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很吵，窗里很安静。

顾明衍沉默，对着屏幕那头的霍家灵堂，百口莫辩。

为首富沈少组建的乐团正扛着大音响在外边激情演奏，声量在传播过程中丝毫不减弱，传进他的房间里时，还像自带的BGM那般响亮，连咬字都无比清晰:

“开心的锣鼓敲出年年的喜庆，好看的舞蹈送来天天的欢腾……”

快乐过大年的曲调，正透过麦克风，在千里之外的灵堂上不断回荡。

事已至此，顾明衍也看开了。

他对着摄像头微张口，调动出在解释的表情，似乎要对霍家人说什么……

然后整个动作就顿在这，连眼睛都不眨，生动演绎网速卡顿的状态。

这样的静默持续三秒，屏幕那头的霍家亲戚变得疑惑，几个姑丈姑母都急了，分明看到这小子在说话，怎么听不到啊？听不到还怎么阴阳他！

“卡顿”的顾明衍偷偷移动鼠标，不退出视频会议，直接点击关闭笔记本Wifi。

霍家灵堂上屏幕一黑：

【对方网络不佳，连接已断开】

“呼——”

视频结束，电脑桌面清净了，一个人也没有，顾明衍舒出一口气。

老公头七放《好日子》，现在他在霍家是臭名昭著了。

顾明衍捏了捏太阳穴，他也解释不清，刚好自己上线的时候外面就恰好放这首歌，还那么大声……

外面？

外面现在变得很安静。

顾明衍眉头一皱，他一上线就唱歌，他一下线就不唱了？这什么人啊专程跟他作对！

他推门出去看看情况，乐团暂时歇了，明星们在一旁的休息室里，几个邮轮的工作人员在整理场地。

“怎么没唱歌了？”

门半开着没关，顾明衍礼貌地站在外面敲门问，没进去。

“顾总!”

休息室里的路堂霖转头打招呼，一脸惊喜地迎出来。

他努力排练让自己分到头等舱这一层来表演，就想找个机会偷溜去见顾总，没想到顾总自己来了，路堂霖笑着说：

“天荣今天给沈少办欢迎会，刚群里通知说，沈少让我们唱一遍就行，也让游客们点些自己喜欢的歌。喏，外面工作人员在立牌子呢！”

顾明衍侧头，看见工作人员在演奏台下竖起一个大海报立牌：

【扫码下载歌达梅莉app，选择PRINCESS NO.1号邮轮，即可参加免费点播活动！大明星为你亲自献唱，让你最爱的歌响彻每一个角落！】

歌达梅莉是中外合资的航船公司，主营世界各地邮轮旅游业务，中方的出资人就是沈家，也就是说，现在又是沈钰名下的资产之一。

“顾总有没有兴趣也点首歌？我可以唱呢！”路堂霖积极地在新领导面前表现自己的业务能力。

顾明衍看见路堂霖手上还拿着乐器，两片铜镲，传统民族打击乐，对敲起来就会发出喜庆的声音，一看就是负责《好日子》锣鼓伴奏的。

“怎么会想到唱《好日子》的？”顾明衍边下载app边问，“整得跟过年一样。”

路堂霖：“哈哈，这不是沈少喜欢吗。”

顾明衍：“他喜欢？”

“…对啊，王总说这可是沈少最爱的歌，交代我们千万要好好演奏，可不许出差错呢。”

顾明衍心里呵呵，真是狗屁，沈钰跟了他这么多年他就没听过他有这爱好！

“点播的话，所有乐团都唱吗？”顾明衍登录上app，问。

“对，每层楼都有乐团驻场。”路堂霖向他展示自己的手机，“我们都有这个点播后台，你点了哪首我们就都唱那首。”

顾明衍：“头等舱乘客点播的话，能优先吗？”

路堂霖明媚地笑起来：“你点的肯定第一个唱！”

很快，顾明衍就选好了某首歌，发出【点播】。

叮——路堂霖看向手机，后台收到了一首新歌，他看到那歌名，一下子沉默了，犹豫片刻，还是问：

“顾总，您确定…要点这首歌？”

“怎么，没听过？”顾明衍笑，“不可能吧。”

路堂霖当然听过，初中在Q''Q空间听到流泪，一首……嗯，充满青春回忆的歌。

*

今晚星空酒吧张灯结彩，欢庆沈少当领导了。

天荣副总裁王总，揣摩着这位新沈总的口味，既然喜欢听《好日子》，那肯定喜欢红红火火。

大红毯、大红布、红横幅、红财字，一个酒吧被布置得无比喜庆，不知道的以为这里要办结婚喜宴。

昨天他听沈家的管家说，少爷最爱听大吉大利的歌，比如《好日子》。

可真等这首歌现场开始唱的时候，沈少的反应却很淡然，时不时低头看手机，像在注意什么。

王总以为这位首富可能有其他公司事务要忙，毕竟家业实在是太大了。

过了一会儿他再观察，发现这位少爷好像…只是在看直播。

王总偷偷瞅了一眼，恍惚间看到一个黑字“奠”，哎唷！不知道哪家在办白事，这个也敢拿来直播，真是晦气。

沈少不是一个很讲究喜庆的人吗？王总奇怪，怎么会在自己第一次担任大领导的欢迎会上看这个，太不吉利了！

沈少似乎不觉得不吉利，一边听《好日子》一边看得津津有味，他戴着耳机坐在卡座里，整个人好像跟外界隔绝了。

“家人们好久不见！”

