我们这种没谈过恋爱直接领证的,多少还是得先在一起尝试过才知道到底合不合适,对吧?”
解田神情遗憾:“抱歉,五年确实已经是我方能接受的最短签约年限了。毕竟新战队的成立投资不小,还是需要有一定的保障,还希望各位也能够为我们着想一下。”
夏冰戈家境优渥,耳濡目染下自然也懂得解田说的这些,但理解归理解,还是难得多琢磨了一下。
思考着,他看向旁边的陆致:“你觉得呢?”
陆致对上他的视线:“我已经告诉过你塔罗牌的结果了。”
夏冰戈心累:“麻烦暂时抛开一下你那该死的玄学。”
陆致想了想:“要说其他的,四人一起组队,是我唯一的诉求。”
林遂唐抱着身子坐在角落的沙发上,瞥了一眼解田好整以暇地喝着热茶的动作,不由地哂笑了一声。
这幅胜券在握的表情,不论看上多少次,都一如既往的让人感到厌恶。
跟陆致商讨完,夏冰戈看向了林遂唐:“Lustre,你什么想法?”
“我?”林遂唐的嘴角冰冷地浮起了几分,抬眸时候只见解田也刚好朝他这边看了过来,眉梢稍稍挑起,缓缓地从靠着沙发的姿势坐起了身来。
他将面前的合同那在手里,一声轻笑,双手捏着上面的纸张,猛然地一个用力。
“嘶——!”
清脆的声响割破了接待室里寂静的氛围。
紧接着,又是接连几声分明的割裂声。
反复不断地刺激着众人的耳膜。
经理刘凉完全没料到会有这么一出,惊得从沙发上跳了起来:“Lustre,你这是做什么!?”
林遂唐烧得视野有些迷离,但是脸上的笑意半点没有遮掩,勾起的嘴角更是飞扬到了极致。
这一瞬间,多年来竭力遏制的屈辱与无奈,对于池淮的心疼与不甘,终于随着刚刚扯裂的纸张一样,有了一道得以彻底宣泄的口子。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曾经无数次地幻想过眼下这样的场景。
既然真的给了他这样的机会,重生后的第一件事,当然是彻底地撕毁这份毁了他们所有人的合同,让接下去那些该死的命运见鬼去吧!
林遂唐扫过解田面上终于有些挂不住了的笑容,一贯的臭脸上讥讽的表情张扬至极,语调徐缓悠然:“凉哥,紧张什么。我只是觉得现在的这个做法,应该能最直接地表达我的立场。”
刘凉差点一口气没接上来。
你踏马之前怎么不提前表达一下立场啊,这根本没半点思想准备啊!
林遂唐的动作依旧不急不缓。
等到将合同撕成碎片之后,他还不忘记仔仔细细地在桌面上规整到了一处,慢悠悠地推到了解田的跟前,面上是冷冰冰的笑容:“解总是个聪明人,相信能明白我的意思。”
解田在商场上摸爬滚打这么多年,到底还是维持住了面上的和睦,笑着看向了林遂唐:“可能是我想多了,总觉得Lustre是不是对我们北辰资本存在着什么误会?”
“确实是您想多了,没有误会。”林遂唐懒洋洋地抬了下眼帘,“我天生就是这张臭脸,对谁都是这个表情,只是单纯地觉得贵公司并不是我心仪的合作对象,为了避免接下来可能出现的不必要的死缠烂打,就想通过这种最直白的方式来表达一下我坚定的态度。”
他双手支在桌面上,指尖轻轻地在合同碎片上点了点,重申:“我,Lustre,这辈子都不会想要跟北辰资本扯上半点关系。”
四目相对,屋内的氛围一度陷入了僵持。
最终,夏冰戈轻轻地笑了一声:“那行呗,既然我们的小Lustre那么不喜欢,那我也不签了。一上来就五年啊,怎么想我都不应该是个这么随便的人啊。”
陆致对此显然没有任何意见:“我早说了,今天的合同不太合适。”
夏冰戈的嘴角微微一抽,语调嫌弃:“你的那些玄学就别提了好吧。”
他转过头去,看向了一直没有说话的那人:“Embers,你呢?”
林遂唐原本还剑拔弩张的神态微微一滞,也豁地回头看了过去。
要说这份合同带来的是将他扯入深渊,那么这个人才是真正地,被拽到了渊底。
这一次,可以让一切都彻底改变吗。
都重生了,就改变一下吧。
好不好。
池淮留意到了林遂唐投来的视线,这一瞬间从这一眼中读到的浓烈情绪,让他的呼吸无声地收紧了几分。
指尖微微一颤,池淮抓了一把脑后的狼尾,平静地将放在跟前的那份合同拿了起来。
就这样垂着眼帘,他跟林遂唐刚刚所做的一样,一下接一下地,将这些白纸彻底撕成了碎片。
随着眼眸抬起,池淮的脸上也已经只留下了一贯痞气散漫的笑容:“我听Lustre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