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在苏慕音从小到大被拘禁在那个小小的院落中有谁给她提供过或真或假的温暖，那么除了许晟，就只有秦以染了。

许晟是他们的师兄，年长他们许多，对于爹不怎么管娘早早过世的苏慕音来说，虽然他为人温和，但却是宗主的嫡传弟子，板上钉钉的门派掌门，所以还是有着些兄长的威严。

秦以染就不一样了，苏慕音小时候长得可爱，性格乖巧，但是一直因为修为的问题被拘在芳林苑，小小年纪一个人，不哭也不闹，就像个娃娃一般，静静地捣鼓她那些奇思妙想出来的东西，这极大地激发了秦以染的母性。

她时常会陪苏慕音玩，听她讲那些她没听过的词，她也会给苏慕音讲外面的故事，讲今天遇到了哪个俊俏的少年郎，如果慕音见到一定会喜欢。

秦以染经常会留宿芳林苑，她们时常抵足而眠，夏天的时候数天上的星斗，冬天的时候一起堆雪人，秦以染教苏慕音学女孩子喜欢的簪花小楷，还会给她尝自己从山下学来的糕点。

对于苏慕音来说，秦以染是姐姐，是朋友，是她觉得哪怕只能在芳林苑也不会觉得孤单的存在。秦以染的存在，让苏慕音每天都有了期盼——日落的时候，姐姐就会来找她玩。

可这温馨的一切都被一件事画上了终点。

道侣过世后身体一如不如一日的宗主召见了自己唯一的女儿和他唯一的弟子。

秦以染等在屋外，看到了把苏慕音牵出来的许晟，两个人双手交握，手腕上都有着那红色的线。

姻缘丝。

那一瞬间，苏慕音好像看到秦以染眼中划过一丝阴翳的神色，可那一瞬太快，快到她以为那是自己的错觉。因为后面的日子，秦以染仍然对她很好，和以前一样，所以她才会在秦以染和她说有个有点危险但有可能提升她修为的方法时，跟着她来到葬魔渊。

然后不设防地被秦以染推落下去。

“师姐，”苏暖的眼睛里带了一丝连她自己都察觉不到的乞求的光，“你当时……真的想害死我吗？”

秦以染看到了那丝乞求，她笑了出来，脸上的血迹干涸，随着她的表情动作，像极了从地狱爬上来的美艳厉鬼。

“哈哈哈，当然……当然想害死你，”秦以染的声音娇媚又阴冷，她探头在苏暖耳边轻声道，“我可怜的音音，你知道吗，从你出生起，我就一直想让你死。因为我知道，你的存在，就是为了和许晟结为道侣，那是你爹的一个梦，因为许晟是他最爱之人的儿子，而你，就是他圆自己当年一个梦的工具。”

苏暖闭上眼，她深深吸了口气，声音平静：“那你为什么……还要对我好？”

“因为我知道自己没有杀死你的机会，我也怕你这么多年就只见到晟哥这么一个男人，真的爱上他非他不可，”秦以染歪着头，像个俏皮的小女孩一般看着苏暖，“所以呀，我就只能努力给你介绍外面的那些你无法见到青年才俊，再想办法带你去见你会心仪的哪个人，可惜我一直没有找到机会把你带出去遇见真爱，那这后面为了真爱勇敢出逃的戏码自然也没法继续啦。我原本以为能等到这个机会，毕竟如果你们真要结契，好歹也得准备个什么合籍大典，那时候我再想对策，可谁想到，”秦以染的神情骤然冷了下来，“谁想到宗主他竟然如此等不及，直接就让你们结为了道侣！”

苏暖抓着秦以染的手紧了紧，她认真问道：“所以师姐，那些你曾经给我的，那些喜欢和疼爱，都是假的，对吗？”

莫阳金色的眼睛看着苏暖，他好像……有点知道苏暖要回来证明什么了。

“呵，”秦以染冷笑道，“你以为呢？苏慕音，谁会喜欢你呢？你出生就害得我的师父你的母亲身体骤然垮掉，没多久就仙逝；宗主因为师父的过世身体也每况愈下，然后是许晟，他因为和你这个连筑基都不行的人结为道侣，导致修为艰难，在化神期停留许久都无法精进，如果不是因为你，他的天才之名又怎会被成轩岚赶上！苏慕音，”秦以染一字一顿，“你、就、是、个、灾、星，谁会喜欢一个灾星？！”

“那你所说的那个方法，也是假的了？”

