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2017年(9)
往后几天就是月考,安尧高中批卷子的效率很高,周四下午才考完最后一科英语,周五上午所有成绩就都出来了。
第一节是数学课,马志国提前十分钟拿着成绩单进了教室,脸色不怎么好看,甚至说是有点臭。
他对着下面乱哄哄的人群骂:“还有心思在这闲扯?一个个考那点分,我都替你们臊得慌!”
班上瞬间静了下来,大家都跟霜打的茄子一样灰溜溜往座位里逃。
马志国把成绩单往讲桌上一拍:“你们自己说,哪个知识点我没给你们讲过,最后两道大题不就是送分题吗?还那么多错的?!”
“行了,我也懒得多说你们,考什么样心里都有数吧,就不读出来让你们丢人了,下课班长过来把成绩单贴前面公告栏里。”
“上课!”
……
本来大家心情还没这么复杂,让他这么一说,更是没有听课的心思了,忐忐忑忑地全在惦记自己的成绩,甚至有好几个人因为上课走神吃了马志国的一记粉笔头。
四十五分钟好像能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终于熬到下课,马志国前脚出了教室,班长还没来得及张贴,下面的人就一窝蜂冲了上去,把讲台围得水泄不通。
赵思萱怕自己的小白鞋受到迫害,没跟着过去,朝沈浩打了个响指使唤他:“小沈子,帮我去看看呗。”
沈浩正在座位上翘着二郎腿吃干脆面,扭头白她一眼:“自己去。”
“你看我这小身板怎么能挤得过他们啊。”赵思萱无辜地眨眨眼睛,夹着嗓子朝他撒娇,“你就帮人家去看看嘛。”
“……”沈浩扔了手中的零食,做了个干呕的表情,不情不愿道,“去去去,您先把嘴闭上。”
“这还差不多。”赵思萱哼哼。
许释全程没有掺和前边的事,安安静静在座位上整理错题,沈浩回头问她:“学霸,用我帮你看一眼不?”
“好啊。”许释笑,“那谢谢你啦。”
“小事儿。”
沈浩仗着身高和体型优势,很快就在人群中挤了进去,看清楚最上面的那个名字后,蹦高往下跑:“卧槽学霸!”
那架势,不知道的以为是中了彩票。
赵思萱满脸嫌弃地看着他:“你被成绩刺激疯了?”
“你别打岔。”沈浩双手撑在许释桌边,朝她竖起大拇指,“学霸牛啊,年级第一!总分682,恭喜你啊!”
“啊?”许释愣了一秒,很快又恢复平常,“谢啦。”
“诶你怎么一点都不激动啊?”
“排名而已,考完就过去了。”许释认认真真道,“在错题中吸取经验,好好迎接下次考试才是最重要的。”
“牛。”沈浩佩服得五体投地,“不愧是学霸。”
赵思萱在他后背上来了一巴掌:“我成绩呢?”
“啊我忘了。”沈浩又重新挤到讲台上,扯着嗓子喊,“657,年级第十五。”
“英语多少分?”两人隔空交流。
“123。”
“完了完了。”赵思萱往椅背上一靠,“上次老李就警告过我,说这次英语上不了125,就要请我到办公室喝茶。”
她仰天长叹:“第三节就是英语课,这下死定了。”
和许释这种埋头苦学的不一样,赵思萱是完完全全的天赋性选手,用二班物理老师的话说就是她长了个理科脑子,天生就是学理的料,稍微花点心思在学习上,就能获得不错的成绩。
但是她偏科有些严重,英语成绩总是拖后腿,因此老李没少给她做思想教育。
考试成绩公布,有人欢喜有人愁,不过大家谈论最多的还是许释这个年级第一。
进高中的前几次考试她都在年级十名左右徘徊,突然拿了第一,难免会被议论几句。
好在大多都是在羡慕和佩服她,偶尔有几句嫉妒的酸话,也没什么放在心上的必要。
大课间的跑操结束后,许释还没来得及进班,就被英语老师派来的人叫走了。
“这次考得不错啊。”老李朝她笑笑,“不仅年级第一,英语单科成绩也是第一,再接再厉。”
“谢谢老师。”
“一会上课要讲卷子,你把咱班同学的都挑出来,一起拿回去。”老李朝放试卷桌子的那个方向抬了抬下巴,“对了,你的卷子被抽走做模范试卷了,一时半会发不下来,等会上课和同桌看一张吧。”
许释点点头:“好。”
她在试卷桌旁边站定,半弯着腰挑卷子,听见里面的老师在训学生——
“我说你这态度能不能认真点 ?作文就一百个词你也不好好写,还有这改错题,十处错误你一处都改不出来?”
