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天盟梦到自己行走在沙滩边。

基地里有各式各样的人工造景, 可除非任务需要，郭天盟从不会在这类无聊的享受上花钱。

郭天盟在沙滩上看到了很多人，很多熟悉却已经死去的人。

他知道这是梦, 他有些怅然。

郭天盟过去不会花太多时间去怀念他们，但他现在却不可避免地开始思考他们死前都在想些什么。

这些是没有意义的。

“大孙子。”仇文的声音响起。

郭天盟眼前的景色开始模糊。

“大孙子！”仇文的声音继续响起。

郭天盟迷迷糊糊地睁开双眼。

他的梦醒了。

仇文的脸出现在他面前, 而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搂住了仇文。

仇文的表情看起来有些为难：“要不我重新给你准备一个房间吧, 我发现你也长大了, 总抱着你祖爷爷也不是一件好事。”

“不必了, 我不会住太久。”郭天盟松开仇文, 他打了个哈欠。

“你还想回去？”关敬英询问。

“美梦总要醒的。”郭天盟伸了个懒腰, 他的黑眼圈淡了很多，脸也圆润了一些。

每次在丧尸基地他都休息得不错。

“你要去搞大事？”仇文问他。

“嗯，搞大事。”郭天盟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他还是不习惯不戴眼镜，“仇先生，您之前说要给我养老的事还算不算数？”

“算, 你确实是我们家的孩子。”仇文随口说。

“多谢。”郭天盟说完这句之后又顿了顿，他似乎还想多问一些什么，可最后他还是没开口。

郭天盟爱他的父母，可他的父母不曾了解真正的他，不曾参与他真正的生活。仇文强硬地把他们两人扯上关系，一开始郭天盟觉得荒唐。

可渐渐地, 郭天盟习惯了，他不再把这个称呼当作玩笑。

“我现在啃你一口, 你就能变成丧尸哦。”仇文提醒他。

“你不想被窥探心声的话, 可以让外面的丧尸啃你一口。从头开始，我可以把你养成一个积极向上, 阳光开朗的孩子。”仇文没有放弃蛊惑郭天盟。

“如果要转变成丧尸，我个人不介意被您窥探思想。”反正仇文已经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类了，在这个前提下，郭天盟不介意被窥探思想。

郭天盟甚至认为自己的想法比其他人更纯粹，更稳定。

“我倒是蛮想知道你在想些什么的。”仇文对郭天盟脑子里的东西很好奇。

“您想窥探些什么？”郭天盟问。

“我想知道你为什么36了都没对象。”仇文随口说。

“您死之前也没对象。”郭天盟提醒仇文。

“我死的时候比你年轻。”

“只年轻四岁。”郭天盟不认为仇文有资格催自己的婚。

仇文伸手捧住自己的脸：“可是看外表，我比你年轻了起码十岁。”无论怎么算，仇文都是赢。

郭天盟捂脸：“您知道的，我没有那个精力。”

郭天盟没有时间去经营自己的家庭，而且他直到现在也没遇到自己真正喜欢的那个人，他没有结婚的理由，单身到现在也是正常的。

“但是你同事结婚了啊。”

“您的同事也结婚了啊。”仇文的同事也累，他们结婚的也不少。

仇文不跟郭天盟争了，他指着郭天盟，看向关敬英：“你看看这孩子，我说一句他要顶三句！”

“好了，仇先生。”关敬英完全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接话，他年纪比郭天盟小，实在担不起“长辈”这一身份。

关敬英看着郭天盟：“您有什么打算？”

“打算就不必交代了，我应该是回不来了。”郭天盟笑了笑，“再见吧。”

“你今天就走？”

“今天就走，我们部长已经被停职了，我再不走就真的迟了。”郭天盟想要收拾收拾自己的东西，结果他发现自己压根没带行李，他已经习惯了那些花里胡哨的打扮，现在他来仇文这儿都是穿的丧尸提供的衣服。

郭天盟轻轻叹了口气。

“舍不得？”仇文问他。

“有点。”郭天盟承认了。

然而再怎么舍不得他也得走。

郭天盟给中央基地发去消息，表示他的任务完成，他可以回基地了。

基地里，得到消息的沈从章骂了一句：“这狗日的！好日子不过，上赶着回来坐牢！他是不是脑子有病？！”

