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夜里,破旧漆黑的木屋在风里摇摇欲坠,里面没有点亮一丝烛火,几根木板搭的床上有轻浅虚弱的呼吸。
万籁俱静,院外的门“吱嘎”一声被打开,阵阵窸窣脚步声由远及进,随从们提着灯笼井然有序的排开,从中走来一双璧人龙冠凤冕,身上衣着极尽华贵与这残败小院格格不入。
虞朝暮艰难的睁开干涩的眼看着那一双佳人,里面曾经满含爱意此刻却再不起一丝波澜,或者说是她被病痛折磨到枯败的身躯不支持她再做任何表情动作。
那带着凤冕的女子眼神惊恐,仰头问身侧的男子,“阿闻,为何妹妹成了这幅样子,我们去找太医来医治她吧。”
被叫阿闻的男子安抚的拍拍身侧的女子,又看向虞朝暮,眼里都是恶与失望,“我已经是宽宏大量了,况且她还害死了我们尚未出生的孩儿,元元心善。”
他们似乎来这一遭就是为了看虞朝暮的惨相,嘲讽了几句就施施然的离开了。
床上的虞朝暮迷蒙着眼看着曾经宠爱自己的少年郎,扯着嘶哑干枯的嗓子,声音像在锯木头难听又刺耳,“我姐姐呢?”她不明白曾经那样疼爱她的少年为何会对她残忍到这般地步。
叶如闻顿住,许是怕虞朝暮听不清缓慢道:“你姐姐?她早就被父皇折磨死啦,啊,现在应该就在乱葬岗吧,大概烂成一团了。”
她闭上眼睛的最后一刻,隐约听见有人在门口大喊,“陛下,暴君他攻打过来了!”
接着一双璧人匆匆离开了,急忙得连门都没有关紧,又是一阵冷风灌进来。
对虞朝暮而言这就像是鬼怪低语,缓慢的宣判着她的死期,眼底紧绷着的一丝光也熄了,她沉沉阖上眼睛,浑浊的眼泪滑过苍黄的额侧隐入枯草般的发丝。
虞朝暮看着她自己被病痛折磨得面目全非,面上瘦到只剩骨头的形状,蜡黄的脸,微弱的呼吸渐渐消下去,她死了,直到发烂生虫才被发现,最后连尸带屋被一把火烧了。
虞朝暮红着眼疲惫的靠在颠簸的马车上,她是被吓醒的,在梦中被她自己烂臭的尸身和悲惨的余生吓醒的。
她就像感同身受,连病痛折磨都如此真切,更让她害怕的还是梦里面的一切就像真实发生的。
里面自己眼看着“她”一步步从天真到满腹心机变得不像她,恶毒、自私、狡诈一切不好的词语似乎都可以用在她身上,而自己则在梦里旁观了“她”的一生,纵然是她自己也不能够理解为何“她”为何会这样,姐姐是不是真的会死?
此时的虞朝暮还不知道她顺遂恬淡的过了十几年的人生将会因这场诡异的梦境给颠覆。
她就像一只蝶挥动了一下小小的翅膀,就在遥远的地方就带起一阵狂风颠覆了所有。
竹青用绢扇轻轻的给虞朝暮扇着,才过夏至就有些热了。
刚刚姑娘从酣睡中惊醒许是梦魇了,醒来后就开始掉眼泪,竹青哄了许久才哄好,姑娘也就在她们面前会这样,在外还是端着身份才不会被瞧不起。
忽然,马车外一阵嘈杂,虞朝暮撇着秀眉想要出去查看被青竹拦下,青竹对着虞朝暮摇摇头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微微撩起车帘一角。
唰的一下,脸色变得惨白,收回的手微微发颤,对虞朝暮做了一个口型。
虞朝暮看懂了——山匪。
记忆一下被翻起来,梦中的一切开端似乎都源于这场山匪的劫掠。
这一条路是官道山匪近几年来都很安分,近年来都未曾出过匪患她路过时突如其来的山匪惊得众人猝不及防。
随从被屠杀殆尽,而她被掩护着逃往山里,误入深山路不识徒身受重伤后被一个农家女所救,而农家女就是爹娘的亲女儿也是未来的皇后!