“那倒不是，”秦以染的声音有些颤抖，“你以为许晟他对你的修为就像他说的那样‘无所谓’吗？你以为他就是真的宠爱你吗？他知道自己的修为因为婚契的缘故受制于你的修为，他想过很多方法帮你提升修为，可都不管用。后来他得到了一种……一种需要浓郁魔气的方法，他提到了葬魔渊。苏慕音，你知道吗？最开始提到葬魔渊的是他，我不过是不小心从屋外偷听到了而已。他说那里是用那种方法帮你提升修为最合适的地点，但是那时候他还在犹豫，我相信如果他亲自动手，一旦失败，你就会成为他心中永远去不掉的朱砂痣。所以我只不过……是代替他做了动手的那个人。”

苏暖看着她的眼睛，她的眼睛在哭。

“我把一切都交给了命。事成，你提升修为回来，我就认命，但事不成，你就此陨落，他身上的婚契解掉，我将安抚他的心，和他一起回忆有你的从前，相伴走过余生，可是……可是……”秦以染的眼泪簌簌落下，“可我没想到！他竟然会这样对我！”她再也维持不住笑容，痛苦地嘶吼，“他竟然这么对我——”

许晟在寻了苏慕音三年未果后，回到这软禁秦以染的地方，设下了聚魔阵。

“葬魔渊需要大乘期下去才能有机会生还，”许晟摸着自己左手手腕，冷漠地看着挣扎着的、一脸不可置信的秦以染，“我和慕音的婚契还在，她还活着，我作为一派掌门暂时无法下去，那么就劳烦你这个师姐堕魔，去把她找回来将功赎罪吧。”

“——我从没见过他那么冷漠的脸，他表现得如此痛不欲生，好像他有多爱你一样！”秦以染觉得荒唐得不可思议，“就好像……”

“他没有爱我，”苏暖缓缓说道，“或者说，他爱的不是我。”

秦以染闻言盯着她，缓缓收敛了所有的情绪，然后笑着轻轻道：“那他为什么那么生气？”

“大概是因为，”苏暖说道，“他彻底明白了为什么爹要他和我结契，以及……师姐，你太着急，选错了时间。”

秦以染的眉头微微蹙起，她仿佛没听明白：“时间？”

接着，她恍然大悟般笑了起来：“原来……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哈哈！！”

苏暖静静地看着她状若癫狂般的疯笑，她稳稳地抓着秦以染的脉门，灵力压着她体内的魔气，等秦以染的笑终于停下来后，轻声问道：“师姐，你想活吗？”

秦以染看着苏暖：“师妹，你觉得我还能活吗？”

她身体已经被魔气充斥着，属于灵力的灵体部分，包括灵根，也马上要被完成转换。

只要苏暖现在松手，秦以染就会立刻再次陷入疯魔。

可苏暖的灵力并不是源源不绝的，她总有力竭的时候。

“师妹，放手吧，”秦以染变得平静下来，明明她是将死之人，可她看向苏暖的目光却充满了怜悯和同情，“我没有什么在这个世界留恋的了。”

苏暖垂下眼眸：“是吗、”

“真可怜啊音音，”秦以染笑了下，这次的笑比刚才真挚很多，“天命让你在葬魔渊活了下来，可你为什么不远走高飞呢？”

“因为我想求得一个真相。”

“那这个真相你满意吗？”

苏暖缓缓地放开抓着秦以染灵脉的双手，魔气再次翻涌进秦以染的身体。

苏暖为秦以染掐了清洁诀，伸手为她梳理了头发，秦以染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感受着自己的神智再次被侵蚀。

“也算是在意料之中的答案。”

彻底地完全失去神智之前，秦以染听到她这么回答。

魔气侵蚀了她所有的观感，秦以染的世界被无边无际的黑暗吞噬，她感觉自己正在仰面坠落深渊，那墨一样的天空上渐渐出现了一些光点。

“师……姐？师姐！”

“嘿嘿，是师姐！也是姐姐！”

“我最喜欢姐姐了！”

“姐姐做的桂花糕真好吃！”

“姐姐，你看，那是牛郎织女星吧！我从书上看到的！”

“姐姐，你之前说的那个故事，书生和公主，怎么样啦？”

“姐姐你看，这是我做的，这个东西叫逗猫棒！”

“才不是‘慕音好猫’！我只是……没找到想养的那只猫……”

黑色的血再次从秦以染的七窍之中流出，她完全变成黑色的眼睛看着那个记忆中的小姑娘身形抽条长大，背对着她一步一步远去，走到门口时，女孩停了下来，附身抱起了地上那一只有着金色眼睛的黑色小猫。

你找到你想养的那只猫了吗？

她想问，可却只能发出如同怪物般的难听的嗬嗬声。

门被打开，天边升起的太阳将光芒洒进屋内。

真暖和呀，秦以染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