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 9 章
萧让就在此时从寝宫追了出来。
父子俩隔着一道门槛。
萧易驻足原地,抿着唇眉宇微蹙,少女温软身躯在他怀里颤抖得厉害,他能感知到。
“父皇。”萧让神色阴沉,一双眼眸含戾,连称呼自己的父皇,语气也不善。
“你在做什么?”皇帝这一声责问语调平缓。
不怒自威的君王气势,到底令萧让眼神躲闪,“儿臣不过想看看这宫女背后的伤疤。”
萧易垂眸看向怀里的人,衣不蔽体,纤柔可怜,铜墙铁壁一般的心到底软和了那么一下。
“把他给朕拖下去,重打五十个板子。”萧易吩咐御前侍卫。
萧让并不为自己辩驳,只是紧紧盯着君王怀里的少女。
郁尔没想到皇帝真的会帮自己,待到萧让被带走,她才啜泣着放开了皇帝的身躯。
她哭到哽咽,可怜兮兮的。
“没事了,朕重重罚他了。”萧易对于这个儿子,罚起来从不心软,五十个板子能必定叫他生不如死。
郁尔浑身冰冷,雪肩轻颤,寝衣单薄,惊恐未定。
她漂亮的眼睛汇着水晶,一颗一颗往下落。裙踞之下,一双玉足赤着踩在冰冷地面。
萧易眉宇微蹙,眼前的孩子就如同一头小鹿。那日他在林中狩猎,数十名臣子跟随身后,众人兴致勃勃地追捕着一群鹿。
他几箭命中成年巨鹿,臣子们纷纷阿谀奉承。
喧嚣声中,唯余树后最后一头鹿,他拉满了弓正要放箭,却发现那是一头未成年的幼鹿。
最终还是放下了弓。
视线落在眼前的小宫女,终究还是因为那一点书笺往来的情意动了那恻隐之心。
“郁尔,不哭了,朕重重罚他了。”
白玉手指解下黑色狐裘,披到少女颤动的肩头。
郁尔依然惊恐未定,她以为自己今夜会被折磨致死,毕竟萧承萧让他们身为皇子权势滔天,她一个毫无依靠的小宫女落到他们手里,不过是随意戏弄的玩物。
迷茫地抬头看着皇帝,下一瞬她双足腾空,竟然被君王横抱了起来。
皇帝患有咳疾,在冬季身子并不好,可此时此刻横在她腰间的手臂劲道十足。
他步伐稳健地送她回房,坐到榻上依然不松手,少女身躯嵌在他怀里,掌心轻轻安抚,直至她的嘤咛声逐渐微弱。
郁尔清醒了,她知道这里是自己的房间,也知道抱着自己的人是什么身份。
他在替萧让向她道歉么?
可他是身份尊贵的君王啊......
次日清晨,御驾回銮的日子。
郁尔醒来时屋里燃烧着火炉,她陷在被褥里的小脸红扑扑的。
在她模糊的记忆之中,昨夜她缩在那个温暖而坚实的怀里,男人掌心抚过她微微发颤的肩,她闻着他身上的淡淡墨香。
君王一双手华美无双,白玉为骨冰雪为肌,那般温柔地安抚她。她自小并无父母教养,也极少体会过这般的温柔厚待。
如今再无君王的身影,那件狐裘也不见了,这一切恍若梦境。
郁尔换件衣裳,烧了热水,铜镜之中她的眼睛红肿不堪,帕子浸入装满热水的铜盆,敷到脸上伴随着刺痛。
收拾完自己,郁尔推开房门。
廊柱下站着一个人,一身劲服,不知等她开门等了多久,郁尔抬手就要关门。少年绑着铠甲的手臂把着门,强势地闯入她的房间。
“我昨夜并非想冒犯你。”萧让道。
五十个板子,伤得不轻,但他还是坚持过来。
郁尔瞪着他,“那你为何要扯我衣裳?”
两人眼神较劲,“那夜我以为你勾引我父皇,下手狠了。昨夜我不过想看你伤得有多重。”
“萧承将你绑到我寝宫,我并不知情。”萧让看着她的眼神依旧凶狠,但字字句句确实在解释,“若我想碰你,何必解开你的绳索?”
郁尔一双柔荑倔强地把着门,他这几句解释,她稍微想想就想通了。确实,眼前的人身为皇子,他想要什么样的美人没有,怎么可能对自己有意?
她觉得,比起玷污她,萧让更想杀了她。
“殿下前来,就是为了向奴婢解释这些?”郁尔道,“行,奴婢信你是无辜。你扒我的衣裳也只是为了好心查看伤势。”
“你不相信?”萧让问。
“你是皇子殿下,身份尊贵,无论你说什么,奴婢都会相信。”
三言两语惹得萧让火大,“我已经同你解释了。”
“一个奴婢何需主子的解释。”郁尔道,“即使你将我打死,或者玷污我,我也无处可哭诉。”
两人在门口僵持着。
萧让眸光沉沉地凝视郁尔片刻,眼底盘踞着与生俱来的傲气,也不知道此次来同她解释,要从她口中听到什么。
“你说得不错,我何必同一个奴婢解释!”
萧让走了。
郁尔缓缓舒了一口气,她想她知道昨夜自己误会了他,可他的举动很难让人不做反击。
他那个十鞭打得她那样狠,总之,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他。
萧让去了萧承寝宫,心口压着怒火。门口侍卫欲言又止地拦他,他一脚踹开殿门直接闯入内室。
萧承被动静惊醒,与两个妖娆美姬一夜春宵,形容疲惫,睡眼惺忪,“三哥,你起得好早。”
见萧让怒意盎然地盯着他,萧承顽笑道,“怎么,那个小宫女昨夜没令三哥满意?”