在骂完之后，沈从章收到了郭天盟的信息。

【老沈，我们见一面吧。】

【不见，老子忙得很。】沈从章气得肝疼。

【我有事求你帮忙。】

【不帮，滚他妈的蛋。】

【现在我们部门被清算，你应该很清楚这其中相当一部分都是无辜的。】

沈从章按了按自己的脑壳：【你指的是哪方面无辜？】

【他们只是站错了队，我有办法保下他们。】郭天盟回应。

沈从章立刻来了精神。

郭天盟还在继续：【基地为了培养他们花费了无数的资源，他们就这么被关起来太可惜了。】

【你能把他们捞出来？】

【能，见一面吧。】

沈从章同意了。

沈从章把见面地点安排在了他自己家，这让郭天盟有些意外。

郭天盟见到沈从章之后第一句话便是：“你是真不怕受我的牵连？”在他传递信息表示自己要回来开始，那些人就做好了把他投入监狱的准备。

之所以没在进基地的第一时间被逮捕，估计还是这位老沈帮了忙。

或者说他和老沈的对话已经被新的总领知道了，现在老沈的态度也就是背后总领的态度——看郭天盟还能折腾出什么幺蛾子。

郭天盟坐到了沙发上，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相当自来熟地想要爬到他的腿上。

“好了雯雯，别闹了。”沈从章把小女孩抱起来。

女孩伸手往郭天盟的方向抓了抓：“郭叔叔！郭叔叔！”

沈从章把女孩交给自己的妻子，让妻子先带孩子出去玩一玩。

打发走孩子之后，沈从章哼了一声：“受你牵连？我不相信你不知道这会是一场三人对话。”新的总领会知道他们的沟通内容。

沈从章给郭天盟倒了一杯茶，他笑了笑，似乎想让气氛更轻松一些：“奇了怪了，我闺女长这么大也没见过你多少次啊，她怎么就这么喜欢你呢？”

“小姑娘比较看脸吧。”郭天盟顺着沈从章的话说。

“夸你自己？”

“阐述事实。”郭天盟一直都知道自己长得好。

“你说你怎么就没结婚呢？”沈从章没有反驳郭天盟，“你上学的时候那么招人喜欢。”

“工作了也招人喜欢。”郭天盟补充了一句，随后他说，“我祖爷爷刚刚也跟我聊了这个问题。”

“你直接管他叫祖爷爷？”

“当着他的面基本不这么念叨。”郭天盟摇摇头，“我不结婚也是好事，免得耽误别人。”

沈从章沉默。

过了一会儿后，沈从章开口：“你说吧，什么办法？”

郭天盟笑了笑，他从自己口袋里掏出一张纸：“给你们一个当救世主的机会，你们要不要？”

沈从章微微挑眉。

郭天盟继续说：“稳固根基，展示权威。”

“说具体点！”

“这里是一份名单，我们部门里那些有能力有信仰的官员名单。回头我会把他们无罪的证据发给你。”郭天盟说。

“无罪的证据有什么用？”沈从章问，“你们部长也是个清廉的部长，他个人品德同样没问题，可他还不是被送进去了？”这不是在报仇，只是在排除隐患。

郭天盟名单上那群人也是一样，他们最大的错就是他们站错了队。

“我拿着它肯定没什么用，你们拿着它就有用了。”郭天盟笑着说。

他把名单递给沈从章，随后他悠悠喝了一口水：“我自认不是个把个人利益凌驾于群体利益之上的人。”

沈从章打开名单：“你确实不是。”

“过去我认为丧尸的存在是威胁也是个机会，所以我想利用仇先生的身份。”郭天盟说，“各个基地人心涣散，我觉得需要有外部的压力强迫内部团结，仇先生就很好用。”

“可惜现在丧尸和人类的关系变了，我们没法再将仇文打成反派。”郭天盟看着沈从章，“人总会死的，就比如你，你是想就这么死，还是有机会成为丧尸，几百年后与自己的妻子女儿再聚首？”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现在聊这些有什么用？”沈从章问。

“你们也只是中央基地内部的一支势力，除了我们这群对头，还有一堆中立摇摆的势力。”郭天盟继续说，“他们同样清楚我们这些同事的为人，他们也会觉得你们对我们的打压太过。”

郭天盟放下茶杯：“你们也需要一个反派。”

沈从章的手一抖。

“把他们通通拉下水。”郭天盟说，“你们再把他们捞起来，连带着我给你的这串名单上的人。”

郭天盟指着沈从章：“你们的口碑会彻底反转，办事也会更方便。”

“你……”

“我只是通知你一声，回头捞人的时候记得连带着这串名单上的人一起捞，还有我们部长。”郭天盟话语一顿，随后他接着说，“就算不能放了，也不至于判死刑。”

