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江姜时常觉得, 这个世界不是真实的。

距离他想将神龛里的漂亮神仙带回家却被爸妈铁拳拒绝,已经过去十二年了。

也就是那一年,世界突然发生了一个奇妙的变化——16岁以上的人类(包括16岁), 全都觉醒了超能力。

而16岁以下的孩子,也会在年满16岁时自动获得某种超能力。

江姜就亲眼看见自己的爸妈突然变异, 他妈突然变成了园艺圣手, 亲手养出来的花个个都至少长得有原先的两倍大,很快阳台就放不下了。这种植物还挺受欢迎的,霍慧女士靠卖植物赚的钱买了个带大院子的小别墅, 一家四口住得舒舒服服的。

哦,一家四口是指江妈霍慧女士,江姜, 收养的小猫咪三七, 还有和江爸江文骥。

从以上顺序可以看出家庭地位。

而他爸的超能力说没用也有用,说有用也挺没用的——竟然是百分百抓拍他妈的漂亮照片。

江文骥同志本人可不觉得这个超能力没用,他超级满意,并且斥巨资购入摄影器材,没事就给老婆拍美照,然后发到朋友圈收获海量点赞。

凡事有利就有弊, 代价就是江姜如果不小心入镜, 总是丑得千奇百怪, 有些多年没见过的亲戚朋友会在朋友圈评论里安慰江文骥——孩子没随妈也没关系,丑点就丑点, 像你。

这些照片倒是让霍慧女士的名声更上一层楼了, 美女园艺圣手的名头让她种出来的植物卖得更贵了。

超能力这种东西人人有份, 但跟每个人都有张脸,但就是有美有丑一样。

有些人的超能力是像鸟一样在天上飞, 有些人的超能力是胸毛会发光,有些人会像霍慧女士一样获得某种加成,有些人的超能力也会像江文骥一样充满指向性。

但无论如何,在没有获得超能力之前,所有的孩子对未来还是抱有十二万分的期待的,如果能变成鸟人在天上飞,那该多酷啊!

樟城一中高一的孩子们就处于躁动的时期,他们中的大部分学生上高一的时候都是15岁,也就是说上高一的这一年里,他们会正式踏入16岁,觉醒超能力。

在觉醒超能力之前,谁也不知道自己的超能力到底会是什么——这种开盲盒般的感觉真的太刺激了。

几乎每天都有同学觉醒超能力,学生时期结下的情谊是最纯粹的,无论自己的同学觉醒的是什么样的超能力,大家都会聚在一起嘀嘀咕咕,开发出各种各样的玩法。

当然了,也有些同学的超能力,不那么受欢迎。

比如高一一班那个体型壮硕,毛发旺盛的男同学,他的超能力就是夜光胸毛。

当他得意洋洋的在晚自习上关掉灯,一把撕开校服,用闪亮的胸毛刺痛大家眼睛的时候,江姜才知道,原来未成年人类,竟然也可以拥有这么恐怖的毛发量。

这亮得刺眼的胸毛也点亮了班主任的思维,某天晚自习的时候停电了,全校欢呼,以为可以提前回家的时候,班主任施施然走进来,身边跟着这位毛发旺盛的男同学。

那天晚上,每个人都被发了一小瓶夜光胸毛,就着胸毛读书的经历充满了槽点,成了高一一班同学们挥之不去的梦魇。

还好其他的同学超能力都相对正常,班长的超能力是脖子超硬,刀子砍上去都会卷刃,据说他课余时间在市中心表演大刀砍脖子,赚了千把块钱。

然后因为表演过于暴力引起恐慌,违反社会治安被警察叔叔抓进去了,看在他还是学生的份上,才没让他交罚款。

学委的超能力是力气超大,本来她靠着那张嘴就能把大部分人骂哭了,这下好了,修复了骂不哭少部分人的bug,现在她可以把人给揍哭了。

可喜可贺。

而高一有,几百个学生,那就是几百个盲盒啊。

同学们的生日都被有心人给做成了表格,大家翻翻表格就知道什么时候哪位同学过16岁的生日,大家一起给他庆祝,顺便开盲盒。

这种全校给你庆祝生日的氛围,也让同学们之间的同学情非常牢固。

而下一个马上就要过生日的同学,更是让大家激动。

无他,高一一班的江姜同学实在是太帅了。

他长着一张锐利又帅气的脸,棱角深刻分明,看起来凶凶的,皮肤是健康的蜜色。

这种极具攻击性的帅哥在学生间可太受欢迎了,更别提江姜的性格也跟他的长相一样充满了距离感,他没有什么玩得很好的同学,虽说跟同学们关系也不差,但总让人有种他万事都不上心的感觉。

