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一天时间，苏暖又站到了这里。

山风穿过深谷，发出如哭泣般的呜咽，苏暖站在苏家的八角楼前，手中拿着一枝铃兰，上面缀着好几朵白色的铃兰花，看着弟子们将秦以染的遗体放入玉棺，为首的那个是之前她曾经见到过的金丹期弟子。

现场的这些弟子没有一个是外门弟子，但这并不奇怪，毕竟有资格到归鹤峰顶的，也只能是级别比较高的内门弟子。

但是，苏暖不动声色地环视四周，这里的弟子没一个灵力回环正常的。

肩上被拍了拍，许晟轻声说道：“来见她最后一面吧。”

苏暖点头，被他带着走到了玉棺边上。

她微微低头，看到了面目安详的秦以染。

有人为她整理了遗容，昨天散乱的头发打理成了方便平躺的发髻，发髻上有一支灵石雕刻的流光溢彩的发簪，苏暖记得这枚簪子，那是一个夏天，秦以染来找她时戴的簪子。

她还记得，那时候秦以染少见地露出小女孩一般的娇羞，说是喜欢的人送的。

苏暖没有想过，她口中喜欢的人，就是许晟。

秦以染穿着素阳宗代表着高阶弟子的道袍，和一般的道袍不同的是，这身道袍的衣摆和袖口用黑色掺杂金色的线绣着铃兰，在素白底色的道袍上有着暗纹流动，如果仔细观察，能看到那暗纹和棺椁内部的阴刻阵法有着灵力的呼应。

她就这样安静地躺在棺椁之中，双目紧闭，皮肤白皙而不惨白，两颊甚至有些白里透红的红润感，如果忽略没有一丝起伏的胸膛，她就好像睡着了一般。

这样的秦以染让苏暖记忆中原本已经模糊的的那个站在花丛之中对她伸出手的师姐明晰起来。

“她确实害了你，”许晟细细地观察着她的表情，“但……她那时只是受心魔所惑，她现在也已经得到了应有的惩罚。”

心魔所惑，苏暖轻轻捻了捻手中绿色的铃兰枝子，内心发出一声嗤笑。

好一个心魔所惑。

但她并没有表现出异样，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将手中的那支铃兰放到秦以染的身侧后，便悄悄退开了。

许晟也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后轻轻叹了口气。

“合上吧。”

金丹期的弟子对身后摆了摆手，棺椁上的阵法发出光亮，玉棺盖从末尾开始滑动，最终严丝合缝地和玉棺合为一体。

下面，就要把这副棺椁放到明奕谷中。

玉棺上的阵法启动，带着秦以染的遗体缓缓漂浮起来，飞到明奕谷的上方，苏暖感受到一股带着灵力的风从明奕谷卷携着上来，那是明奕谷大阵启动带来的灵风。

明奕谷是整个素阳宗的禁地，这里有着复杂的大阵，一旦有活物触碰到阵法，它魂魄就会被大阵抽出碾作齑粉，而血肉中和灵力有关的部分会被大阵吸纳，转换为灵气给归鹤峰，由此来形成归鹤峰上浓郁的灵气环境。

而血肉，则会在棺椁中的阵法作用下送入位于归鹤峰一侧的崖壁之上，完成天葬。死者的地位越高，靠近山顶的位置越高，遗体受灵气润养的机会就越多，肉身彻底消亡的时间也就越长。

苏暖看着那白玉棺椁缓缓下沉，大阵仍然在运转之中，突然，空中流动的浓厚灵气凝滞了一瞬，紧接着，重物坠地的声音响起，在深谷之中激起回音！

在场的弟子们吓了一跳，许晟的脸色突然难看起来。

“怎么……怎么回事？”

“发生什么了？”

“好像是阵法……”

金丹期的那名弟子在许晟的授意下靠近悬崖边去探查，然后脸上露出惊慌的神色。

“师父，不好了！玉棺翻了，师叔的遗体……好像直接掉下去了！”

“翻了？！”

许晟眉头皱起，他大步走到悬崖边，化神期的目力比金丹期自然要高上不少。

“棺椁翻了？”

“棺椁上有阵法固定，怎么会翻了？”

“我听说……秦师叔她一直修魔……会不会是谷底那个大阵在分体的时候……被魔气影响了？”

“可是入殓的时候已经确定没有魔气了啊……”

“那就不知道了……”

苏暖一脸漠然地看着原本沉重肃穆的场景变得混乱，许晟从崖边匆匆返回，脸上满是沉重的神色。

弟子们的议论在许晟回来的时候停了下来。

“慕音，”许晟有些欲言又止，“可能需要去一下谷底，明奕谷的大阵，好像出问题了。”

苏暖看着他，许晟以为她失忆了不明白，便补充道：“明奕谷有大阵保护，直接从上面是无法进入的，需要从祠堂开启入口，而能开启入口的，只有有苏家血脉的人。”

苏暖还是没有说话，许晟心里觉察出了一些不对劲，但他还是继续说道：“慕音，你不要怕，你只要配合我把那个入口开启，剩下的交给我就好。”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可苏暖还是没有接他的话茬，不说同意也不说拒绝，周围的弟子们都看着苏暖，所有人都在等她一个回答。