“你想做那个反派？！”沈从章迅速起身。

郭天盟嗯了一声。

“那你……”

“我不在乎这些。”郭天盟也跟着起身，“我习惯了抛弃一部分，保护一部分。我动手的时候不会在意被陷害的那人是好是坏，品行如何。”

“现在我还在做一样的事，只不过被抛弃的变成了我自己。”郭天盟声音淡淡的，“这很正常。”

“我先走了，你们做好准备吧。”郭天盟起身离开。

沈从章站在原地，许久没有动弹。

郭天盟回了自己家，在进家门前，他发现有个年轻人坐在自己家门口。

“你是？”郭天盟询问。

“郭部长！”那人迅速起身，他的手里拎着一篮水果，果篮里甚至没有重复的品种，这个果篮的价格相当昂贵。

很快郭天盟就看清了对方的脸：“你……”

“之前总打扰您的那个老人是我爸爸。”那人先开口了。

郭天盟已经认出来了，只是对方看起来很憔悴，脸是蜡黄色的，眼角耷拉着，眼皮还有些肿。

“我爸爸他……过世了。”男人把果篮递给郭天盟，“这些年您一直照顾我父亲，他给您添了不少麻烦。”

郭天盟微微愣了下，随后他接过果篮：“老人家已经走了？”

“嗯，睡觉的时候没的，不算痛苦。”男人想要笑，但他笑不出来，“他说您是好人。”

郭天盟有些意外，他还以为那个老头讨厌他。

“我爸爸他一直很孤独。”男人解释，“说句话您别见怪，他总说欺负您还挺有意思的。”

一开始男人也试图阻止自己亲爹，毕竟郭天盟是领导，自己亲爹造孽过头了很有可能断送他的晋升路。

可郭天盟什么都不做。

而他老爸对此特别得意：“这个领导没脾气嘿！”

郭天盟无奈：“他只是想找乐子吗？”他就说这个老头怎么能抠成这样。

“您能等等吗？”男人转身准备上楼，“我爸还有一些东西，我想交给您。”

郭天盟站了一会儿。

那男人捧着一个大盒子跑了回来：“这个，我爸说他想送给你。”

“谢谢。”郭天盟伸手接过。

“那我先走了，我待会儿还得上班。”男人是得知了郭天盟会回来的消息后特意来蹲守的。

郭天盟点点头，随后他拎着大箱子进了家门。

郭天盟打开箱子，他发现那是一套模型，是末世前交通工具的一整套模型，这不是郭天盟喜欢的。

那个老头送东西都这么我行我素么？

“送去丧尸基地吧。”郭天盟觉得关敬英应该会喜欢这些东西，毕竟仇文总给他介绍关敬英的宝贝飞机。

郭天盟重新把盒子关上，他发消息询问下一次去丧尸基地交换物资的陆行车什么时候出发，随后便让他们过来他家拿这件礼物。

他没法好好保管，但仇先生应该会把它收好的。

郭天盟把模型的照片拍给了仇文看，仇文一连回了好几个“哇”，看来他相当喜欢。

郭天盟笑了笑。

……

仇文在两天后拿到了那一大盒模型，他相当兴奋地把模型摆在了大厅最显眼的地方。

而两个小时之后，郭天盟叛逃基地。

他偷取了基地中央系统的权限，借用权限强制停下了各处基地正在播放的娱乐节目。

“我是中央基地特殊行动部的副部长郭天盟。”郭天盟的脸出现在他们面前。

原本正在等待录节目的何洛在看到郭天盟的脸之后骂了一声：“什么玩意儿？！又出什么事了？”

不同监狱里正在放风的程东洁和楚铎也将目光落在了虚拟屏上。

仇冰河抱着自己的小腿，她静静地等待着郭天盟的表演结束。

郭天盟是个煽动能力极强的人。

他驾驶着小型陆行车行驶在陆地上，他表示自己正在被中央基地追杀，这并不是因为他做错了什么，中央基地对他的追杀只是为了自保，因为他掌握了中央基地各个重要岗位高官的黑料。

郭天盟语速极快，他先是爆出了一些真正有问题的蠹虫，他摆出了事实证据，证明有无数人死在了这群畜生的手上。

而在抛出真实的猛料后，郭天盟便开始往一些清正廉洁的官员身上猛泼脏水。他知道这时候民众的情绪已经被点燃了，他不需要再拿出太多的证据，民众会相信他，起码暂时相信。

等这场愤怒过去，就是新政班子收获成果之时。

郭天盟又说明了自己叛逃的缘由，作为一个从未有过感情生活的36岁中年男性，他把自己叛逃的原因归结到了一个已经被执行死刑的高官身上。

他和那位高官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而且那人前科累累。但郭天盟表示他与那人的关系相当亲密，如胶似漆，他说那人是被陷害的，随后他花了三分钟时间夸赞对方的人品。

