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你说陆司泽是金雕?”

听到雪莱给出的答案,赤焰差点笑出声。

心里更是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他不希望陆司泽得到典狱长的偏爱,不仅是吃味这么简单,还因为陆司泽雄厚的背景和境遇。

陆元帅的独子,奥斯特家族的亲系,最受皇帝喜爱和信任的臣子,帝国最年轻有为的上将。

连背主叛国这样在当权者逆鳞上疯狂蹦跶的重罪,都没能让皇帝舍得杀了陆司泽,说不准后者还有被赦免的可能。

那么赤狐佣兵团作为帝国的头号通缉犯,必将站在前者的对立面,不死不休。

所以赤焰在庆幸。

庆幸不需要在面对陆司泽这一劲敌的同时,还要格外应对一个实力高深莫测的典狱长。

雪莱常年和赤焰打交道,怎么看不懂那隐含在幸灾乐祸下的恶意。

这让他瞬间就蹙紧了眉头。

先前和赤焰短暂联手,一同拔除掉潜藏的卧底,让他对红发团长的印象有所改观。

可如今一看,对方似乎依旧是那精于算计、自私自利的匪徒做派。

连带着之前生出的好感,也倏然降至冰点。

雪莱开口欲要讽刺,未曾想,许子昭忽然露出了一个失落的眼神。

“大人?”雪莱注意一下转移,轻声问,“您怎么了?”

不止是他,赤焰也情不自禁地看了过去。

纠结好一阵,红发团长不情不愿地说道:“你要是实在喜欢猫,我去帮你抓……找几只回来?”

他依稀记得今年开春的时候来了几只猫族,就是性格恶劣了一点。

大不了由他驯服好之后再交给典狱长。

许子昭摇头:“喜欢和决定养是两码事。”

一旦纳入自己的责任范围,他就会不可避免地去操心所有事。

比如他决定去领养的那只瘸腿小黑猫。

他不仅在办理手续时签订过一份意外保险,还曾花费一个月的时间,亲力亲为地为猫筛选出几个合适的下家。

如果他真的发生了什么意外,以保险金税后的40%作为报偿,领养机构有责任将小黑猫平安转交到他所筛选的领养人手里,并定期上门检查猫咪的领养情况。

领养人也会得到另外的60%,作为许子昭临时“托孤”的答谢和致歉。

事实证明,预感这东西往往都是好的不灵,坏的灵。

许子昭无比庆幸自己提前防了这么一手,可这种谨慎放在如今的莫仑迪亚帝国,又开始令他踯躅难行。

在原来的世界,他只用保证领养人喜欢猫,有耐心和责任感,还有基本的经济条件就行。

反观莫仑迪亚帝国,尊贵如上将和公爵,强如S级,都有下狱的可能。

在生态恶劣、没法保证外部条件的前提下,猫要是太脆弱,许子昭哪敢去养?

赤焰忽地反应过来:“所以你不是喜欢猫,是陆司泽变成的猫?”

许子昭:“这么说也没错。”

他确实一眼相中了陆司泽顽强的生命力。

得到肯定的回答,赤焰的心里好像打翻了调料瓶,又酸又苦。

他深吸一口气,将这种失态和情绪异常全部归纳为对陆司泽的忌惮,满不在乎地开口。

“可是没办法,你也听雪莱说了,陆司泽他根本就不是……”

“不一定。”雪莱突然出声,“我并没有见过表哥的本体。”

说着,他瞥了一眼始料未及的赤焰,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弧度。

赤焰一秒会意雪莱话里的挑衅,当即反唇相讥:“你要是不确定,刚才又开什么口?难道是在戏弄典狱长大人?”

听他一顶帽子扣了下来,雪莱不慌不忙地解释:“虽然没有亲眼见过,但我知道陆元帅的本体是金雕,姨母的基因强度不如姨夫,这才推断出表哥的本体绝大概率也是金雕。”

“但谁又能保证没有个万一?”