苏暖突然笑了一下。

许晟心里一跳。

“师兄，”苏暖黑色的眼睛盯着他，幽幽说道，“你真是要吸干师姐的最后一滴骨血啊。”

许晟向她迈出一步：“慕音，你在说什么？”

“刚才那启动的大阵灵力循环跟我们昨天来的时候我感受到的根本就不一样，这是在真大阵上叠加了一个一次性的阵法，师姐的棺椁也是受那个阵法控制才倾覆的吧？然后师姐的遗体从棺椁中掉落出去，这才撞上了真正的大阵，师兄，”苏暖对他的逼近毫不在乎，“当年怎么就是师姐不小心听到了关于葬魔渊的事呢？要不她也不至于落到现在这种……死无葬身之地的结局。”

许晟的神色一滞，然后怔怔地看向苏暖：“慕音，你……”

苏暖笑着打断他：“我是真没想到，师兄你当年这么怕我一个炼气期，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真的是绝世天才，修为停滞被成轩岚赶超修行速度一定是因为和我结契拖了你后腿，所以后来你用各种借口推脱和我的见面接触，借着父亲的令让我禁足在芳林苑，也让师姐信了你是被逼和我结契的？当年在爹的病榻前你可没这么不愿意啊，怎么，结契的时候不嫌我修为低了？”

“可是师兄，”苏暖哼笑了一声，“你元婴升化神可是在咱俩结契后的第二年啊，怎么修为飞涨想不起我，修为停滞全赖我头上了？双标不好吧。”

许晟有些艰难地说道：“你没有失忆。”

“我当然没有失忆，”苏暖笑得十分开心，“但我相信就算我没有失忆，师兄也一定有另一套说辞的，比如当年结契后疏远我是受了师姐的挑拨离间，师姐心属于你所以她要推我下葬魔渊，哦当然，这个理由你现在也用了。”

“慕音，”许晟的声音颤抖，“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都于事无补，当年我确实是因为传言所以才对你有疏远之心，但是，就算当年我听信了谗言，也只是想办法帮你提升修为，你既然没有失忆，肯定也有印象我曾经给你送过不少提升修为的法宝灵物吧？虽然那些都收效甚微，可我真的没想伤害你！葬魔渊那边只是传言中的一种提升修为的方法，但是知道这和魔族有关之后我就放弃了！我从来没想过会被秦以染听过去，还让她把你带了出去，”许晟的声音里带着悔恨，“慕音，我真的……从来没想过害你”

“外人只知道你我结成婚契，却不知道这婚契是苏家特有的结契方式缔结成的，”苏暖微笑着，“而苏家利用这种特殊的婚契隐藏了打开明奕谷秘地的‘钥匙’，所以苏家人只有在结成婚契之后、双方修为都到筑基期以上才有和道侣一起进入密地的资格，而这钥匙由上一代的宗主通过帮助孩子们缔结婚契的方式，代代相传到下一个苏家嫡脉中，所以父亲为了继承这枚钥匙才会娶了爷爷安排给他的我的母亲，你也不得不不顾我修为低微，和我结下婚契。所以答案就很明晰了。”

苏暖越说许晟的脸色就越苍白。

“这也是为什么那么多方法中，师姐只听到了葬魔渊，”苏暖摊手，“怎么就刚巧让师姐听到葬魔渊的这条路呢？恐怕不是什么巧合吧，而是因为，只有通过这种方法，让我死于魔气之手，才会激活这婚契的第二重保障，一方有入魔的风险，那么为了保证这灵力契约传承的钥匙不受魔气污染，自然会将这钥匙逼给婚契的另一端——也就是你的方向，但是很可惜，师姐她动手早了。如果我没想错的话，那个聚魔阵，原先是给我准备的吧？”

一个灵修堕入葬魔渊几乎是入魔必死，因为带着点灵气的东西掉下去就会瞬间被底下的魔物分食殆尽，所以把苏暖诱去葬魔渊，为的还真不是杀她，而是为了给外界一个为什么素阳宗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少君如此低修为竟然还能入魔的解释。

可惜秦以染动手快了。

她或许是想尽快解决这个“灾星”，她在苏慕音还没有被强制入魔之前，就把她带了出去。

许晟本以为最坏的结果不过是苏慕音死掉，婚契连接断开，大不了他进不了秘地，一辈子当个掌门也好。

可是他没想到，那手腕上的婚契迟迟都没有断，苏慕音还活着。

“至于为什么选师姐，而不是你亲自动手，”苏暖看着脸色已经完全阴沉下来不再惺惺作态的许晟说道，“大概是因为婚契的限制你根本就不可能直接伤害我，而你还要在其他人面前维持着你深情的姿态，所以只能利用师姐对你的感情，来对我动手，但很可惜，你低估了婚契的力量，从你开始有了害我的想法起，婚契的约束就开始起作用了，师兄，”苏暖顿了顿，“你已经有心魔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