对方声音有点拖:“改不出来。”
“……”
“那完形填空呢?蒙也能蒙对几个吧?”
“懒得蒙。”
语气拽得不行。
许释下意识往那个方向看了眼,中间有两个书架挡着,她没看清里面说话的是谁,只得收回视线,挑完自己班级的卷子后就离开了办公室。
门“啪”一声被关上,与此同时,里面的女老师气得翻了个白眼:“我真是倒了八辈子霉才摊上你这样的学生!”
魏宴然没皮没脸地笑了下:“摊上您做我老师是我上辈子求来的福气。”
“这福气爱谁要谁要!”九班老师叫周冉,国内Top2外语院校毕业的高材生,为了爱情回到安尧这个小县城,满怀一腔热情踏入教育行业,结果被现实折磨得天天骂娘。
周冉端起桌上的枸杞茶喝了口,在心里一边又一边地重复着love and peace,认命般地叹了口气,朝老李那个方向喊:“李姐,你们班第一的卷子是不是在你那?”
“是啊。”
“能不能借我们班这几个不上进的学习学习?”
“可以啊。”
老李把卷子送到周冉手里,她又塞给魏宴然:“算了,那些话我自己都说烦了,这是年级第一的卷子,你回去看看人家怎么做的,明天送回来。”
魏宴然本来是不想拿的,但无意扫到试卷左上角姓名那一栏的时候,目光顿了下。
他临时改口接过卷子:“知道了。”
“行了回去吧。”周冉不耐烦地摆摆手,“看见你我就堵得慌。”
魏宴然笑:“老师再见。”
他从办公室出来,刚好碰上从商店回来的李奇。
李奇笑道:“呦宴哥,今儿这么爱学习啊?”
魏宴然笑骂:“滚蛋,能不能好好说话。”
他伸手去抢魏宴然手里那张卷子:“这次多少分啊?又让周姐骂了吧。”
“卧槽?!”他嘴巴惊得能有鸡蛋那么大,难以置信道,“142?我瞎了吗?”
魏宴然无语地看着他:“确实瞎了。”
“你自己看看姓名那一栏写的什么。”
李奇把卷子翻了个面,看见左上角写着“许释”两个字,松了口气:“我就说,就你那英语水平,42分还差不多。”
魏宴然:“……”
“许释。”李奇又开始自言自语起来,“这名字有点耳熟啊。”
“哦我想起来了!是不是那天在体育馆和你打篮球的那个女生?”
“老实交代。”他用八卦的眼神看着魏宴然,“什么情况。”
“关你什么事。”魏宴然白他一眼,把卷子抽回来,“管好你自己。”
他转身往班级走,低头看着那个名字,眼中多了些意味不明的情绪。
——
许释这个第一名拿的挺争气,除了马志国之外,所有老师来上课的第一件事就是先把她夸一顿,让大家好好向她学习。
午休的时候,许释到学校对面买了个饭团,陈月琴和许康安昨晚因为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大吵了一架,客厅里被弄得一团糟,她看着心烦,直接回了自己房间。
解决完午饭后,她觉得脑袋昏昏沉沉的,便蒙上被子睡了一觉。
再醒来的时候时间已经过了一点,许释重新扎了下头发,抓起外套往学校走。
走到校门口的时候,一道声音喊住了她。
“小释!”
许释愣了下,回过头,看见一个瘦瘦小小的身影站在几十米之外的栏杆旁,脖子上那条红围巾在风中胡乱飘着。
她连忙跑过去,眼睛上上下下盯着她打量了好半天,嗓子好像被什么东西糊住了一样,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姥姥,你怎么来了?”