雪莱作出冥思苦想的模样:“姨母的本体是什么……好像是花豹?豹类应该属于典狱长大人喜欢的猫科?”

听着这段话,赤焰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最终他冷笑一声,什么话也没说,转身离开大门口。

许子昭叫了好几声,没把气冲冲的红发男人给叫回来,颇为无奈地揉了揉眉头。

“指望你们能友好相处,是不是一个不切实际的妄想?”

雪莱听出许子昭话里的责备,蜷缩了一下手指。

但看目前的形势,双方以后可能会有一场不可避免的冲突。

雪莱定了定神,鼓起勇气对上许子昭的眼睛:“典狱长大人,如果有一天我们打起来,您会帮谁?”

话出口的同时,雪莱料想许子昭总会偏好其中一个。

谁知道后者在稍作思考后,轻轻地摇了摇头。

“如果你们是因为私人原因或是旧怨打起来,我不会擅自插手。”

许子昭:“真有那么一天,我或许会找一个看不到你们的地方。”

雪莱怔了怔,松了口气的同时,还有股淡淡的遗憾,低笑道:“该说您一视同仁,还是狠心呢?”

许子昭瞥了他一眼,忽然问道:“你刚才说陆司泽的父母基因强度不同,那陆司泽不就是混血?”

雪莱一顿,回答道:“一般情况会产出‘混血’,但奥斯特家族的人不同。”

许子昭注意到,在提到奥斯特这个话题时,雪莱的话里有明显的滞涩,声线也晦暗了许多。

于是他打断了雪莱接下来的讲解,笑着说道:“不想说就不说,又不是什么大事情。”

雪莱艰难地蠕动嘴唇:“感谢您的仁慈。”

许子昭还抱着一线希望,将工具放在桌子上:“话又说回来,其实你也不确定陆司泽的本体是什么?”

“不,就是金雕,我能确定。”

雪莱的回答没有任何迟疑,并且给出的解释有理有据:“表哥毕竟是陆元帅的独子,饱受外界的关注,一经出生,所有的信息资料都会被登记在册,家里人也都知道他的本体是什么。”

说到这里,雪莱停了一下。

许子昭:“?”

指尖不知不觉掐进掌心,雪莱闭了闭眼,似乎由此做好心理建设。

他张嘴,艰涩地吐露出一段隐晦的秘辛:“其实告诉给您也无妨,毕竟世家贵族中知道的人也不少。”

“您应该知道,哪怕都是A级,实际的基因强度也会分出个高低,而幼崽的本体表现取决于父母的基因强度。”

简单来说,两夫妻之间谁更强,孩子就跟着他/她长成什么兽。

非常符合野兽的慕强本能。

“但奥斯特家族不同,我们的基因存在某种缺陷,导致所有的后代都有百分之五十的可能遗传到一种特殊体质。”

“不管和什么等级的基因结亲,都不会产出混血,生下来的孩子一定会遗传另一方的血统,并在最大程度上保证血脉的纯粹。”

雪莱的笑声带着一股极致的嘲讽:“这就是为什么,奥斯特家族能在上流世家中屹立不倒。”

多么讽刺和可笑的一件事啊。

一个贵族世家之首,成名得权的途径不是靠卓越优秀的战功,不是靠杰出伟大的贡献,也不是靠学识、技术,更不是靠雍容华贵的身份。

而是靠时不时献祭几朵脆弱乖巧且听话的菟丝花,去给皇族、军官、议会长生无数个孩子,延续他们纯粹尊贵的血统。

雪莱情不自禁地抹向腰间的佩刀,黯然神伤。

他一直都想要改变奥斯特家族的现状,为此放弃公爵本能享受的礼遇,转头加入教廷的骑士团,争取荣誉称号,拼尽血汗,一步步地往上爬。

却没想到,那些他以为是在挽救家族的想法,反而被家族的人认为是反叛和大逆不道。

就连他想要帮助的小侄女,都在他被守卫军抓捕的当天,露出了鄙夷责怪的眼神。

……是他错了吗?错在不该妄图打破这“安逸”的现状。

雪莱回神,已经准备好接受许子昭可怜的眼神。

但许子昭只是叹了一口气,如常地拍拍他的肩膀:“辛苦你了。”