他拍醒伏在胸膛上的女人,大方道,“那三哥试试这两人?哎???!!!”
萧让满眼怒火地将人从榻上拽下来,拳头挥了上去。
“你若再碰她一根手指头,我将你腿打断!”
***
御驾浩浩荡荡,趁着天黑之前回到皇宫。贵妃将郁尔叫到跟前问责尺素的事。
郁尔跪在地上,“奴婢一时失察,求贵妃娘娘责罚。”
“一时失察还是有意为之?!”韦贵妃将手中茶盏狠狠砸向郁尔,滚烫的茶落在她肩上,杯盏碎落一地,“本宫听闻陛下罚了你十鞭?”
“是......”郁尔满眼惊恐。
“来人,将她按住再打二十鞭。就在本宫面前打!”
若雪与晴空早就对郁尔心怀不满,得了贵妃的命令一人取鞭,一人将郁尔按在地上。
郁尔绝望至极,她背上伤口堪堪愈合,再打十鞭简直要她的命。
“贵妃娘娘,陛下驾到。”太监进来通报。
皇帝回宫第一夜就来凤栖宫,足见贵妃有多受宠,韦如意面露喜色,在殿门口亲自迎接萧易。
若雪与晴空并未就此停下。
既然是凤栖宫的宫女犯错,韦如意自然也要拿出一个态度来,好求皇帝莫要怪罪。
正好让皇帝看着她惩罚郁尔。
“呜!”
若雪狠狠撕开郁尔的宫装,按在她肩头,伤口的疼痛令郁尔再度痛苦呻、吟,她趴在地上,眼看着君王的一方衣角从眼前略过。
他不管她,径直走向木榻。
韦贵妃献奉上茶盏,“陛下,都怪臣妾平日里并未严加管束下人。”
一道鞭子落下,君王眉眼淡然地接过茶,并未往郁尔那里瞥一眼。
“宫女犯错,确实该罚。”萧易道。
郁尔咬着牙,难以置信。
他明明昨夜还将她抱在怀里,一双修长素手轻轻安抚她......大约一切皆是错觉。尊贵如他,又怎么可能亲手安抚、哄她入眠。
“不过朕身边缺了个宫女。”萧易搁下茶盏,眸光含冰,冷冷地望向远处地上那个身躯,一双白皙素净的手掌露在广袖外。
晴空与若雪留意到君王的视线,打得更狠了些。
萧易侧眸看向韦如意,“贵妃宫里可有堪用之人?”
皇帝问她要宫人?
韦如意心中打起算盘,如今储位知争一触即发,若能在皇帝身边安插一个宫女,用处颇大。
“就她如何?虽不太机灵,但至少没有旁的心思。”萧易抬手指向地上狼狈不堪的小宫女。
郁尔......
诚然放眼整个凤栖宫,这个年幼的宫女心思单纯,最好掌控。
***
隔日,郁尔便收拾包裹去了御前伺候。
她丝毫欢喜不起来,御前七位大宫女,各个趾高气扬瞧不起她,连韦贵妃都要礼让她们几分,郁尔觉得讨生活挺难的。
但有一点好处,她身为御前宫女有了自己的卧房,就在皇帝寝宫边的一排耳房里。
安置妥当之后,她坐下写信。信里她提到自己受了好多的刑罚,身上被打得体无完肤,险些命丧黄泉。郁尔心里怨恨皇帝、怨恨萧让、怨恨贵妃,信中她将三人称作主子,狠狠控诉。
写到激动处,她便不承认自己做错事情,一时颠倒是非黑白,觉得那位权势最盛的主子简直十恶不赦,之后再是向凛一顿哭诉撒娇。她觉得凛也是宫女,平日肯定也受过罚,必定能与她感同身受,回信中也会安抚她。
偷偷进入福宁殿的内室,衣柜里空空荡荡的。
郁尔将信放进去,她发现自己去行宫这几日,凛这几日竟然一封信都不给她写。难道凛结交了新朋友?点心也给别人了?
她心情失落地回到养心殿。
正值夜里传膳,每月君王只一两日去妃嫔寝宫用膳,其余皆在自己寝宫或者御书房由宫女侍膳。
“这里不必你伺候,你去殿外站着。”清姿命令她。清姿是伺候皇帝时间最久的大宫女,其他宫女对她言听计从。
“是”
虽已立春,皇城夜里依然冷得能令湖水冰洁,郁尔穿得单薄,立在廊下瑟瑟发抖。
御驾一行人从御书房过来。
皇帝从她面前经过跨入寝宫时,眼角余光都不曾瞄一眼。郁尔越来越觉得那夜的温柔安抚是自己错觉了。
君王一日三餐很准时。
殿里四季如春,殿外郁尔冻得浑身僵硬,早知如此她就将锦袄穿上再过来。清姿故意刁难,叫她站到陛下安寝。
萧易膳后习惯看会书卷再批改奏疏。
坐在御案前,拆开信封,洋洋洒洒足足七页纸张,他心情不错。
清姿奉上茶盏,正准备带着其他宫女告退,抬眸却见君王神色逐渐阴沉,指尖捏着信纸,眉宇间盘踞着的怒意越来越盛。
难道是边疆突发战事?
七页的信念到一半,皇帝反手将信纸压到案上,声音沉沉地命令清姿,“你去将殿外那个小宫女给朕叫进来。”
清姿伺候皇帝多年,初次见他情绪起伏如此之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