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金生案
“对了,还有个问题。”陈菲菲没有发现两人的异常,只是指着另一侧程行忠的衣服说道。
“死者的衣服撒了大量香粉,连血腥味都盖住了,不然这么大出血量是盖不住,你让人去香粉铺子问问,也许是个办法。”
沐钰儿抬眸:“这不是迎春花的味道。”
“当然不是,这个味道好刺鼻啊。”杨言非也跟着抱怨道,“我刚不小心闻了一口,现在鼻子都还有这个味道。”
“是春香阁的蔷薇露,仿的是百露春,这家店主在馏香时加的香料不对,提取时过犹不及,才有刺鼻的味道,但平日只用一点,这点瑕疵并不会被放大。”唐不言手指摩挲着程行忠衣服料子,低声说道。
沐钰儿顿时茅塞顿开:“梁菲。”
“梁菲是谁?”杨言非问道。
“之前在南市碰到的,梁坚的妹妹。”沐钰儿在屋内打转,“这么巧,现在越闻越像,就是这个味道。”
“所以你觉得和梁坚有关?”杨言非惊讶问道。
“王新呢,王新。”沐钰儿快步走到门口,大喊了几声。
隔壁屋子的大门立刻被打开。
“怎么了,司直。”一个穿着灰色蚂蚁,腰间系着宽刀的独眼男人走了出来。
“你梁坚家去过了吗,可有见她有一个妹妹。”
“去了,有一个,名叫梁菲,哭晕了三次,里保请了一个大婶照顾她,我们才离开的。”这王新长得凶,性格却格外温柔。
“她的证词给我看看。”沐钰儿伸手,“她家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
王新自怀中取出一叠供词,很快就抽出其中一张:“正打算连其他供词一起给你。”
“确实奇怪,他家住在宣教坊的大流街,那里每年都是租给入洛阳赶考的书生,租金格外便宜,同时也住了不少三教九流的人,按理住那里的都是穷学生,可梁坚家看上去还挺有钱,对了程行忠住在隔壁。”
“据说在扬州关系不错,可两人入洛阳后却一直吵架。”他多嘴说了一句。
“梁菲说梁坚曾给过程行忠很多钱,但事发前一日程行忠莫名放下狠话,说迟早要给他一个教训,如今梁菲一口咬定是程行忠杀的人。”
“是梁坚欠人钱了?”沐钰儿反复翻看着这段供词,不解问道。
“说起来也奇怪,梁家租的是最小的一间,梁坚住在外面,妹妹住在里面,可我瞧着屋内一些东西却是颇为金贵的,不太像没钱的。”
“侍卫不是也说梁坚和程行忠吵过,而且两人都是互相的最后一个人。”张一摸摸下巴,“是不是自相残杀啊。”
“不可能。”陈菲菲说道,“两个死法不能同存。”
沐钰儿两人说话间已经把供词仔细看了一遍:“梁菲不知道梁坚的往来人员?”
