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子升看着面前的少女，僵硬地咽了一口唾沫。他不知道自己这番说辞，到底有几分成算，只知道机会仅有这一次。

是的，他在说谎。

薛子升是薛长老受宠的独生子，天赋平平，在宗门里没什么话语权，大家都把他当成一个有钱的草包。然而即便是这样，他也从未动过躺平的念头。

天资不够，他可以再努力一点；大家把他当绣花枕头，自助提款机，敷衍着笑笑也就过去了。

可是长遥宗最近出了一桩事，令他再也坐不住。

此事还要从三个月前说起。

三月前，宗门新来了名叫姜潮的弟子，天赋异禀，相貌堂堂，被掌门相中纳为亲传弟子。长遥宗作为剑宗，已百年没有出过剑君，长老们对这名天才期望厚重。

第一眼，薛子升就不喜欢姜潮。

姜潮有双阴鸷的眼睛，青年俊朗模样，眼神却苍老。看见薛子升盯着他看，姜潮讽刺地勾了勾唇角，一扭头，还是那位谦卑有礼的剑道天才。

最重要的是，薛子升曾撞见他用自己的血喂食乌鸦，这是魔渊魔族才会使用的功法。乌鸦饮血，相当于他们跨越二界的信使。

姜潮一眨眼，看见了他。

从此，薛子升和姜潮就一直不对付。他太想剥开此人险恶的脸皮，可姜潮偏偏在其他人眼中表现得清风皓月，无可指摘。薛子升对他的成见，一直被大家误读为嫉妒。

他们说：“薛少，人占一样就够了，你已经有了财名，就不要再用妒火燎烧有才子弟了！”

薛子升讷然。

原来在众人眼中，他还是个无法无天的孩子心性，会因为同门比自己优秀而针锋相对，气急败坏，往对方身上泼脏水。

可他从未这样想过。

姜潮在长遥宗顺风顺水，不久便成了众望所归，大家都觉得他将是下一位剑君，未来将成为长遥宗的掌门。姜潮甚至将自己的阿姐带到宗门，一起参加不久之后的琅嬛洞天试炼。

他的阿姐，是一只魔。

可即便是修为七境的掌门，也未能察觉端倪，这一度令薛子升感到费解。

难道，这浩浩长遥宗，只有他一个人是清醒的了吗？

他虽胸无抱负，但也不愿这么眼睁睁看着别有用心之徒蚕食宗门，当即打通关节，将自己的名字加入进琅嬛名录，并承诺在历练开始前组齐队伍。

其他人却只道他被妒火蒙了心，区区二境修为，就敢染指琅嬛福地。

薛子升不明白。

但他想，他是应当为宗门安危尽自己所能的。哪怕从未有人看得上他。

……

花宵拒绝了薛子升超级加辈的提议，也推开了那临时准备的、颇为豪奢齐全的结拜道具。

她道：“虽、虽然你开的条件很诱人，但我不能接受。结拜一事岂可儿戏。”

薛子升眨了眨眼睛，低下头，心道果然如此。面上却还是天真耍赖似的，笑嘻嘻道：“其他条件也可以，全凭姐姐定夺。”

花宵是他见过同辈里剑法最出群的，虽然不知道较姜潮如何，但他确信机会就在眼前。

薛子升缩在衣袖里的拳头攥紧，心如鼓擂，他不知道面前少女，究竟会做出什么样的抉择。

“那个，”花宵商量道，“不能假扮吗？就是不结拜，但是向大家声称我是你新认的干姐，应该区别不是很大吧。”

这下就是纯纯的利益关系。

花宵继承了李四的蚂蚁花呗，欠静夜思一笔不可名状的账。如今遇上一个不差钱的财主、不是，阿弟，她觉得离还清债务的那一天更近了。这个机会不容错过，然而第一面就结拜这事，她到底干不出来。

不如，假扮。

薛子升闻言，似乎是衡量了几许，点头：“也可。”没人知道他有多努力按耐住兴奋的嘴角。

成了。

桂衫少年一张脸白净，稚气未脱，像话本里用最上乘的花瓣和美玉润养的小公子，看人的时候，总是容易使人卸下心防。没有人会将他当做威胁。

花宵冲他笑笑，心道薛老板威武。

江怀玉闭了下眸，最终没说什么。

***

京州，长遥宗。

姜潮，或者说是魔尊问潮生，正坐在中堂，聆听老掌门和长老们的谆谆教诲。

距离问潮生醒来，已经足足三个月。

问潮生本是魔界尊者，因为即位的时候太年轻，还处在中二病阶段，给自己取了个地狱魔尊的封号。

自从千年前，那于家的道人将他封印，他已有一千年没见过外面的世界，也不知道魔界现在怎么样了。

话说回来，他能再临人间，还得感谢一个家伙——他掐了掐自己的手背，不同于魔族坚硬的鳞甲，这是柔软的人皮触感，属于姜潮本人。

姜潮偶得秘术，召唤出绝迹千年的地狱魔尊问潮生，希望他赐予自己力量。问潮生便也顺着这个机会，重返人间。

啊。

现在看看，这正道的宗门，与千年前的景象相去悬殊。掌门不过七境修为，长老们个个摸鱼浑水，他只不过费神施了个幻术，便将所有人蒙骗。

除了一人。

薛子升，看起来是个草包废物，凭亲爹关系勉强混进内门，哪怕进了内门，也只是吊车尾的水平，根本不足挂齿。

这般人，居然不为他幻术所挟，这让问潮生感到稀奇。要知道，只有道心坚定之人，才能辟开一切虚假表象。

掌门尚且不能，他一个二境，而且或许这辈子只能二境的废物，又怎么可能看穿自己。想是那日撞见他喂食血乌鸦，才起了疑心。

问潮生并不将薛子升放在眼中。

现在整个长遥宗都在他掌握之下，薛子升就算看出端倪，也不过蚍蜉撼树。等问潮生从琅嬛洞天中取得天簿碎片，届时回到魔渊，自可号令一方。

掌门疑惑道：“姜潮，你在笑什么？”

问潮生这才发现一抹狰狞的邪笑没稳住，忙收回嘴角，向座上谦恭一拜：“回掌门，弟子聆听前辈们的教诲，心有所感，不由得会心而笑。”

薛长老友情提示：“我们方才谈论的事是，近来食材采购价飙升，所以宗内斋堂涨价二成。”

“……”

掌门也友情提示：“再前面一桩事是，受大环境影响，宗门流水较去年少三成，于是决定将弟子们的月俸也减去三成。”

问潮生拳头硬了。

什么剑宗这么穷啊！魔尊创业未半，就要穷死了！

谁知在他的“正人君子”幻术加持下，掌门只把他的微妙表情当做痛心，安抚道：“我知姜潮也是关心宗门，别担心，等这阵经济寒潮过去，一切会好的。”

你宗已经年年流水砍三成了，根本好不了了啊！

问潮生憋出一个得体的微笑：“掌门说得是。”

待薛子升回到宗门，并且大咧咧宣布课业没做成时，薛长老是责备的，掌门是失望的，只有问潮生眼睛里冒出两团妒火。

他有钱！

这个废物有钱！

没想到他地狱魔尊复活归来，居然会嫉妒一个二境的废柴！问潮生拳头捏得咔咔响。

薛子升忌惮地瞥了问潮生一眼，将目光转向掌门和长老：“我已找到琅嬛洞天的试炼成员，请掌门添名在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