姥姥想要伸手摸摸她的脸,但又怕把身上的寒气带给她,最后只是笑笑:“这不是来看看你吗?”
“什么时候来的?”
“才到才到。”
许释用力咬着唇肉,生怕眼泪掉下来。
姥姥明显说了谎。
从老家到县城的大巴车每天只有两趟,一趟在早上8:30,另一趟在下午3:45。
姥姥平时花钱一向节省,一件十几块的衣服都能当宝似的穿□□年,怎么可能舍得花几十块钱打车过来。
分明就是一早赶过来的。
许释伸手握上她的手,因为年轻时做了太多苦力活,她的皮肤已经干瘪得像树皮一样,掌心也冰凉一片,指头僵硬得像冰块。
许释皱着眉头,声音发颤:“姥姥,你冷不冷呀?”
“不冷不冷。”姥姥笑眯眯地看她,“前段时间你舅舅托人捎回来好几件棉服呢,特别暖和。”
“你呢?最近怎么样?没和你妈他们吵架吧?”
“没有。”
“上学累不累?和同学相处得怎么样?”
“不累。”许释不想让她操心自己,“同学都挺好的。”
“你这孩子。”外婆叹气,“从小就懂事,受了苦也不说,小脸都瘦成什么样了,还说不累。”
许释软乎乎地笑了下,腮肉鼓起来:“我没瘦呀,前几天称还重了好几斤呢。”
“对了。”姥姥从怀里拿出来一个四四方方的小盒子,外面用旧报纸包了好几层,献宝似的递给许释,“这是姥姥包的饺子,是你最喜欢的芹菜猪肉馅的,今天是冬至啦,按照我们北方的习俗,必须得吃饺子。”
许释托着手中这一盒沉甸甸的饺子,眼眶又开始发酸,连带着心头也酸酸胀胀,像是被泡进了冷水里面。
陈月琴他们从不记得她的喜好,不记得她不喜欢吃葱和香菜,不记得她不能吃辣,也不记得她海鲜过敏,从来都是她们做什么许释就跟着吃什么,碰上心情不好的时候,许释干脆吃不上饭。
但这个年近八十的小老太太却还记得她最喜欢吃芹菜猪肉馅的饺子。
许释压着心中翻涌的情绪:“我在学校食堂也能吃到饺子呀,下次别跑过来了,这天太冷了。”
“哎呦喂,食堂里面的能和姥姥亲手包的比?”
“肯定不能呀,姥姥包得最好吃了。”
“那不就得啦。”姥姥笑得眼睛都睁不开,“一路拿过来估计也凉了,晚上拿回去热一热再吃啊,省的肚子疼。”
“行了,一会是不是还得上课呢?快进学校吧,姥姥没别的事,就是想过来看看你,又怕你妈知道了不让过来,所以就想着在学校门口等等。”
姥姥在她小脸蛋上捏了把:“看你都挺好的,我也就不掂记着啦,下次见面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照顾好自己啊。”
是啊,姥姥年纪确实大了,身体也一天不如一天了,禁不起这么来回折腾。
还能见多少次呢?
“姥姥你也要照顾好自己啊。”许释说,“很快就能再看见我的,等放假了就回去看你。”
“放心吧。”姥姥朝她摆手,“放假了就在家好好休息,来看我这个老婆子做什么。”
说完又嘟囔一句:“被你妈知道了又要挨骂,还是别来啦。”
许释把装着饺子的盒子裹进棉服里,一边走一边恋恋不舍地回头看,那个矮小瘦弱的身影还在不停朝她招手,脸上带着让人心安的笑。
记得小时候姥姥的身体还没那么差,腰弯的也没这么厉害,每次回去的时候都要抱着她到前山的那条小河旁边,带着她在河里面捉小螃蟹玩儿。
时间在推着她长大的同时,也在催着她变老。
她把那个盒子搂得更紧了一点,上面的余温隔着衣服布料,和她的体温交融在一起,眼泪不争气地开始往下掉。
她在心里默默祈求。
时间啊,请善待她一点儿,善待她一点儿吧。
让她平平安安,让她长命百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