“她只是哭,一问三不知。”
“梁家父亲早亡,家中只有母亲和妹妹,梁坚就是靠着母亲和妹妹每日种地,替人浆洗衣服才能不理俗务的读书至今。”一个清冷的声音自屋内传来。
王新闻言抬眸,突然愣在原处。
“别驾还说对梁坚不熟。”沐钰儿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唐不言摘了衣服,气定神闲说道:“他在扬州颇有名气,便是听,也该听到几耳朵了。”
“美名?”沐钰儿反问。
唐不言神色微讥,却没有过多的贬低言语。
沐钰儿多看了唐不言一眼,随后对着王新说道:“你现在再去梁坚家,问她几个问题。”
“第一,在洛阳的半年可有什么难处,若是需要,我们北阙可以帮忙;第二,家里的贵重物品可需要我们帮她出手,云锦和春香阁的蔷薇露都很难保存,我们可以帮她买个好价钱;第三,让里保挑几个伶俐的夫人过去,就说这几日会有人来家里悼念,她是未婚女子,到底不便,请人帮忙照料后事。”
唐不言侧首看人,眸光中闪过赞叹之色。
王新之前说梁菲只是哭闹,抵制情绪很重,北阙便是再问也得不出什么答案,不如以退为进,自己迂回开口,反而能更快找到线索。
沐钰儿能以女子之身掌管北阙,确实是有本事的人。
“你派人在梁家门口。”
王新点头。
杨言非自她身后转了出来:“你怀疑此事和她有关,不过她妹妹一介女流,曲园也进不去,怎么会有关系。”
沐钰儿背着手,走了几步,最后摇了摇手指,确定说道:“我是觉得梁坚钱财来源不明,梁菲不可能不知道,而且这两具尸体应该要分成两个案子看。”
廊下气氛倏地沉默,王新和杨言非面面相觑。
“两个凶手?”杨言非大惊。
“为什么这么猜测?”王新也紧追着问道。
沐钰儿沉吟片刻:“若是一个凶手,程行忠是辰正两刻到巳时一刻死的,梁坚也是在差不多的时间,也就是说,凶手要在短短的这个时间段同时杀了两个人。”
她拿一根木头在地上画出一条长长的线,把两人的死亡时间作为基点自个画了一个大岔,随后指着辰正两刻到巳时一刻的那条横线。
“也就是凶手要在三刻钟的时间来回奔跑梅园和牡丹园,□□薪说过梅园和牡丹园最少的要一炷香时间,最远的绕道需要至少三刻钟。”
她在时间轴的上下两个方向各自划出一个小圆圈,代表梅园和牡丹园。
杨言非眼睛一亮:“曲园守卫森严,那人若真的来回奔跑,一定会被侍卫看到,若是连环杀人,一起杀死在假山里才是,这样来回奔波,时间上会来不及。”
“先杀程行忠,身上就带血,先杀梁坚,衣服会被打湿,不论谁前谁后,一旦被发现,事情就败露。”一直沉默的唐不言踱步走了上来,盯着那幅简单的画,面露赞赏之色。
“对!”沐钰儿眼睛一亮,沉吟片刻后直接说道。
“梁坚是左撇子,他和程行忠生同乡,而且两人都是彼此最后一个见到的人,梁坚身上还有莫名血迹。”沐钰儿目光一转,盯着唐不言的手指看,“梁坚对你心怀怨恨,所以趁你昏迷嫁祸给你,这才导致刀柄上的指纹和梁坚对不上。”
众人齐刷刷地盯着唐不言的手指。
唐不言索性大大方方伸出手来。
雪白修长,精致纤细。
“梁坚手指粗壮,刀柄上的血迹却比较纤细。”陈菲菲一眼就比对出了结果,“是你手指的模样。”
“真的有怨恨,为何不直接把人杀了。”王新不解问道。
沐钰儿比划着:“两个人成了两具尸体肯定有凶手,但两个人一个死了,一个没死,那就可以构成一条链子。”
“原来如此。”杨言非点头。
“所以现在所证据都指向梁坚杀了程行忠,之后他走假山小道,那条路我走过,我这样的脚程也要走一刻钟,之后梁坚被埋伏在瀑布下的人杀死。”
杨言非问道:“那杀梁坚的人是谁?”