那人在他口中几乎成了一个完人。

这时候民众和中央基地的官员都是愤怒的。

民众愤怒的点是这群高官不干实事，居然都烂成这样了。那些官员愤怒的点则是他们认识郭天盟口中的“完人”，那是一个重利重欲的混蛋，活该被打成筛子。

而郭天盟居然为了这么一个人把他们都拉下水？！

他甚至把自己的下属也拉下水了！！这是一个神经病吧！

已经被关起来接受检查的部长听到此时已经明白了郭天盟的意思，他呆愣愣地看着虚拟屏。

“郭天盟手下能查到三亿六千万的贪污款。”沈从章对总领说，“他临时贪污的。”

“临时贪污……”总领的嗓音有些哑。

“这些贪污款已经被追回了，这个数字足够执行死刑。”沈从章继续，“他是……坏事做多了，不甘心，知道自己会被清算，所以死前也要拉上我们的疯子。”

“有人信吗？”

“单拿出这一点没人信，但把郭天盟过去所做的那些事公布出来，人们会信的。”

郭天盟太像一个疯子了，他的行事作风，他对部分基地的态度。

人们会相信他就是一个在死前都要癫狂到拉着其他同事陪葬的疯子，他贪恋权势，傲慢自大。

“人们总不会信他是个被楼上老头欺负了几年的窝囊废。”沈从章笑了，笑得并不怎么好看。

现在屏幕里的郭天盟会被民众捧为敢说真话的勇士。

不久后他就会彻底跌入谷底，他的奉献，他的信仰，他的一切……

郭天盟是在救自己的下属，他同时也是在维护基地的稳定。

反派是郭天盟。

一部分人会认为郭天盟偏激的行事方式造成了各个基地内部的问题，会有更多的错误被抛给郭天盟。

而新上任的总领和他的班底呢？

他们是光明的，他们是正义的。他们结束了黑暗，郭天盟死了，所以一切都会变好的。

而此刻不过是光明降临前的黑暗，他们只需要忍受一段时间的误解。

熟悉郭天盟的人已经意识到了不对劲，就连不怎么聪明的程东洁都皱起了眉头。

他不清楚郭天盟到底在干什么，郭天盟有这么张狂吗？

而郭天盟的老部长此时已经泪流满面，他看着显示屏里那张已经不算年轻的脸。他应该猜到这孩子会跑出来的。

郭天盟怎么会老老实实地躲在丧尸基地？他又怎么甘心被逮捕？

他也是为自己理想奉献了一生的人啊，他怎么甘心就这么销声匿迹？

当老部长听到自己的名字时，他心道果然如此，这孩子想要把他拉出去。

老部长收敛起脸上的表情。

可他自己又怎么甘心苟延残喘地活下去呢？抛弃过去所有，什么都不能做。

想到这里，老部长轻轻笑了两声。

他意识到是自己傲慢了，把他换到郭天盟的位置上，他会做和郭天盟一样的事。

只是他希望那个孩子活着啊。

起码那个孩子应该活着。

……

郭天盟漫无目的地驾驶着陆行车，他眼前的景色并没有任何新意。

他要将这场混乱推到最高潮。

这也是他的私心。

“我用我的生命作保，我所说的话没有半分虚假。”郭天盟掏出枪抵住了自己的下巴。

这是他的私心，他可以背负罪名，但他不接受审判。

郭天盟还在煽动民众的情绪：“起来反抗他们吧！”

“他们根本不把你们当人啊！”

“在他们杀死你们之前！拿起武器杀死他们！”

这样太极端了，可能会出现暴乱。

郭天盟很清楚，他在叠加自己身上的罪孽，为此他在煽动一场无意义的牺牲。

他要真实的混乱。

他要人们看清楚郭天盟身上的罪孽与荒唐。

最后郭天盟露出了一个微笑，这只是他的习惯性行为。

后面会有无数人解析为什么这个疯子在煽动闹剧前会笑，他们会将其归结为“奸计得逞”“看见了未来了混乱”“对当权者的挑衅”。

但郭天盟确实没想太多，笑容只是他最舒服的表情。

“去闹吧。”

他扣动扳机。

砰！！

去闹吧，闹得天昏地暗。他们会累的，他们会开始珍惜当下的生活。

活着，然后呢？

然后奔向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