没有怜悯,也没有看轻。

刹那间,雪莱蓦然生出一股冲动,让他想要对着眼前的人倾述过往的种种苦难。

以免自己真的说出些不该说的话,他连忙干巴巴地转移话题:“所以,表哥一定是金雕,不会有错。”

除非……

顿了顿,雪莱没有将这个除非说出口。

因为太困难了。

想要给元帅独子的信息造假,所有的知情人都必须要统一口径。

并在此前提下,打通当年给陆司泽接生的权威医学机构,瞒过司法部的人口普查,将陆司泽关在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直至化形成功。

过后还要再瞒过军校每半年一度的体测,以及军队的入职检测。

其中涉及到的好几个势力机构,都受到皇帝的直属管辖。

就算陆司泽的父亲贵为元帅,也不可能插手。

许子昭恍然大悟。

忽然他双手环胸,一副要秋后算账的架势:“所以,明知道我对你表哥的本体有所期颐,你还是决定为找赤焰的不痛快连带着我一起忽悠?”

雪莱猝不及防,下意识开始慌:“抱歉,呃,不是,我肯定会向您解释的。”

许子昭再抛出致命一问:“陆司泽的母亲真的是花豹?”

雪莱一秒结巴:“这个……”

许子昭眯眼迫近:“嗯?”

雪莱本就心虚,被许子昭逼得身体往后弯,腰背狠狠地抵在桌子上。

工具落地,哐啷一声响。

眼看许子昭还要往前,雪莱狼狈地说:“不,不是,姨母是丹顶鹤。”

许子昭上下打量他,一脸“没想到你是这样的雪莱”。

“不是说骑士必须遵守实话实说的准则?”

就这么三言两语,雪莱已经觉得前途灰暗了起来:“对不起,是我的……”

错字还未出口,许子昭忽然屈指敲在了他的脑门上。

咚的一声闷响。

雪莱讶然抬头。

只见那一双平静如水的眸子里此刻满是笑意,哪有被欺骗后愠怒的模样。

“这不挺好的吗?你之前就是太实诚了。”

“……”

雪莱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来,在自己的额头上摸了摸,声音有些茫然:“您不觉得骑士说谎,是一件很可耻的事情吗?”

许子昭直接笑出声:“没必要这么一板一眼,得看是什么时候。”

“对骑士来说,忠诚、善良等品质不是也很重要?”

“如果是你效忠的主上让你说谎,那么你说还是不说?如果无辜的逃难者跑到你这儿来寻求庇护,追击者问你人在不在这里,那么你要不要说谎?”

许子昭之前看过雪莱的审讯报告,说这番话也是在引导。

虽说反抗了不一定有用,但明知道自己是被冤枉的,还会控制住脾气听任裁决的傻瓜,全天下可能也没几个。

他并非在抨击那些始终坚信世间存在道义的坚守者,只是当前的事态环境,很难容得下纯白的颜色。

多一点变通和狡诈,不算坏事。

“好了,看你在外面忙活一天了,早点回屋休息吧。”许子昭站起身来,伸了伸懒腰,“今晚会有大暴雪,我再去温居那边巡查一遍,看看有没有什么问题。”

雪莱仰着脑袋,呆呆地注视着他,仿佛刚才那一番话,在他的心里掀起了一场莫大的海啸。

许子昭等他自己慢慢想清楚,抬步走出大门。

刚才被赤焰倒出猫窝的狐狸崽崽们自觉无趣,纷纷跑来外面玩。

此时地面已经积上了一层薄薄的雪。

放眼望去,白茫茫的一片,别有一番银装素裹的意境。

崽子们东一跳,西一扑,把飘落的雪花当小飞虫,嗷呜张口咬。

看到许子昭出来了,全都迫不及待地跑来了他的身边,在脚下围成一圈。

“嘤嘤~”

看到崽崽们这么悠闲,许子昭会心一笑,随手捞起来一只,胡乱摸摸软和的肚皮:“是谁家的狐狸崽崽这么可爱呀?”

