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油桐树林

又过了两天,卡伦家的长屋里已经变化了很多,原本乱糟糟、随便搁在简易木柜上的木碗、木勺,如今被草编置物篮整整齐齐地归置在一起。

靠近床铺的地方空出来了一个角落,还铺上了两张草席,上面搁了许多草编鞋子,周围堆了许多麦秸和干草,一看就是专门做草编的‘工作间’。

刚开始卖草鞋的那几天,其实销量并不算好,后面还是乔里想了个办法,他给珍妮编了一双拖鞋和凉鞋,让她没事就穿着新鞋子去村里小孩多的地方转转,还要尽量多跟小孩子们说说,这是哥哥姐姐给她做的鞋子。

多亏了珍妮这个形象代言人的卖力宣传,家里的草鞋这才打开了销路。于是后面那一个星期,乔里和乔妮都待在家里全力编草鞋,珍妮依旧负责家务劳动,而家里其他人白天去份地干活,回家的时候依旧也为草编生意忙活,

即便活儿比以前还要多,但因为日子有了指望的关系,大家干活儿的劲头都充足了很多。

……

“乔里……醒来了,天要亮了。”

乔里睡得迷迷糊糊的,感觉有人在拍自己的肩膀。

“乔里,快起来,我们要去森林那边份地干活。”老奥尔继续不轻不重地摇晃他的肩膀。

也就是这些天,乔里想出了编草鞋,给家里换回来了许多豆子,是家庭的大功臣,不然老奥尔可不会这么有耐心,一遍又一遍地催他起床。

乔里正在梦中吃酒席呢,烤鸭、卤鹅、油焖大虾、清蒸鲈鱼……可是嗡嗡叫耳边的声音一直没停过,他迷糊地睁开了眼睛,看见的不是现代家里洁白的天花板,而是漆黑长着霉斑的圆木,还有潮湿长着蘑菇的牧草屋顶。

哦……又是梦,他依旧待在这个天天吃豌豆燕麦稀水的中世纪。

乔里呼了口气,抱歉地对站在床边放父亲笑笑:“抱歉,我睡过头了。”

他差点就忘了,从今天开始,埃尼奥连续三天都要去领主公地里当“布恩工”,也就是给领主服那三天的杂役,母亲要去豌豆地忙活,所以家里人手不够,他就要跟父亲去份地里干活。

而乔妮的脚虽然好了,但是家里的草鞋订单还有一点,甚至也有一些村民给即将结婚的儿女订了草席当嫁妆,所以乔妮现在基本每天都待在家里织草鞋、草席,珍妮在家也会帮忙织草席。

听了乔里的话,老奥尔也没有出言责怪他,而是将木耙靠在旁边的墙壁上,对他说:“你拿这个,我们要去份地干活了。”

虽然家里最近用草鞋换到了不少豆子,但是份地里的活儿才是最要紧的,它关系着家里今年、明年、明年的明年的食物,可不能因为那几碗豆子就忘记照看家里的份地。

尤其是现在已经是秋天了,还有十几天就要替大老爷翻耕公地,翻耕之后还要种小麦,等忙完老爷的活儿,自家的份地也要种小麦,这关系到明年的收成,可一点也不能放松。

老奥尔这么想着,嘴上又催了乔里加快速度。

乔里手脚麻利地穿好外袍,拿上木耙就跟着父亲出了门,往他口中所说的森林份地走去,虽然他记忆里也有这个份地的印象,不过原主似乎也没有去过那里干活。

等他们走出村庄聚居地,过了小河上的木桥,经过领主肥沃的公地的时候,乔里看到许多个身上挂着碎布条,浑身满是泥土杂草的农奴正在公地里忙活,他们个个看起来头大身小,身上瘦得肋骨都清晰可见,仿佛比非洲难民都要过得可怜。

乔里手上紧紧地握着木耙,把头低了下去,眼睛紧紧盯着地面,不忍心再看下去。

穿到这里,连他自己都吃不饱,纵然脑中有诸多的想法,但现在他还没有足够的影响力,不管他心里想做什么,目前都还不是时候。

……

走出领主公地,翻过两个小山丘,再穿过一个大树林,乔里他们才到达了目的地。

就是这周边的树木也太让人眼熟了吧?

这不是油桐树么?

油桐是金虎尾目大戟科油桐属植物,3到4月份是花期,果期为8-9月。原产中国,主要分布在中国陕西、河南、江西、福建等多个省区,在越南也有少量分布。

但问题是,中世纪欧洲为什么也出现了油桐?

是这个世界太玄幻了吗?

乔里看着那一大片油桐树,那表情简直目瞪口呆。

这世界不科学啊。

啊,不对,他本来就是穿书,或许这本来就不是真实的中世纪。

可如果这里不是真实的中世纪,为什么小麦产量,菜园的蔬菜种类,还有野外的草药也都符合中世纪的情况?