事实上他也确实是这样,他时常会半夜惊醒,然后莫名其妙的发呆到天亮。

上了高一之后,他更是时常看着自己身边发呆。

班上的同学是单数,而他散发的生人勿进的气息,成功让他成为了唯一一个没有同桌的人。

他并不觉得可惜,但总时常有种想法,好像他身边原本应该坐着一个什么人。

只有在家里的时候,他才会显露出些许真实的喜怒哀乐。

他家的猫猫三七是只特别可爱的白猫,头顶有黑色的奇怪花纹,像三七分的刘海,以此得名三七。

江姜总觉得它聪明得有点过分,每次出去玩,回来的时候都会给他带点礼物,大部分时间是花,有时候也可能是一根笔直得过分的树枝,但绝对不会出现老鼠蟑螂之类人类不喜欢的东西。

他的房间在小别墅二楼,窗口正对着楼下的小花园,小花园里十分之九的面积是霍慧女士种的花,剩下的十分之一是江文骥种的菜。

差距是一目了然的,明明应该看起来柔嫩艳丽的花朵个个长得壮硕有力,而明明很正常的菜被衬托得娇弱无比,从江姜的房间往下看,有种奇特的,林黛玉怒打蒋门神的感觉。

江姜站在窗口看了一会儿,仿佛自言自语:“我妈妈种花真厉害,是吧。”

没有人回应他,但他习以为常,走到书桌前,拿起一个棉花娃娃戳了戳,突然觉得娃娃的眼睛太圆了一点,赶紧拿出工具调整眼型。

他的动作熟练,显然是经常做这种事,而仔细一看,就会发现他满房间都是各种各样的娃娃,制作水平有高有低,但是明显能看出来做的都是同一个娃娃。

这些娃娃被江姜称为他的“小神仙”。

小神仙的原型就是他小时候跟爸妈出去旅行遇到的漂亮神仙,小江同学想把神俑带回家,还偷偷把神俑藏在自己的裤子里,以为不会被发现。

当晚就在旅馆里收获了一顿非常毒辣的混合双打,计划泡汤。

为了表达抗议,以及他真的很喜欢那个漂亮的小神仙,于是干脆自己动手自己用泥巴捏了一个。

从此打开了手工的大门,对于儿子的这个爱好,江爸江妈倒也没拦着,毕竟这个小神仙救了他们儿子,就当供着了。

江姜时常觉得,如果小神仙是真实存在的,那该多好啊。

他们一定可以成为最好的朋友!

江姜十六岁生日那天,正好是周末,虽说很多同学都想给他庆祝生日。但是冷酷的江姜同学只想跟爸妈还有三七一起过。

江爸江妈对儿子健康快乐长这么大感到由衷的快乐,也很期待儿子开超能力盲盒能开到什么。无论开到什么,哪怕是手指发光,他们也会觉得很高兴。

三人一猫找了一家可以带猫猫进入的餐厅,好好给江姜庆祝了一下生日,甚至还有驻场的乐队给江姜演奏了一曲生日快乐歌。

三七猫猫吃霍慧女士给它准备的猫猫饭,也跟着生日快乐歌的节奏喵嗷呜叫了好几声,竟然没跑调。

“恭喜我们小姜又长大了一岁!”三人干杯。

一家三口的运动爱好者对酒精并不感冒,杯子里全部装着旺仔牛奶,江姜吨吨吨干掉了半杯,吃掉了非常丰盛的一顿大餐,然后等着时间缓慢流动,等待自己的超能力觉醒。

然后……

无事发生。

想过自己的超能力可能是手指发光这么鸡肋的技能,但江姜万万没想到自己竟然疑似没有超能力。

江爸江妈对视了一眼,赶紧安慰自家儿子。

“没事的小姜,长得好也是一种超能力,看看我儿子,这长相已经打败99%的人了。”

“是呀儿子,你会做娃娃,也是一种超能力,而且说不定你的超能力跟我似的,是未来老婆专用呢?你现在没老婆所以发现不了,也很正常。”

“喵嗷嗷嗷嗷嗷!”

