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在赵星卓改变了他的策略后,郑余生受到了人生中最猛烈的一波吹捧,关键赵星卓说着拍马屁的话,表情还非常淡定且面不改色,犹如一名教授正以过来人的经验总结,认为自己的学生终有一天能登上真正的艺术殿堂。

“你的手指很灵活。”赵星卓说:“节奏感也好,你属于我见过的,学得最快的人。”

郑余生面无表情地听着,赵星卓又说:“但是你有点紧张,要放松,弹琴是这样,学习也是这样,练习武术和运动,都是如此,越放松,你就做得越好。”

赵星卓努力地让自己的笑容显得真诚,热忱。

郑余生不予置评,起身,离开钢琴,准备前去吃午饭,赵星卓又跟在他身后,开始尝试着通过一些男人的共同话题与他拉近距离,亲切地说:“余生,你长得这麽帅,是不是有很多女孩子追你?你喜欢什么类型的……”

郑余生停步,打了个响指,黄锐不知道从哪儿突然出现,来到他的面前。

“让他不要说话。”郑余生说。

赵星卓:“………………”

赵星卓被带了下去,郑余生吃午饭时,他又出现了,这次,嘴上多了一个性感的情趣口球。

郑余生掏出手机,给赵星卓拍了几张身穿旗袍并戴着口球的模样。

赵星卓两手稍微比划,示意大可不必如此。 又作“嘴上拉链”动作,意思求求他解下来,自己接下来一定会保持安静。

幸好这口球没有戴太久,到郑余生午饭结束就摘掉了,接着赵星卓去吃午饭,郑余生则睡午觉,午后他也可以回佣人房休息一会儿,直到下午两点半,郑余生起床后才需要继续服侍。

赵星卓打开自己房间的衣柜,看见满柜的女装,知道接下来的几天里都逃不掉。

JK制服、高叉泳装、比基尼、兔女郎渔网袜,为什么这个世界上有人能这么啊!赵星卓只想翻件舒服点的穿,这身旗袍实在让他太难受了。 最后他选了半天,拿了件JK制服换上。

他简直不想看自己在镜子里的模样。

两点二十五,郑余生睡醒了,按铃叫他,赵星卓从佣人房门过去主卧室,郑余生一指床头柜上的水瓶,意思给他倒水。

杯子距离你的手,只有不到四十公分好吗?!赵星卓心想,自己也是少爷,却从来不会如此愚蠢地使唤他人。

“睡得好吗?”赵星卓亲切地问,心想只要说得不太多,应当不至于被戴口球。

卧室里只有他们俩,郑余生不答,有点困倦地起来,赵星卓忙打开衣柜,给他找衣服换衣服,恭敬地在旁垂手等候。 郑余生边走边脱,全身上下几乎脱得赤裸,只剩下一条贴身的三角裤,站在洗手台前刷牙。

也许是感觉到赵星卓上午与下午的态度转变,变得主动了许多,他稍带疑惑地多看了两眼赵星卓。

赵星卓此刻正在捡起地上的衣服放到一旁去,又拿起床铺上的书,放回书架,他看见桌上的蓝牙耳机,便借故拉开床头桌的抽屉,放入蓝牙耳机。 实际上他正在想办法,探查郑余生卧室上的东西,寻找他需要的武器。

洗手间内传来郑余生的声音:“把我的衣服拿过来。”

赵星卓马上道:“是,少爷。”

他打开衣柜,里面全是烫过叠齐的衣物,清一色白衬衣配黑西裤。 赵星卓心里吐槽你是乔布斯吗?给我配旗袍的时候倒是很多花样……

趁着郑余生洗漱,他飞快地挨个拉开各个抽屉,怀疑上锁的他没有动,免得误触了报警装置,此刻他抱着郑余生的衣服,就算被摄影机看见,也可以解释为帮他找东西。

“人呢?”浴室里,郑余生的声音透露出少许不耐烦。

那是一把枪?!赵星卓飞速拉开一个抽屉,眼角余光一瞥,心道太好了!

