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章
程嫤渔很疼,他的声音此时传过来就像是隔了层膜一样,比之前明显要小上一些。有些像前世她疼得极厉害的时候,那时周遭所有声音在她听来都是模糊的。
她更怕了,泪珠子掉了一回又一回,洗刷着她的眼睛。
她含泪抽噎,“我是不是要瘸了?”
眼泪无声地往下淌,脸上恹恹的柔色不复,她委屈又害怕地抿着嘴。
霍阎顿了会儿,他想说她想得太严重了,可看她都哭了,他又不敢确定。
不过嘴上还是要往轻了说,他沉声,“不会。”
“可我好疼。”程嫤渔觉得身上的疼都不如脚上严重。
这种陌生的疼意,叫她害怕。
她也是真的怕以后就这样瘸了,她已经病歪歪成这副鬼样子,要是以后还只能瘫在床上哪也去不了,那真不如是早死了算了。
她动了动脚,一阵刺痛钻入脚踝,眼泪又涌了出来,她哭道:“都不能动了。”
“一动就疼。”
“霍阎,好疼。”
她下意识就这样喊他,而不是叫他霍大人。
前世或今生的界线早已不明晰,她此时只当他是熟悉的那个人。
霍阎叹气,紧绷的下颌松动些许。
搭在半跪着的膝盖上的手掌往前伸了伸,他看着她,眼神漆黑地说:“我给你看看?”
在这些身体外力损伤上,他比较有经验。
程嫤渔点点头。
霍阎摘下她脚上的鞋,把她的脚放在自己另一边膝盖上,他将她的长袜拉到及踝处,然后没再动,就这样观察她的脚踝。
肿了些许,但看着不是太严重,都不需要正骨。
不过疼,也是真的疼。
给她把袜子包回去,替她穿上鞋,他单手撑在膝上,说:“没伤筋动骨,之后好好修养两天就差不多了。”
“期间右脚别用力。”
“可它还是疼。”
声音里全是慌意,她看着他,眼睛蒙着一层水雾。
她实在是怕,怕会成为行动不良的瘸子。
霍阎声音缓下一些,“刚开始是会疼,但过一会儿就能消失了。”
“真的?”
“真的。”霍阎这时还算有耐心。
程嫤渔心里的慌怕勉强能安定一些。
她想低头仔细去看一看自己的脚,但脑袋刚压下去,头上便是一阵晕,她无力地往一边栽。
身体上的虚弱叠加脚上的疼痛,她的清明已经维持不了多久了。
霍阎赶紧越前一步稳住她。
程嫤渔软倒在他臂上,头上又疼又晕。她浑身无力地借着他的力道,无意识呢喃,含着很弱的哭腔,难受又绝望。
“霍阎,我真的好疼好疼啊。”
最后那十几天的时间,疼得她受不了。
她想她生来这世上就是为了受苦的么?
她小声哭着,眼角耷拉的恹色看得让人心惊,她也才不过十七岁而已啊。
霍阎叹气,难怪程父信上会和他说那么多。
“好好治,会好的。”
程嫤渔难受,她现在也晕得有些糊涂了。
她把脸埋在他肩上,熟悉的硬邦邦触感抵在脸上,宽阔厚实,让她恍然以为还在以前。
她悲观,“好不了的。”
她已经死了,好不了了。
她死前还跟他和离了,他那时是什么表情呢?她忘了,那些日子她清醒的时候太少了。
“霍阎,我好不了的。”低囔的声音越来越没声气。
霍阎喉头扯了扯,宽大的手掌推了推她的肩头,“程嫤渔?”
回答他的只有一片寂静,靠在他肩上的人身体无力的往他颈上歪来,额头和鼻尖抵上他硬邦邦的皮肉。
霍阎下颌绷紧了些,倏然,腰背发力,有力的双臂环住她,他抱起她大步往她住得方向去。
走得很急。
她看着情况不太好。
他的脚步又快又沉,一路很快惊醒程宅夜里值夜的人,看着他抱着自家小主子,众人都不约而同横起了眉。
霍阎忽略他们难看的脸色,脚步从未停顿,只匆匆丢下一句,“去叫郑嬷嬷,她看着不太好。”
“!!!”
又惊又吓,但事有轻重缓急,都知道自家小主子的身体是个什么状况,他们现在也顾不得别得,连忙飞奔去叫醒其他人。
郑嬷嬷其实早在半盏茶前就发现程嫤渔不见了,对方今天身子这样不好,她怎么敢睡熟呢。但她没想到她只是眯了那么一会儿,姑娘竟然人就不见了!
她吓得背上一层冷汗,连忙唤人出去找人!
全都给我去找!