“三七说得对,你能摸到三七的猫猫头,也是一种对三七特攻的超能力。”

江姜失笑,他并不觉得失望,或者说他对超能力的存在并不期待。

他一直觉得自己跟这个世界的距离并不贴近,他像被装在一个巨大的气球里,只能隔着一层橡胶与外界接触。

这种接触并不直接,又不明确,像是用毛玻璃照镜子,隐隐约约。

而从出来开始,江姜就一直有种感觉,似乎有什么,注定会在他16岁这年发生的事,马上就要发生了。

他不知道是什么事,却莫名感到有些悲伤。

一家人吃完晚饭,沿着马路慢吞吞行走聊天,准备去江边散散步。

绿灯过马路时,江姜的鞋带松了,他在路边蹲下来系了一下,落后了爸妈七八步。

他站起身,小跑着追上去。

突然之间

巨大的,响亮的刹车声笼罩而来,明亮的世界震动了一下,迅速变得灰暗,江姜感觉自己的身体被重重的抛起,轻飘飘的落在地上。

他睁大双眼看着天空,蔚蓝的天空看起来很干净,很高。以前怎么不觉得呢,天,空得像个深渊,看久了,好像随时就会掉进去一样。

很快视野就被爸妈焦急的脸占据,他们跟他说着什么,拿出手机打着电话。

江姜听不清两人在说什么,巨大的轰鸣声充斥着他的耳膜,他只能看到两人的眼泪像不要钱一样哗哗流。

但他也快要看不清了。

江姜并不觉得害怕,也不觉得难过,他莫名地觉得一切都好熟悉,好像这一切都发生过一样。

难道是在梦里发生过吗?这么多年来,他一直都有这样的感觉。

江姜感觉不到自己身体的存在,他很想摸摸自己的口袋,里面放着家门钥匙,钥匙扣是一个小小的,木雕的神像。

他要死了吗?还是说,现在的世界才是一个巨大的幻梦,他只是要醒了?

眼前开始出现光怪陆离的画面,他人生的跑马灯在眼前闪回,但却跟他的记忆不同。

他孤独的人生里被硬生生塞进了另一个人,鸦黑头发,瓷白皮肤,漂亮得像一尊无机质的娃娃。

他们两人分享了他的人生,江姜看到自己笑得像个大傻子。

他们笑笑闹闹地长大,从小豆丁的模样一直抽条到如今的模样,然后,他再一次在这条街上,被醉驾闯红灯的车子撞得飞了出去,重重落在了地上。

他转动着视线,周围的一切都与刚才发生的没有任何不同。

他的脑袋没有力气,朝着一个方向侧过去,与一双平静的,却好像快要碎掉了的浅色眼瞳对上了视线。

江姜与他对视了一会儿,看着绝望逐渐浸染他的整个眼瞳。

他不哭也不闹,像个失去了灵魂的瓷娃娃,往前走了一步,又在巨大的茫然面前止步。

江姜缓缓摇了摇头,他并不知道这个人是谁,但就是觉得……不想让他看到这一幕。

别看我,很难看。

看懂了江姜的意思,他好像整个人都碎掉了一般,自欺欺人地闭上了眼睛,好像不看,一切就没有发生过一样,眼泪却冲破束缚。

拒绝去看,拒绝相信,拒绝接受。

身躯在惊慌的人群中被挤得摇摇欲坠,他绝望地闭紧了双眼,拼命安慰自己,拼命说服自己,拼命欺骗自己。

只要他拒绝这一切,只要他相信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是不是,一切都可以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