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五场梦
“娘子,到你了。”
严暮自听见朱果的声音这才如梦方醒,暂且将那上京孔雀到底有没有听到自己肚子咕咕叫的事情抛诸脑后,横抱琵琶走到众人围坐处中心坐下。
她鸦睫轻垂间眸光清凌凌如月霜,螓首蝉鬓,青葱似的玉指在螺钿阮咸琵琶上轮指如飞。
周围渐起附和之声:“善哉,峨峨兮若泰山……①”
风岩远远看向毡亭,也跟着打着拍子:“善哉乎鼓琴,汤汤乎若流水……②”看着那湖心亭中风华绝代的美人,啧啧赞叹,“爷,这严娘子真是上京也少有的品貌,先头太后娘娘寿辰,最善琵琶的蒋家五娘子弹得已是上佳,今日听了严娘子的,相较之下竟要比蒋娘子比下去一大截。”
他唠唠叨叨了半晌,没见回应,一抬眼却看见赵玉一瞬不瞬盯着毡亭看,突然福至心灵,爷不会是对严氏女有意吧?
仔细想想,今日的确有些一反常态,爷先是在影壁门后的拐角处听了许久人家主仆说话,又在假山后头听了许久,还让自己去打发柳夏……
反常!太反常了!
“刚才属下去打听了,这位严娘子出身并不高,是宗学严教授的幼女。在湖州城内甚有才名,人长得也极好,若是爷喜欢,不如告诉娘娘……”
风岩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赵玉一个眼风来打住了,立马噤声。
赵玉微眯好看的眸子:“你敢多嘴试试。”身后传来脚步声,他收住了话头。
“殿下金安。”
赵玉转过身来。
只见两个男子英英而立,并肩相站。
一个身披吉祥福纹白色披风,领口一圈狐毛领子,衬得他冠发乌黑,双眸如墨,深不见底;另一个披一件雨过天青色大氅,眉眼与赵玉有五六分相似,虽不如他郎艳独绝,站在那里也如松如竹,挺拔俊秀。
首辅杜英先是朝他一礼,翼王赵秀慢了一步,行揖礼:“皇兄金安。”
赵玉双手环抱于胸-前,见那个被围在人群中的身影一曲终了,放下琵琶,这才慢慢悠悠收回目光,顿了半晌,目光直接从二人之间穿过,应了声:“嗯。”
他也不在乎这二人回应不回应,只径自带着风岩往外走去。
风岩在赵玉身侧低声道:“翼王殿下也来了。”
赵玉去摸自己右手大拇指上的扳指:“哦,这不稀奇,父皇喜欢制衡,有孤的地方什么时候少过他。”
“杜英寒门出身,向来自诩清流,怎么也跟赵秀一起了。爷,要不要查查?”风岩问道。
赵玉唇角勾起弧度:“现在查?现在查的都是别人想让你看到的。”
赵秀双眉微蹙,将目光从走远的二人身上收回,再看向杜英之时目光十分不满:“首辅大人,今日是不是太过莽撞了?若早知赵玉在此,你我见面不该如此大喇喇吧。”
杜英不置可否:“他外家崔氏耳目通天,我与殿下相交若是难以隐藏,不若放到明面之上。”
赵秀颇为不赞同:“可是你看他刚才对你的态度。”
从前在上京,因为杜英首辅的身份,赵玉好歹还跟他点个头,今日连看都没多看一眼。
杜英挑眉:“这倒是殿下多虑了,太子殿下不是因为我和你站在一起就无视我,他一向是公平地无视所有人。这个不足为虑,不过……”
倏忽间,他旋身直走到将才赵玉站立的位置,遥遥看向那处丝竹和诗的热闹之处。
“殿下难道不想派人查查那个抱着琵琶的娘子?不知是哪家的?”
赵秀冷冷道:“大局当前,大人还有心思风花雪月。”
杜英回首望向赵秀,挑眉道:“我远远看着太子殿下往那边看了许久。”
赵秀闻言也将目光投向毡亭,只看到一个抱着琵琶的娘子被围过来的人挡住了身形,收回目光时不置可否:“当初连第一名妓玉淼淼投怀送抱都能被赵玉一脚踹进荷花池,他眼里只有自己。”
杜英极有兴味地扬唇:“可不是,太子殿下眼里可是向来只有自己。”
赵秀恍然,眸光一缩,看向杜秀,点头:“我让人去查。”
一曲作罢,严暮自她将手里头的阮咸琵琶交给朱果抱着,有人围过来跟她说话,她便矜持笑着点头回应,没人说话时她就与温舒在一旁吃着茶点果子。
本来,因她常来常往温府,已在湖州城内小有名气,今日杨大娘子举办的诗会来的除了湖州城内有头脸家的郎君娘子,临近州府有头脸的人家,也皆在其列。
百闻不如一见,今日一过,大家都会知道湖州宗学教授严家三娘子除了容貌,更善琵琶,通诗书。
柳夏看着被众星拱月的严暮自,那颗下流的心只觉得痒痒,远远见她身边有大家出身的郎君献殷勤,气得牙根也痒痒。他鬼鬼祟祟避开杨氏的耳目,走到柳氏身边低声道:“表姑母,今日让她出了这般风头,怕是眼界就高起来了。按我说,何不将刚才的事情闹开,看那些殷勤的张家李家王家郎君还会不会这般殷勤。”
柳氏面上带着一团和气的笑,不应他的话头,只对自己身边的丫头吩咐道:“樱桃,表少爷喝醉了,快带他先回家中安歇。”
柳夏本还想再往下说,眼睛却被樱桃那双前来指引的白生生嫩光光的手给晃花了,心下更是荡漾,当下把事情都抛诸脑后,跟在樱桃身后往外去了。
柳氏身边的吴妈妈低声啐了一口:“可让咱们二娘子离得远些,见到女人便像抽了筋的细蛇。”
柳氏也觉得这柳夏愚蠢。
闹出来?这不是给着她这个继女机会说自己刻薄?