虞朝暮脸色难看,看着青竹和一个小厮驶着马车在随从的掩护下逃向密林,一切都在按照着梦里的轨迹发展着,而她并不是一个赌徒……
这个梦是半年前就陆陆续续的做着,都是一些碎片,之前她是不信的她人生的走向怎么可能是照着梦境的。
直到一个月前她差点溺毙于河水,时间地点都与梦境里发生的一模一样……她动摇了,不得不重新正视这些梦境。
真正恐惧的是,梦境像与她的生活渐渐融合在一起,有时恍惚间她甚至分不清实在梦中还是清醒着,手臂上的划痕提醒着她什么时候是现实什么时候是梦境。
撩起帘子看着邻近的悬崖出神,往日稍稍磕绊一下就掉眼泪的虞朝暮做了此生最大胆的决定,撩起袖子仔细端详了片刻手臂上道道疤痕,深深呼出一口气。
这或许会改变她一生的轨迹,又或者她的生命就此而止,最终她变成了一个赌徒。
虞朝暮将堵在门口的青竹拉到一旁,抱了一下她做最后的告别。
青竹不明所以,但她担忧中还是生出了高兴,但紧接着就看见姑娘翻身出了车架跃入了万丈悬崖。
青竹目眦欲裂悲恸至极,撕裂着嗓音哭叫着让小厮停下马车。
这一切在虞朝暮跳入悬崖后都不知了,在不断往下坠的过程中她甚至还想着,不过一死早死而已,早死还不用被众人唾骂不会变成她自己都怨恨的样子。
她娇小的身子在偌大的悬崖中就像渺渺一粟,不断砸在悬崖上突出斜展的树枝。
头顶的黑夜中炸起一道惊雷,紧接着哗啦雨水就落下来。
谢长川摸了一把脸上的水,出门时看天象并没有要下雨的迹象,但春和景明的天气转个眼晚上就是这般瓢泼大雨,实在怪异。
傍晚他的师父病情忽然加重,村里的赤脚大夫看过之后连连摇头,他只能就着月色进山抄小路赶到隔壁镇去请大夫。
走小路则要蹚过一条河,雨天河水突然涨大了不少,河道中间放着过路的石头都只冒了个渐渐。
一道闪电滑过,亮了一方天地,他正要蹚河已经走到过膝的水位,谢长川眼角余光凝住。
顺着余光看过去,只瞧见河道浅滩处横陈着一道人影,下半身随着河水起起伏伏随时都有被冲走的风险。
谢长川拐了个向,将大半浸在水里的人捞出来。
是个女子。
将人安置在一块凸出来的巨石下多少能遮着一点雨,衣裳吸满了水被血染红淅沥沥的淌了一滩,惨白还有微弱的微弱的呼吸。
将人简单的放置好了,谢长川脚下不停的赶往隔壁镇。
谢长川在雨夜中脚步快速沉稳的穿梭在这走了几百遍的小道上,这里已经属于隔壁镇的范畴离镇上也不远了。
大夫并没有跟他一起回,大夫而是坐专门上诊的牛车。
多一个人就坐不下所以他走小路这样就可以和大夫差不多时间到。
身上的粗布衣服因为雨湿透了,紧贴在肌肉上,即使是夏季,在山里山风吹在身上也格外冷。
回到河边,巨石下那个小小的身影依旧歪倒在地上。
气若游丝,发白的面色转青仿佛下一瞬就要命不久矣了。
看着人一身的泥泞,拧着眉犹豫了片刻,还是把人背上往村里走。
雨呼啦啦下的突然,停的也突然。
他即使背着人,步伐依旧稳健,衣服湿漉漉的黏在身上极为不舒服,背上的人脸上的泥水也滴落在他颈间,沿着脖子顺着颈线蜿蜒成股没入衣襟。
半干的衣服黏腻在身上并不舒服,谢长川快速赶路,不时颠颠背上的人,等走出山时天边已经微微泛起出一道白线,月亮若隐若现挂在天边。
回到家时身着长衫的大夫正好推门而出,叹了口气颤颤巍巍的摸着苍白的胡子摇摇头。
“去见见最后一面吧。”大夫说完又是一口叹气。
……
虞朝暮感觉一身滚烫的越来越热,像是行走在沙漠里一样,喉咙发干,吞咽难受。
这种感觉一直持续到嘴里被喂了一口水,她才感觉到自己像是活过来了。
眼皮也像是坠了千斤坠,艰难的睁开眼睛,光线有点刺眼,颅内传来阵阵的刺痛。
比起陌生的环境更让她害怕恐惧的是她的脑子一片空白,不存在任何人、事的记忆,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谁叫什么。