沈钰的耳机里，主播正热情地招呼：

“我是哔哥，关注我，让你看到更多暴富的生活！今天要给大家拍个超级超级炸裂的！你们绝对没见过！

“咱们都看过豪门的车子、房子，是不是？那豪华的，啧啧啧别提了，那么，大家有谁看过豪门的灵堂？看过的扣1，没看过的扣0……哦，满地飘零呀。

“好了，废话不说，咱们进入正题！今天特别感谢前线的拍摄小哥，真的是冒着丢工作的风险在拍，大家千万不要错过，看到就是赚到！

“…我？你问我在哪，我当然在后方给大家讲解，哔哥不能真的在人家灵堂跟大家这样哔哔是吧？那你们可能就再也见不到哔哥了。

“…有粉丝担心拍摄小哥会不会真的没工作？大家不要担心哈，打工人最大的梦想是打工吗？不是！是什么？对，是暴富！最近有一位【富甲一方】大哥，私信我说，他非常想见识一下豪门的灵堂是什么样的？希望我能实现他小小的心愿。

“其实哔哥一开始真的没想拍别人灵堂，毕竟，这个…人家去世是吧？要尊重死者……但是！实在是…啊，怎么说呢，哔哥就直说了，他实在是给的太多了！

“今天这位【富甲一方】大哥也来到了我们的直播间，来！跟哔哥一起说：谢谢大哥！祝富甲大哥财源广进，万事顺意，花大钱赚大钱，天天贼开心！”

沈钰动动手指，为主播双击666。

“出于这个隐私保护哈，哔哥只会拍大致的场景，大家就感受下豪门灵堂的规格和流程，看看这个黑白的气势！具体是哪家人走了，现场参加都有谁，咱们都不会入镜的哈~

“有不小心拍到脸的，哔哥这边也是实时打码，不然就不是丢工作这么简单了，搞不好要跟拍摄小哥去蹲橘子，唉，富贵险中求啊，大家体谅下哔哥，谢谢家人们！

“好，开始进场了！唉，一片哭声啊，大家默哀三秒，祝这位逝者早登极乐。

“好三秒到了，现在映入眼帘的是一块大屏幕，哇，这是要视频连线吗？像春晚那样还有灵堂分会场？不愧是豪门啊，家大业大亲戚也多！

“哔哥猜有些亲戚可能是赶不过来参加，所以采用这个视频分会场的方式进行哀悼，真是高大上啊，不知道到时会是什么亲戚来……”

*

星空酒吧的舞台上，《好日子》唱完了。

王总反思自己这个马屁，可能拍到马腿上了，沈少全程关注自己的手机，连眼睛都没抬起来看一下。

明星们按照王总之前排练的要求，准备返场再来唱一遍，沈少摆了下手，示意不必了。

接着沈家管家带了另一个人过来，说是沈少以后在天荣传媒的助理。这位孙助理马上建议安排点播活动，正好可以借这个活动也向游客推广沈家邮轮歌达梅莉app。

沈少点头同意，还夸这想法不错。

王副总看得十分有危机感，孙助理这调度人员的架势可不仅仅像是位助理，以后恐怕也要升副总的。

而且一般向大领导提建议不会这样临场当着众人的面提，万一领导不喜欢呢？拒绝了自己没面子，同意了领导心里不爽。

再说办个点播活动哪有那么简单，临时冒出个想法就能办好，肯定要提前准备好，指不定背地里就是沈少的主意，当众给大家来这么一下，告诉全天荣的人，以后孙助理办事就代表沈少，大家要听话。

孙助理让每个明星都下载好app，输入邀请码，进入点播后台，谁点歌就唱。

过了一会儿，台上的锣鼓都撤下去了，换上钢琴、电子琴、吉他、贝斯，看样子要唱流行歌。

一男一女两位歌手走上台，男歌手腼腆地笑了一下，像是有点羞耻，然后抬高话筒，低声念出那句独白——

台下一群人不约而同地“哇哦！”“唱这首？”“回忆杀啊”

非常耳熟的开场白，有同一种青春的同时代人一听这句就知道是哪首歌了。

身后钢琴、电子琴……节拍旋律一起进，男歌手低头作深沉状，开始用嚼口香糖的腔调低沉地唱：

“点燃你总抽的香烟，欺骗我无法满足的嗅觉，那夜弄动你嘴唇甘甜，但却感觉距离还是很远……”

沈钰抬起头，往台上瞄了一眼：

“谁点的歌？”

领导发问了，王总赶紧去查自己的点播后台，被孙助理先一步抢答：

“是一位头等舱的G姓贵客，点的一首…《犯贱》。”

沈钰：“……”

王总观察到沈少眉梢微抬，他仔细揣摩这个微表情，是不是领导对这歌有意见？

还没揣摩明白，又听沈少问：

“没留言吗？”

“…哦有的。”王总看后台正要念，孙助理已经把自己的手机恭敬地递给沈少了。

沈钰瞄了一眼屏幕，G姓点播人在这首歌后面写了一条备注，三个字：

-送某某。

王总忽然听见沈少笑了两声，声音很低沉，弄得他和孙助理都是一惊。

这还是他们第一次看到这位领导笑，搞不懂笑点在哪里，只能陪着哈哈两下。

修长的手指往屏幕上一划，沈钰摘下耳机，退出自己手机上的灵堂直播，他端起面前一小杯琉璃金，路易王妃，某人最爱的香槟酒，一饮而尽，像在敬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