就在郑余生的床头桌抽屉下,有一个匣子,里面有一枚六分仪造型的戒指,以及一把枪,但他已经没有时间多看了,只是再次合上抽屉,不知道那是工艺品还是真枪,应当是左轮造型的…… 他不再多想,迅速抱着衣服,进了浴室,交给郑余生。

“抖开啊!”郑余生莫名其妙道:“这样怎麽穿?”

赵星卓速度抖开衬衣与西裤,服侍他穿上,郑余生看了赵星卓一眼,不知是起床气还是对他不满,眉头微拧。

但赵星卓已经完全不介意了,这么快就找到了他要的,简直让他精神随之振奋起来,幸运女神正在朝他招手…… 话说郑余生与他的父亲比起来,简直是个,白痴!怎么会有人把枪放在床头柜的抽屉里?

不过细想起来这个举措也实属寻常…… 赵星卓跟在郑余生身后离开卧室,认为自己也会这么做,如果那把枪是真枪,睡觉被惊醒时,转身就能第一时间拿到武器,不用担心被暗杀。 而且在白楼里,来来去去都是自己人,安全能得到保证,不会有人敢来乱动大少爷的东西。

他只算漏了一点,没算到自己会进入他的卧室,太好了!我要尽快实行计划,否则一旦他注意到,那把左轮手枪就会被转移到其他地方去……

“老板要见他。”黄锐站在走廊里。

赵星卓顿时从他的计划中猛然回过神,嗅到了危险的气息。

郑余生停下脚步,赵星卓跟在他身后,只能看见他的背影。

这个时候,千万不能节外生枝,赵星卓心想,又要见我做什么?这老头子莫非闲着无聊,每天盯着监控看,刚刚看见我翻抽屉了?还是中控室告诉了他?

“他怎么又来了?”郑余生的声音里带着少许怒气。

黄锐稍稍摊手,示意无可奉告,郑余生侧头看了眼赵星卓,赵星卓穿着JK制服,摆弄了几下格子裙,努力地把他的注意力引到自己的装束上,暗示他:这样去见你爸不合适吧?

“去换身衣服。”郑余生冷冷道,显然也知道自己的恶作剧要收敛一点。

“来不及了。”黄锐答道:“现在就要带他过去。”

郑余生铁青着脸,最终没有拦阻,任由赵星卓被带走。

门被打开,郑裕端坐于上一次的书房内正喝着茶,身后站着两名保镖,黄锐这次把赵星卓带进去后,在角落里的沙发上坐下。

“听说你……”郑裕抬眼,一看赵星卓,顿时把茶喷了出来,继而是一阵大笑。

“哈哈哈哈!”郑裕只觉得这实在是太怪异了,说:“这是在做什么?”

赵星卓皮笑肉不笑,嘿嘿一声,还牵了下裙角,说:“好看吗,叔叔?”

“谁想出来的?”郑裕简直无言以对。

黄锐开口道:“余生的恶作剧。”

赵星卓只沉默地看着郑裕,知道他突然传唤自己,多半是有话说,而且根据郑余生与黄锐的短短两句对话,他可以推测出郑裕也许不住在白楼里。

因为先前郑余生说:“他怎麽『又』『来』了。”

用“来”这个动词,而是不是“回来”,也就意味着郑裕大部分时候不在此地。 如果真是这样,安防会比他想象中的更宽松一点。

“本来这个时候,你就应该被埋了。”郑裕倒是开门见山,示意书房落地窗外的山岿,又朝赵星卓说:“昨天已经为你选好了一个地方,就在那边的山头上。”

“啊,谢谢叔叔!”赵星卓真诚地说:“看来也是个风水宝地。”

郑裕冷笑一声,说:“我也不知道为什麽,余生会留下你的性命,不过我记得,你们小时候,似乎还见过面?”

“好像是?”赵星卓想了想,说:“在我七岁的时候?太久了,记不清了。”

郑裕又意味深长地“嗯”了声,上下打量赵星卓,又说:“你现在应该认清现实了?”

赵星卓深呼吸,心想也许郑裕会提点条件,说:“叔叔,您说吧,我现在性命都在你们父子俩手里,无论有什麽要求,我都会配合。”

赵星卓深知留得性命,才有翻盘机会的道理,死人是无法改变命运的。

但郑裕似乎对赵星卓能提供的价值没有太大兴趣,只是带着少许好奇的笑容看他。

“要求嘛,我现在还没想好。”郑裕说:“我只是奇怪,余生能从你身上挖出什麽价值…… 不过算了,这不重要,叫你过来,是想让你陪我看会儿电视。”

赵星卓笑道:“早说嘛,叔叔!您想看点什么?零食和啤酒买了没有?”