盯着眼前这片油桐树林,乔里脑子里忽然生出一个让他难以置信的想法。

他……可能把自己的金手指搞丢了。

这事得从他为堂妹乔丽翻译那本小说说起,乔丽作为一个非专门研究中世纪历史的小说作者,写出来关于中世纪背景的小说,里面当然出现不少常识性知识。

比如她写中世纪的农奴生吃野菜,那野菜写的是荠菜、马齿苋、面条菜,但这些都是原产中国的野菜。

再就是,她写威尔普村庄的小麦产量达到亩产200斤,但实际上这个数据只有在中世纪晚期,也就是14、15世纪才能达到。

而堂妹写的那本小说,背景却是放在了9世纪~10世纪,这时候的小麦产量,一亩能有50斤就不错了。

不止是这些,那些花草树木、科技发明,她都写了很多不符合公元9世纪的情况,所以当时乔里替她翻译小说时,没少替她查资料验证,然后又一个个地替她改过来。

不过最后的成品还是出现了错漏,他忘记把书中写了油桐树的那处给纠正过来。

所以眼前这片油桐树林就是漏网之鱼吗?

乔里心想,要不是他非要较真,拿着放大镜一个个地盯着书里的错误,或许今天威尔普村庄的小麦产量真能达到亩产200斤,自己穿到这里也不至于连小麦面粉都吃不上。

所以,他后悔啊,早知道就听堂妹说的,不要在意这种细节。

……

老奥尔见乔里一直盯着树林里的绿果子,还以为他想吃果子,特意推了推他的手臂,小声说:“乔里,别看果子了,这些都是男爵老爷的,你可不能偷偷地摘啊,被林务官发现要交一大笔罚钱的。”

他特意靠近去乔里耳边,说:“这种果子不能吃的,吃了会得吐病。”

老奥尔记得,很多年前,当自己跟乔里一样大的时候,曾经看见村子的农奴在这里偷摘这种绿色的果子吃,他还吃了很多果子,结果,自己就看见那个人捂着肚子,一直一直吐白沫。

没过几天,那个农奴的尸体就被路过的村民发现,当时的管事老爷还特地告诉大家,那家伙就是偷摘老爷的果子,结果被圣主诅咒了,然后警告村民们绝对不能偷盗,不然下场就跟这个倒霉的混蛋一样。

老奥尔当时就觉得,管事老爷和林务官老爷知道这种果子是不能吃的,不然他们为什么任由那么多的果子在树上腐烂掉地,却从不把它们摘下来运到男爵老爷的城堡里。

乔里听了父亲的话,终于从油桐树林中收回目光。

他当然知道油桐果不能吃,因为它里面含有大量的桐油,这种油属于工业用油,想在古代广泛用于家具涂料和制作油纸伞。

但它对人体是有毒性的,吃下去会对肠胃产生刺激性,引起中毒。古代的中医曾经使用过桐油果来入药,主要是利用它的毒性来驱虫,不过现代中医就很少这么做了,大家对于有毒性的药草,都是谨慎使用的,最好是能找到替代品就用替代品。

……

九月份的太阳在空中高高悬挂着,周围的白云仿佛被太阳烤化了,天空全是蓝湛湛的。

森林份地里,乔里被太阳晒得头晕眼花,豆大的汗珠从额头划过脸颊,一路滴进脚下的荒地里。

老奥尔也浑身冒汗,但他手上的木耙耙走荆棘藤蔓的速度也越来越快,乔里跟在他后面,喘着粗气,双腿打颤,他一边叉走藤蔓,一边用木耙平整土地。

清理了一部分份地之后,他撩起外袍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两只衣袖早已被汗水打湿了,稍稍一拧就能拧出一小把汗水。

在这里开了半天的荒地,乔里才明白,之前他跟着母亲去翻晒牧草的活儿是多么的轻松。

真的太累了。

面朝黄土背朝天,开这么一小片荒地更是要了他的半条命。

看着佝偻着身子,埋头苦干的父亲,乔里的眼睛忽然有些酸,这些年,他都是顶着这样高强度的劳作,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根本没有停歇过,难怪父亲还不到40岁,却活像个老头一样,还弄得全身都是慢性病,这全是积劳成疾的慢性病。

虽然穿到这个世界不到两个星期,每天吃不饱,睡不够,还要从早干到晚,但是乔里觉得,这个世界的家人已经足够照顾自己了,加上自己本身就占了原主的壳子,要是还把这个世界的家人看作书中人物,而不是有血有肉的家人,那可就太不是人了。

为了能给家人带来更好的生活条件,让他们不再这样劳累地干活,或许他的“提高社会地位”的计划要加快速度了。

等到太阳升到正中的时候,老奥尔才叫乔里拿好木耙,准备回家吃午饭。

“等等,父亲。”乔里立刻跑到上午放藤蔓的地方,手脚麻利地把晒干的藤蔓裹了两捆,将其中一捆递给老奥尔,“父亲,帮我把这个带回家,我要用它编个锅盖子。”

家里的铁锅就这么架在火塘上,没有锅盖子,煮豆子和燕麦粥的时候,要煮很久才能煮沸,乔里早就想给铁锅弄个锅盖了。

老奥尔接过那捆藤蔓,好奇地问:“锅盖子?那是什么?”

“是可以盖住铁锅的盖子。”乔里把那捆藤蔓挑在木耙棍上,告诉他,“等我编出来,你就知道了。”

老奥尔点点头,没有再问什么,他已经习惯儿子嘴边老是冒出奇奇怪怪的词语和想法了,作为过来人,他也明白少年人总是有着许多古古怪怪的想法。

“好了,我们走吧,不要耽误回去吃午饭。”

乔里用木耙挑着藤蔓,跟上老奥尔的脚步,踏上了回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