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雨淅淅沥沥，晚风吹得雨丝打斜落下，印在了寺庙的红墙上，脱落的墙壁晕开深浅不一的颜色。

明芷裹着件绒毯子跪坐在草蒲团上，禅灯的光在她脸颊轮廓勾出温和的线条轮廓，卷翘睫毛乖巧覆在眼睑处。

月移中天，烛火在灯盏中间摇晃闪烁，殿外传来了脚步声，紧接着大门吱呀一声推开。沈乐薇踢着裙摆越过高高门槛，跑到明芷身旁，先是双手合十朝着殿中神像鞠了一躬，然后才弯下身去拍明芷的肩膀。

“阿芷，醒醒，回房睡觉了，明早还要去看日出呢！”

明芷睁开眼。

不知是这殿里的光线太暗，还是自己困意太深，对上眸光的那一刹那，沈乐薇分明在明芷眼中看到一丝狠厉，令她后背倏地泛冷。

但很快又见她垂眸，塌下腰，还是那股懒懒散散的劲儿。

“你扶我起来，我腿麻了。”

沈乐薇晃过神，眨了眨眼，只觉得自己是看错了，忙伸出手去扶明芷，嘴里不停念叨：“你说你怎么回事，不就是淋了场雨，回来昏睡了一整天不说，下午精神头刚好一些，又跑来这殿里跪着。”

偷瞥了眼殿外，除了风声和雨声，别无其他声息。

“他们都说你是淋雨淋傻了，亏我还和他们吵了一架。”沈乐薇扯过明芷身上的毯子，给自己分了一半，两人挨得紧紧的这才暖和了些：“我要不来，你还在这里跪着？”

明芷吸了吸鼻子，抱紧沈乐薇的手，软软糯糯道：“没有，差不多准备回去了。”

“还好，你要说是，我立马带你下山看病去。”

两个小姑娘挽着手一路小跑回房间。

“我去洗漱，你先上床睡觉吧。”

“行，我给你暖被窝。”

沈乐薇搓了搓手，三两下脱下外套和鞋子，像一尾鱼似得圆滑又迅速地攥紧了被窝里，裹得严严实实。

明芷笑了笑，拿过换洗衣服，经过隔壁床榻的时候还往里多看了一眼，从前的她怎么会想到，整天亲亲热热在一起的闺蜜，会背叛自己呢。

禅院到处都有檀香的味道，就连后院的小屋子里都摆着香烛，明芷洗完澡打了个寒噤，拿过外套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不急着出去，就这么站在洗手台前，对着镜子那层薄薄的雾，忽的凑近。

隔着雾气，她看清楚了自己的眉眼，二十一岁的年纪，姣好如花，连眉眼都透着稚嫩和青涩。皮肤如凝，吹弹可破，如琥珀般的眼眸里也没有被岁月和生活消磨历练过的痕迹。

睫毛微颤，她缓缓抬起手来，一把抹平了镜面上的雾，看得更清晰了。

原来她真的回到了过去。

醒来时的惊慌失措与不可思议，足足花了将近一天才完全消化，明明上一秒钟还在医院里，下一秒便到了这石壁寺，双步梁上的纹路一道一道在她的视野里逐渐变得清晰。周围的一切似曾相识，如果不是沈乐薇那一嗓子，明芷大概会以为自己是在梦里。

她重生了。

意识到这点，明芷差一点就从床上跳起来，就和现在一样，一想到自己回到了四年前，大学还没毕业，还没有和江问辰结婚，还没有和家里人闹翻，就忍不住开心地笑出来。

笑着笑着，眼角渗出了泪意，喉间涌起了一阵阵酸涩，明芷调整呼吸，双手撑着台面，缓缓垂下头。

这是老天给她的机会，一定是老天听到了她在医院的忏悔——

如果能够重来一次，她一定不会和江问辰在一起，一定会守住爸爸妈妈，守住明家。

真好。

明芷原地沉默了一会，吸了吸鼻子，抱起换下的衣服往屋里走。

隔壁房的舒媛正好起身，准备去厕所。

“你怎么在里面待那么久啊？憋死我了。”

她原地跺了跺脚，埋怨了一句便往浴室跑。

明芷将衣服叠好放在一旁，冷冷哼了一声：“能憋死你最好。”

床上那团子蠕动了一下，沈乐薇扯下被角，愣着问：“我刚刚没听错吧？”

明芷擦了擦面霜，三两下钻进被窝，和沈乐薇挤在一起，瓮声瓮气道：“没听错，嫌弃她呢！”

沈乐薇瞪圆了眼：“！！！”

明芷懒得解释，推了推她：“快睡吧，不然就起不来看日出了。”

说完，自己先闭上眼，心缓缓沉了下来，明芷没有搭理身旁的动静，顾自陷入了回忆，自醒来后，她第一件事就是确认时间，再就是重新捋一遍过去。

重生没有带走她的记忆，不过是把时间拨回到了四年前。

四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明芷也需要去慢慢回想，毕竟信息点太多了。

除了她自己的视角，昏睡的这两天里，她像一缕游移在世间残存的魂魄，把往生路都走了一遍，看到了许多从前她未曾看到、未曾听到过的画面。

也就是说她现在几乎是等于站在了上帝视角，既知道自己未来会发生的事情，也清楚其他人都会做些什么。

包括江问辰出轨的细节、舒媛在背后设计她的一切、还有婆婆那副人前人后尖酸刻薄的两面嘴脸……

到最后挣扎醒来时，明芷的掌心都被指尖攥破，出了血痕，痛却也深刻。

她太恨了，恨这些两面三刀在背后耍的阴险伎俩，恨这些曾以为是最亲近人的背叛，恨自己的天真愚蠢，愚昧无知。

胸口剧烈起伏，身旁的人转过身朝她贴来，明芷倏地一下，松了攥紧手的劲，慢慢调整呼吸。

“你睡不着吗？”似是察觉到她身体的僵硬，沈乐薇轻声问，“要不不去看日出了，你多睡一会吧？”

明芷记得重生之前，这趟石壁寺之旅是她因为考研的事情和家里人大吵了一架，摔门而出。不知道该去哪，听了舒媛的建议，说是石壁寺祈愿很灵验，她俩就一块过来了。

但这次似乎有些不太一样，来的人还有明琛、宋栩和沈乐薇。难道不是因为她和家里吵架，而是发小几个人组织过来的？

“可是，你不就是想看日出才来的嘛？”

想到这里，明芷试探性地问了一下。

“啥？我们是因为接到郑姨电话，担心你才跟过来的。”沈乐薇贴着明芷，小声道：“太阳天天有，日出什么时候不能看，但阿芷，你的未来呢？你打算怎么办？”

明芷缓缓睁开眼，偏过头，对上沈乐薇的眼睛，问：“你还会申请国外的研究生吗？”

沈乐薇：“当然，这不是早就定下来的事吗。”

明芷：“那我到时候和你一块申请，不过，你要先替我保密。”

“真的？”沈乐薇难以置信，喜形于色：“你要和我一块出国吗？”

“嘘，你安静些。”明芷抬手指了一下隔间的位置，“先保密，等明天回家我和爸妈商量后再告诉你结果。”

沈乐薇：“好！”

明芷：“睡吧。”

这一世，她要为了自己而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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