王新带入自身情况,思考片刻:“这人一定浑身都湿的,怎么会没有发现。”
“这就要等张一把侍卫那边的口供拿来,当日不是还出现过意外传错消息,误以为救火的事情吗?”沐钰儿意味深长地说道。
“呵,你们这届新科进士得罪谁了。”观摩了全程的陈菲菲倒吸一口冷气,“这么招人恨啊,杀人还凑对的。”
沐钰儿沉默,蓦地响起那条浅蓝色的腰带顿时觉得头疼,好一会儿才说道:“这事我瞧着还没完,我还要再去一趟程行忠遇害的地方。”
“菲姐,尸体你在仔细看看,若还有其他问题,找人来告诉我。”
“得咧。”陈菲菲回了停尸的正堂。
“不萌,我有件事情要拜托你。”
杨言非以为要被抛下了,见自己也有任务立马精神起来:“你说。”
“我让张一取了今年新科进士的花名册,可这些毕竟都是虚头巴脑的东西,你去这些读书人爱去的茶楼酒馆打听打听,尤其注意梁坚和程行忠的社交。”
“好。”杨言非开开心心地走了。
唐不言眸光微闪。
“唐别驾。”沐钰儿背着手,走了几步,扭头对着他抬了抬下巴,“您自由了,但还要等卑职上折子禀明案情,是以烦请您在东苑好好休息吧。”
唐不言慢慢悠悠地走了上来:“自然,不敢劳烦司直。”
沐钰儿懒懒转移话题:“哪里的话,白蹭了别驾一顿早膳,甚是不好意思呢。”
两人穿过长长的游廊,任由两侧的藤蔓时不时拂过她们的衣袖。
春风乍起,料峭微冷。
“司直觉得是谁杀了梁坚。”唐不言跟在身后,冷不丁地反问道。
沐钰儿声音像是含在喉咙里,随口问道:“别驾有何高见。”
唐不言闷笑一声,就像细风穿过耳尖,听的人心痒痒。
“不知。”他咳嗽一声,气息微微弱了下来。
“您之前在扬州任别驾,刺史的佐官,处理州府总理众务,每年科举选报乃是大事,您虽说和梁坚不熟,但敢问周围人对这位状元评价如何。”
唐不言垂眸,盯着她发间晃动的红发带:“颇有才学。”
“还有呢。”沐钰儿带人拐过一个弯,脚步便也接着慢了下来。
“没了。”
沐钰儿扭头,打量着他的神色,敏锐说道:“你当初为何划了他的名字。”
唐不言沉默。
沐钰儿本以为他不会回答,谁知道却又听到他开口:“涉及扬州官场,司直可要听。”
沐钰儿立刻在嘴巴比了一个大叉,表示拒绝。
“梁坚的死怕脱不开当日赴会的人。”她话锋一转,叹气,“一连折这么多进去,我心里瘆得慌。”
“司直当真慧眼。”唐不言夸人实在是磨耳朵,冷淡极了,听不出真情实感,偏侧首看你时,又让你恍惚觉得大概也许可能真的是有一点微乎其微的真心。
沐钰儿掏了掏耳朵,觉得自己大概是被美色骗晕了,企图从他嘴里套到一句真话。
两人话不投机,很快就在东西两苑交界处的小花园里分道扬镳。
沐钰儿很快就回到曲园,她看着如巨龙般起伏的假山。
曲园大致被假山分成一个十字,院障皆由这座假山担任。
她溜溜达达走到入口处张望。
正午的日光热烈亮堂,却丝毫照不进假山,因为头顶的迎春花经过几年的藤蔓,早已密密麻麻包围着整个假山隙缝,偶有几处光亮也不过是其余入口投射进来的微光。
沐钰儿有个本事,她方向感极好,在被困深山时也能带着兄弟们从漆黑密林中走出来。
她跃上假山,仔细看了眼梅园的方向,这才一头扎进密道中。
密道里面越走越黑,宽度约在半炷香后突然开阔起来,甚至可以容纳五人并排站立,一反之前从梅园狭小入口进来时的狭窄。
沐钰儿站在黑暗的岔路口沉吟,随后闭眼感受了一下方向,朝着最右边的位置走去。
黑暗的甬道越走越黑,越来越安静,甚至能听到风声呼啸而过带来的呼啸声,还有自己脚步偶尔踩到石头,带来的诡异声响,若是常人只怕早已吓得腿软,可偏偏沐钰儿甚至颇有闲心地打量着这条假山甬道。
这里四通八通,高大敞阔,可以到达曲园的任何一个位置,却又扑朔迷离,弯曲复杂。
很快,洞穴内的风越发明显起来,沐钰儿脚步一顿,快走几步,快速拐过拐弯口,却在一瞬间脚步一顿,右手握紧腰间的长刀。
只见一道幽幽长影弯弯曲曲地落在脚尖前。
作者有话要说:唐朝长安一共有108坊,洛阳仿长安建112个,北部有29街坊(北市),南部83街坊(西市和南市)
梁坚住的宣教坊放在现在的区域划分,大概是郊区。
百千家似围棋局,十二街如种菜畦,这句诗就很形象的写出了街坊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