郑裕又冷笑一声,按开遥控器,书房内降下投影,开始播放本地新闻。 突然间,赵星卓的笑容消失了。

本地新闻正在播放一场葬礼。

“…… 富礼集团董事长,女富豪赵倾城的葬礼,于本日上午十点在晴久山举行……”

新闻画面上,是数十辆黑色轿车组成的送葬队伍,护送骨灰前往晴久山公墓。

郑裕稍稍倾身,说:“你母亲去世了,节哀啊,世侄。”

赵星卓怔怔看着这一幕,期间穿插着追悼会现场,所有人身穿黑西服,家属正在接受吊唁客人的凭慰,母亲的黑白遗像挂在追悼会正中央,她漂亮的外貌一如以往。

“我记得你父亲是个法国人?”郑裕问。

赵星卓没有说话,于伦敦接到通知的电话时,他的母亲仍在ICU,四十八小时过去,她已经被烧成了骨灰,送往公墓。

赵星卓眼眶通红,此刻书房门被再次打开,郑余生走了进来,他眉头深锁,看了眼赵星卓的表情,又看父亲,没有作声,坐在沙发上沉默地等候。

郑裕就当自己儿子不存在般,又说:“我看到追悼会上,只有你姐夫与你弟弟,恕我多嘴问一句,你大姐在哪里?”

赵星卓的眼泪模糊了视线,他几乎听不见其他声音。

“看来你们家也发生了点事啊。”郑裕说:“我现在倒是有点犹豫,是修补一下与东关的友谊呢?还是放任就这样不管?”

赵星卓依旧不答,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说实话,我很钦佩令堂的为人。”郑裕又说:“她是我不可多得的对手,作为女性,能走到这一步,很不容易呐。”

“爸。”郑余生终于开口了。

郑裕被自己儿子顶撞,脸色顿时沉了下来,望向郑余生,郑余生蓦然站起,走到书桌前,拿起遥控器,将新闻关了。

赵星卓从悲伤中蓦然觉醒,转头看着郑余生,双目几乎要喷出火焰来。

他原本可以见上母亲最后一面,哪怕她还在ICU里,他也能朝她说上几句话,或是握着她的手,与她告别,也许有儿子的陪伴,她能奇迹般地好过来。

但郑家把这一切全毁了!

“别开枪!”郑余生蓦然吼道。

赵星卓越过办公桌,怒吼着将郑裕扼在了地毯上,书房内瞬间一片混乱,最终,赵星卓后脑勺上挨了一下狠的,眼前一片漆黑,松开了手。

但这次昏迷的时间非常短暂,赵星卓很快再次清醒过来。

他看见了郑余生愤怒至极的表情,犹如一只野兽般,朝他吼道:“你给我识趣点!你还想不想要自己的性命?!”

赵星卓摸了下自己的后脑勺,坐了起来,发现自己已经置身于郑余生的卧室里,坐在地毯上。

“再有下一次。”郑余生认真地说:“我就要给你上刑了。”

“来啊!”赵星卓猛然吼道,这个时候,他是真正的无能且狂怒,自己的母亲去世,他却被郑家软禁在了白楼里,见不到她的最后一面,作为家 族长子,连亲手为她送葬的希望都成为了泡影…… 他遭受了人生的重大打击且充满了愧疚,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他踉跄起身,深呼吸,最后,他没有朝郑余生动手,因为郑余生救了他。

郑余生的嘴角现出一个弧度,说:“地下仓库有一个准备好的玻璃钢纤维池,今天的事如果再发生一次,我就把你扔到玻璃钢池里去,让你死不了,却也活不过来。”

肉眼不可见的,细小的玻璃钢纤维犹如暗器,会刺入人的每一寸皮肤,且伴随他一生,哪怕送到医院,医生也无法把它挑出来,它会断在人的肉里,被玻璃钢纤维刺伤的人,全身将持续红肿难忍。