谢长川把虞朝暮带回来,请了隔壁孙嫂照顾她,经过柳医师看诊,身上多有刮伤最严重的还是后枕部的撞伤有淤血的留滞,就算一生昏迷不醒也是有可能的。
柳医师早年是先走江湖的女医师后来上了年纪才到了镇上定居。
配了些擦擦伤的药和治头伤的药,叮嘱了一些煎药的注意之处。
这几天谢长川事情很多,也不知道他捡回来的女子还要昏迷多久,但直到他师父下葬了也没有醒,发热也反反复复不见好,孙嫂几次隐晦的表示不要再管了,小姑娘看样子也是救不活。
因为师父的辞世他这几天忙的脚不沾地,也无暇顾及这半道捡来的人,没有分神去管。
天还蒙蒙亮他就顶着露水背上箭袋拿起弓和往常一样进了山。
直至肩顶着黄昏日暮回到家刚推开院子的矮篱,周嫂就急急忙忙的从屋里出来说小姑娘醒了,但支支吾吾的说可能是个傻的。
夕阳透过窗户的菱格映在少女白皙的脸上,看起来缥缈无实不似人间景,眼睛是灵动的打碎了一身不食烟火的气质。
让推门动作的谢长川滞了一下。
虞朝暮听见推门声歪头朝门看去,一个身形高大健硕的男子穿着粗布短打浆洗的有点发白,乌黑的长发高高束起用一条布带固定,像是随意捆起来的碎发从布条的缝隙里岔出,因为是逆光而站并没有看清脸。
此时她浑身上下无一不痛,约莫是遭受了大难。
真好,她还活着,但是眼泪还是吧嗒的掉,眼泪又糊住了眼睛曲着手抹掉,刚抹掉又开始吧嗒吧嗒掉,虽然……什么都不记得了。
一片阴影遮挡下来,虞朝暮眼里包着泪仰头看着,顶着糊满泪水的脸,眼睛直勾勾的顶着阴影的源头,吸了一下鼻子,这人眼神好吓人,他脖子上还挂着几颗白森森的尖锐牙齿。
他的肩背很宽厚有力,虞朝暮丝毫不怀疑他一拳下来她还可以完好的活着。
这人是她的爹吗,还是她哥哥?
谢长川垂眼看着哭的一脸泪的小姑娘静默了良久,后退了一步,眉头紧紧锁住仿佛在面临痛苦的抉择。
虞朝暮不可置信的看着靠近又退后了一步,这个凶男人嫌弃她,她又陷入了深深地难过里。
然后......虞朝暮就被一方手帕盖住了脸,头顶是男人低沉的嗓音。
“把脸擦干净。”
“你叫什么,家住何处?”谢长川搬来椅子坐在扶鱼床前,想要问一下她的信息好让她家里人知道来接她。
哦,不是爹爹也不是哥哥,甚至亲人都不是,更难过了,这里不是她的家,她找不到亲人了。
“……不知道。”良久的沉默后,吸着鼻子忍着眼睛里的眼泪小声回道。
他语气有点急促,带着煞气凶得很,眼睛一微眯就像狼眼锐利森冷,好凶,虞朝暮不敢和他说自己好像失忆这一回事。
“你还记得以前的事?”发热了好几天若是烧坏了脑子也是可能的,谢长川状似无意地随口一问,微微倾身将小姑娘掀开的一角被褥盖回去。
她下意识后缩,白嫩的脸上露着茫然,秀眉轻皱,她其实挺热的。
虞朝暮正恼着该如何开口与这个看起来很凶悍的男子说自己不记得任何事情,没想到他自己问了出来。
她摇摇头。
又蹭着了伤口,疼得小脸皱起一团,眼睛发红。
谢长川毫不怀疑下一瞬就她的金豆子就要掉出来,不过出乎他意料小姑娘硬是含着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也没有掉下来。
虞朝暮不敢哭,这个男人的表情就好像只要她一哭就会把她扔出去。
南梁,京城,随安候府。
一个衣裳破烂暗红的血渍糊满全身的小厮直奔厅堂,小厮涕泗横流扯着嘶哑的嗓子,“侯爷!小姐她,她遇上山匪然后失踪了!”
随安候原是安逸的坐在高堂之上品着香茗,肥软的身子躺在太师椅上,而后端着杯盏的手上一抖,瓷杯清脆的砸碎在地上,眼睛发直脑子全是小姐不见了,转而愣愣地想,“那……三皇子那里该如何是好。”
三皇子可是与阿暮有婚约的,只待阿暮及笄就完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