柳氏啜饮一口花露饮子,几不可闻地哼了一声:“这样的人,与安秋有什么相干,与那些自以为聪明绝顶的才是顶配。”
杨氏听了傅允文的回禀,便知道这次相看是皆大欢喜,于是便叫了严暮自也坐过来,看这二人金童玉女一般相谈甚欢,心下也高兴。
杨氏在上首,微微噙笑:“明日梅花观设坛斋醮,这群猢狲也想要同去,除了吃素斋和小住,你也正好去给你母亲上柱香。”
严暮自闻言眼眶倒是真心红了一下,低声应是:“大娘子好意,莫有不从。这些日子,我特地纳了几双厚厚的鞋底给大娘子、阿舒与嫂嫂,是极松软暖和的,明日拿来你们换上,进山里也不至于太过寒凉。”
温舒一听,也不管自己塞了蛮腮帮子的糕点果子,咧开嘴笑,歪到严暮自身上:“严姐姐的手艺最好了。”
严暮自帮她拢拢脖颈的兔毛领子,觉得心下有些柔软。
“大娘子真是与我想到一处去了。”柳氏银盘一般的脸上扯出一抹和气的笑意,扬声道,“我早有打算带着媏媏与安秋去上香,一则为了祭奠惜奴亡母,二则她们弟弟今日身子多有不适,今日还在家中休养着,带去观中静修几日,也对身子骨有好处。此番便觍着脸与大娘子一同去了,大娘子觉得可好?”
她说得和气,凡语必带三分笑,又将事情往自家孩儿身上安康身上去扯。
虽然,杨氏也知晓严暮自这位继母惯会做表面文章,只严暮自开始就没将柳夏的事情和盘托出,只说了自己在婚事上的难处,杨氏并不知晓柳夏这块狗皮膏药的存在。再就是傅允文得了严暮自的叮嘱,对柳夏之事守口如瓶,她也并不知道这位柳大娘子竟敢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弄鬼。
杨氏正要答应,就被一道带着冷意的男声打断了:“不好。”
严暮自本来心下想着完了,看来那个下流又要像狗皮膏药一样跟着来了。
她心下本有些躁意起来了,如今听得这声音,循声望去,只见那孔雀长身鹤立站在毡亭口,颀长的身姿挡住外头明晃晃雪亮亮的光,浮光在他的红衣之上暗镀上耀眼的光边。
赵玉走进来,扫了一眼,在严暮自上首的空几上坐下,风岩给他沏上一杯青梅酒,他二指执杯,挑眉看向柳氏:“你不去。”
柳氏见这人形貌昳丽,双眸冷冷射寒星,通身具是不凡的气派。且他进来之后,并未向杨氏行礼,便大喇喇坐下,杨氏居然毫无被冒犯之意,一时间有些拿捏不准他的身份。
“这位郎君是……”她软声看向杨氏。
杨氏微微颔首:“这位是上京来的贵人。贵人既是这样说,那边照办吧。媏媏亡母祭拜一事我会上心,过后等我们走了,柳大娘子再带着一双儿女去小住,也不无不可。”
柳氏向来长袖善舞,哪里被当众这样下过台子,一时间面皮微微发红,灌了一杯冷茶才缓了过来,又望向赵玉:“不知是何处得罪过贵人?”
赵玉喝下一口酒,余光看见身侧的严暮自看着自己,只作不觉,挑眉看向柳氏,惜字如金:“你,碍眼。”
这下那口冷茶也掩不住面上的红晕了,柳氏心下如同被认生生灌下一大瓮雪水,心下一时寒浸浸的,面上一时又发出难掩的难堪的红晕。
她见杨氏并未出声,知道这人是自己惹不起的,生生又仰头喝了一盏冷茶,这才按下要发作的严安秋,借口更衣直接回府了。
待她们走后,蒋氏又打圆场,刚才凝滞的气氛又开始热络起来。
严暮自走到赵玉的案几前,举杯轻声对赵玉致谢:“谢过贵人了。”
赵玉看着她的眸光亮盈盈看着自己,喉头一动。
他刚要僵硬地试着扯出一笑意,就见傅允文也从严暮自身后冒头,走到她的身侧,手里头也是一个酒盏。
“贵人,今日之事万望三缄其口。”傅允文一脸郑重。
赵玉笑意一冻,往上的唇角向下耷拉,莫名觉得胸口生出一团躁意,灌了一口冷掉的酒。
他看向傅允文,扬起下颌冷哼一声,拔步往外走去,风岩觑了一眼傅允文,而后对严暮自善意一笑,抬步也跟了上去。
傅允文看着二人背影,道:“这位崔郎君是不是不太高兴的样子。”
严暮自不以为然:“这位崔郎君好似从见面起,就一直不太高兴的样子,想来性格如此。”
作者有话要说:
凌官:嘿嘿嘿老婆我帮你出头哦嘿嘿嘿
傅表兄:贵人,你要帮我们保守秘密嗷
凌官:丨
媏媏:不太好相处的样子
凌官:……
①②出自:选自《列子》,《汉书.艺文志》著录《列子》八篇感谢在2022-12-15 15:13:09~2022-12-16 13:51: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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