郑余生怒气冲冲地离开了卧室,剩下赵星卓怔怔地站着。

他现在头痛欲裂,根本无法多想除了母亲死讯的其他问题,他靠着墙坐下,只觉得自己这短短的一生,实在是活得太失败了。

在他的记忆里,母亲完全不像一名黑社会老大,她只是他与他大姐的母亲,一个寻常人家的妈妈,从记事开始,每一天傍晚,母亲会准时回到家照看他们姐弟,并陪伴他睡觉,直到赵星卓四岁,她生下了第三个孩子。

他小时候知道母亲在外面有自己的事业,她一边打拼事业,一边履行着养育孩子的职责,比起在这个社会上摸爬滚打的男性,女人开拓事业要更艰难。 但她几乎从不缺席孩子们的陪伴与教育。

直到赵星卓得知家族产业带有黑帮性质时,是在他十岁那年,第一次被绑架之后。

赵家控制着江东市近乎所有的赌博资产,拥有三大黑帮中最大的现金流水,除此之外还涉及洗钱、政治献金等产业,母亲坐拥天价资金并擅长于做生意——就像他们玩Monoply地产大亨一般,把这些天文数字打理得井井有条,让它们各自去往该去的地方,当然,除此之外,还需要非同寻常的好运气。

经历了有惊无险的绑架后,这位黑帮大姐头考虑到赵星卓的安全与未来事业发展,把他送出国深造:她根据每个孩子的特性来分别培养他们,大女儿赵尔岚对数字敏感,赵倾城让她协助处理财务问题。

赵星卓从小关注社会与他人,她让他在英国攻读法律,倾尽资源培养他,期望他能有一天学成归国,或许从政,为家族洗白上岸,或许对东关内部进行改革,寻找到适合这大黑帮未来的路。

小儿子景良则桀骡不驯,充满戾气,她把他留在身边,让他显示出对外的,家族的强硬一面。

她的安排显得刚刚好,孩子们也遵循着她的期望成长着,只等待他们独当一面,便水到渠成。

这一切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所打破,她在巡视旗下产业的一艘游轮时,遭遇了不测。 这令赵星卓的人生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剧变。 数日里,他努力地让自己冷静下来,并寻找脱身的办法,然而母亲的死讯一瞬间冲破了他理智的防线,犹如天空轰然巨响并塌了下来。

赵星卓大脑一片空白,下意识地走向郑余生卧室的床头柜处,众所周知的,一把左轮枪里有六枚子弹,他想用连续五发子弹杀掉郑裕,再用最后一发来结束自己的生命。

就在此刻,远方传来钢琴声响,赵星卓被那乐声唤醒,慢慢地回到了现实,恢复了理性。

那是莫扎特的“K265”,它还有另一个耳熟能详的名字:《小星星变奏曲》。

赵星卓转头朝向曲子的来处,K265的前奏弹得很顺畅,但到了开始变奏时,演奏者便难以驾驭了,钢琴水平只能算个半吊子,乐声逐渐变得杂乱起来,然而节奏却依旧清澈,犹如一个刚学琴的少年,正在笨拙地与世界对话。

K265没有弹完,就像所有半途停下的曲子般,以一段胡乱按琴键的尾音在别墅内回响,结束了这生涩的演奏。

但赵星卓的灵魂也随之被唤了回来,他恢复平静,离开了郑余生的卧室。

花园外传来车辆的发动声,他透过玻璃窗,看见一辆劳斯莱斯驰离郑家,想必是郑裕又走了。

长川会当家主不住在白楼,于此处生活的,只有太子爷郑余生。

回到自己的佣人房时,梅管家正指挥女佣挂衣服。

赵星卓看了她们一眼,没有多问,梅管家也不吭声。

衣柜里多了五套男生西装,也许郑余生终于改变主意,对他的女装不再感兴趣了。 赵星卓当即起身,换回男装——白色衬衣、西裤以及修身的黑色绸绮马甲,黑色皮鞋。

虽然穿上像名执事,但至少比女仆装好多了。

赵星卓控制自己,不再去想母亲的死讯,在这个时候流露出悲伤与脆弱显然是不明智的,他的首要任务,仍然是逃离白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