主院里霎时灯火通明。
两边人马在半途相遇,在看到自家主子无声无息歪在霍阎身上时,郑嬷嬷呼吸都要停了。
嘴巴发抖,她焦急跑上前,手忙脚乱想接过来,“霍大人,我家姑娘她……她……”
哆哆嗦嗦半天,愣是急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看她太着急,而且也不像是能抱动程嫤渔的样子,霍阎干脆越过她,喉咙里的声音闷沉,“还是我来吧,能快些。”
边往前走,他边简洁地和她说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郑嬷嬷胡乱点了点头,小跑着跟上。
一到房里,她就顾不得霍阎了,着急忙慌脚不沾地的忙着吩咐人打水熬药,她得赶紧给姑娘退热。
霍阎什么时候走得她也不清楚,她早已忙得忘记了这个人,一直到第二天早上,到确定姑娘的热终于退下了,她才有功夫重新记起这个老爷托付来的人。
她揉了揉额头,赶紧叫人备份礼往他住得小西苑去,再吩咐他们一定好生伺候着那位,便又转头一心一意照顾小主子去。
程嫤渔这回躺了整整一天,到第二天上午了,才觉得终于有些精神。
她这次病得比记忆中那次要厉害许多。
她没什么力气地卧在床上,精致的小脸陷在柔软的蚕丝被里,整个人还是有些回不过神的状态。
直到郑嬷嬷端了米粥过来,又喊了她几声,她才没什么精神的应她。
“嬷嬷。”
“嗳。”郑嬷嬷看着她发白的小脸,快心疼死了,她坐到床前来, “姑娘好受些了没?”
“以后切记不可任性了。”她苦口婆心,脸上都皱起来了。
要是没有那回往山里去的事,姑娘这几天哪里用受这个罪啊。
程嫤渔沉默了。
许久,她才慢慢地哦了一声。
她问嬷嬷,“今天是什么日子了?”
“八月十三了。”
原本老爷的意思是前月就要接姑娘回京一起团圆的,奈何那一阵子姑娘身上的病断断续续的,便一直拖到了今天。
想到那阵,她不免又叹了一声,也是那阵子喝得药实在太多了,才叫姑娘心里又生出了烦,竟连山溪那种寒凉的地方也不管不顾地要去。
“这回好了后就可以少喝药了。”她尽量安抚她,不想叫她再生出抵触的情绪。姑娘身子本来就不是很好,要是心情也不好,那真是……唉,郑嬷嬷实在是担心。
八月十三啊……程嫤渔默默咬了下这几个字,她又望了望眼前熟悉的一切,确实,她现在躺得地方就是程家在南边乡下的一处温泉庄子。
从坤正十八年三月起,她就一直在这边修养,一直到中秋后,她才回京城。
她疲累地闭上眼睛,懒声:“嬷嬷,我再歇歇,你晚些来喊我。”
郑嬷嬷脸上愁成一团,“可您什么都没吃呢。”
“我就歇半个时辰,不差这点时间。”她翻个身,蜷起身子侧对床里。
郑嬷嬷叹一声气,只好出去。
待她出去了,程嫤渔重新睁开眼。
她盯了一会儿床幔,身子又变成平躺。
良久,她抬手看了看自己的手指,轻轻抓握了下。
她真的回来了啊。
不是什么回光返照,也不是她忘了喝孟婆汤。
但……她好像也不是太高兴。即使现在的身体还没到像前世一样破败不堪的地步,身上的闷沉也没到难以忍受的地步,可想着昨天她不过淋了点雨玩了会儿水就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她就生不起任何高兴的心思。
就这样没什么精神地躺了半个时辰,时间刚一到,她就听到郑嬷嬷和冉青她们进来的脚步声。
她望过去。
见她是醒着的,郑嬷嬷高兴,心想姑娘的精神头好起来了。
她上前来,“厨下重新熬了粥,姑娘您吃点?”
程嫤渔懒懒地点头。
郑嬷嬷更高兴了,肯吃就好,肯吃就好。
昨天一整天姑娘都是昏昏沉沉的,吃得都只是些熬烂糊的流食,现在醒了,可得好好吃吃补回来。
她端起碗过来,拿起勺子就要喂她。
程嫤渔失笑,嬷嬷当她是小孩呢?
她朝桌子的方向指了指,“嬷嬷放那吧,我漱过口再吃,嘴巴里没味道。”
“您身上有力气?”
“有。”程嫤渔动了动身子,她不想躺了。
“那行。”郑嬷嬷按照她说得做。
程嫤渔自己起身,她随意披了一件披风,便到圆木桌边来坐下。
碗里的粥很稠,有虾米蕈子和青菜碎,熬得黏糊糊的。程嫤渔没什么胃口,吃了一半便不吃了。
她现在的精神依旧说不上好,所以吃完没一会儿,她忍不住又犯起困来。这一觉睡得很沉,一直到半下午,她才清醒过来。
她动了动手指,这回感觉身上清爽了许多,比上午的情况要好。
她和郑嬷嬷说了这事,郑嬷嬷于是又给她诊一次脉,见脉象真的明显凝实了,她欣喜,“明天就能好了。”
前天晚上可是吓坏她了。
还有那个霍大人……
她看了看自家姑娘,到底忍不住问了一句,“那晚他没对您做什么吧?”
那夜对方和她说得,终究只是他一人的片面之词。
程嫤渔反应了会儿,才明白嬷嬷说得这个他是霍阎。
霍阎啊……
程嫤渔想到了前世的种种,记忆中最多的,竟然是两人曾经欢好的那些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