“嘤!”

小狐狸被挠到痒穴,咯咯咯地笑,眼泪都出来了。

眼看典狱长还要继续欺负崽,它咕噜叫唤两声,四只爪子用力抱住许子昭的手臂,不准他再作怪。

许子昭再度笑出声。

他爱不释手地揉上小家伙圆滚滚的小脑袋,两只软弹的尖耳朵当然也没放过,又和它贴额蹭上好一会儿,才依依不舍地将崽放下来,回头叮嘱所有崽:“玩的时候要注意安全。”

“嘤~~”

崽崽们齐声应道,一副很听话很乖巧的样子。

待到许子昭的背影消失在道路尽头,它们立时就尥蹶子撒了欢,呼啦一下在房子的周围上蹿下跳。

二楼的大狐狸看到崽子们放飞自我的样子,一点都没生气,也没有上前劝阻。

毕竟兽人们小时候都是这么野过来的,多跑多跳对身体好,训练时要经历的摔爬滚打,哪一次不比现在多?

外加这栋房子只有二楼,只要崽子们不上房顶,就没什么大……

“嗷呜——!”

忽然一声惊叫划破半空,大狐狸眼睁睁看着一只小崽从楼顶上掉下来,吓得大惊失色,飞扑过去将崽接住。

嘭!

一狐一崽摔在雪地里,发出闷响。

大狐狸龇牙咧嘴,却顾不上身体的疼痛,慌慌张张地检查崽的伤势。

见崽平安无恙,它长舒了一口气,随后狠狠一爪子拍在崽的屁股上:“你不要命了?房顶也敢上去!不是叫你们别往太高的地方爬吗?!”

狐狸崽疼得一懵,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其他大狐狸听到动静后,都来到了院子里。

了解完刚才发生的事情,它们也很生气,更多的是不解:“可是二楼没梯子,它是怎么爬上去的?”

目睹事情经过的其他崽崽从呆滞中回神,咋咋呼呼地挥爪子比划:“是跳上去的!”

“对,它刚才突然跳得好高好高啊!”

“从二楼跳上去的吗,这弹跳力确实不错。”

目测二楼到房顶的距离,一只大狐狸不免开口称赞。

而后它转过头,严肃地盯向犯错崽:“作为惩罚,今天晚上没饭吃,看你以后还敢不敢。”

才刚止住哭声的狐狸崽,一下子哭得更大声了。

其他狐狸崽崽却再一次叫唤起来:“不是不是。”

“不是从二楼,是从一楼院子里!”

“对对,是站在这里跳到房顶上去的!”

在场的大狐狸们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你们在开什么玩笑?”大狐狸震惊地说,“从院子到二楼起码有8米高。”

“是真的~”“没必要骗你们。”“真的看见啦!”

众狐狸面面相觑。

它们齐齐看向哭得直抽抽的狐狸崽:“你再跳一个看看?”

狐狸崽简直被这些说话没个准数的成年狐给气成河豚,带着哭腔一爪子拍地上,极有气性地吼:“不跳!”

结果它那轻飘飘的小爪子一落在地上,倏然爆出一声清脆的碎裂声。

看着被气压扫荡出去的飞雪,以及地面上那清晰可见的数道裂痕,大狐狸们齐刷刷陷入石化。

良久,它们震惊地喊出声。

“精神力?”

为什么这只狐狸崽能使出被封闭的精神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