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024
【024】
“姝妹妹,你可曾与徐二郎接触过?”
玉姝只觉心口突地猛跳。
那日她刻意瞒下营帐之事,此刻再被提及,难免觉得心慌意乱。
她蜷了蜷指尖,素白色的云袖虚遮住腕上青乌圈痕,张妙望的手动了动,染着朱色蔻丹的指甲擦过那片袖面,玉姝瞬觉心跳加剧,浓睫下的乌黑瞳仁定定锁住她的动作。
“姝妹妹?”张妙望疑声唤她。
玉姝冷汗浸了满背,齿间发寒,幸而有纱幔遮挡,否则张妙望定能瞧见她眸底慌乱。
她轻咳一息后,镇声言:“那日走得匆忙,并未得见徐家郎君。”
闻言,张妙望也点头认同道:“想来也是,妹妹你坐在看台与徐二郎隔得太远。”说至此,张妙望看向玉姝虚叹一口气,隔着一层薄衫云袖,她手中紧了紧玉姝的手背,复而又道:“妹妹这病可得早些养好才是,我今儿来瞧了你,倒也不那般担忧了,至于马球场那事,我归家想要训那贱婢云簪一番,不曾想,我左右寻不着人,终归是我驭下不严,她的奴籍仍在我家,这贱婢总归是跑不远的!”
玉姝安静听她说完,抬眼透过那层薄薄的绢纱瞧见了张妙望眼底的愤意不假,继而她垂下眼,心底忽而变得柔软,蜷起的指尖缓缓展开,回握住张妙望的手。
“今日谢谢阿姐来看我。”
她认真地开口,浓睫轻轻扇动,一双乌亮柔美地眼睛弯成皎皎明月。
张妙望顿了下,笑着垂眼,指腹擦过她柔嫩的手,目光极快掠过那云纹宽袖里的一小片泛红皮肤。
“妹妹与我客气什么,那今日我便不再扰你歇息了,我便先回了,你万要珍重自身呐。”
说完,张妙望便松开玉姝的手,起身侧首睇了贴身婢女一眼。
玉姝缩回手,柔声道:“阿姐慢走,玉姝染疾便不远送了。”
前方女郎回首笑应着,珠帘脆声一撞,婢女推开房门,伴随着几道脚步走远,屋内恢复阒寂。
冷僵硬绷的背如同一根骤然折断的弦,顷刻泄力。
玉姝混身松软地跌靠于床栏,手心满是冷汗粘腻,神思在这一刻飘游恍惚,深深吐息几番后,她才将沸腾翻滚的心稳住。
脑中有了空暇之地,玉姝这才猛然记起她遗忘了什么。
目光倏地朝菱窗小榻看去。
绿芙不在……
自昨夜起,绿芙便已不在房中了。
所以他能这般畅通无阻地入了内室,爬上她的床榻,将她牢牢锢着。
思及此,玉姝满心忧忡。
他会将绿芙送去哪里?
窗外日光镀上雕花软榻一角,晃过层层深刻纹路。
忽地,房门被人推开,玉姝目光一冷直直刺向帘外,宛如身处囚笼浑身竖刺的小兽。
“少主,是奴婢。”
绿芙撩开珠帘,紧声低语,踩在青砖的脚步,一声比一声紧凑。
她急急走至玉姝跟前,躬身蹲于床沿边。
屋内没了外人,玉姝便将帘幔掀开,与她直面相对。
“绿芙,你从何处过来的?”
“是隔间耳房。”
二人一时陷入沉默里,心知肚明这是谁的手笔。除开萧淮止,这座杏水别院里,还有谁有这般能力。
玉姝双唇紧抿,湿洇洇的眸子凝向挂着帘幔的金钩一角,须臾,她深深吞吐气息,目光沉静,“备水,我要沐浴更衣。”
辰时五刻,玉姝从净室走出,一袭靓青色的月笼薄纱长裙衬得肤色莹润泛亮,乌黑青丝迤逦垂落腰间。
乌发红唇,雪肌玉骨。
裙裾擦过青砖地面,女郎踱步走至菱窗软榻处,继而坐定,绿芙握着棉布巾站在她身后,待她斜斜倚着软枕后,才开始为她细细擦干乌发。
玉姝斜身侧卧,目光顺势落向珠帘下的青砖处,衣衽坠垂榻沿,玉姝稍抬眼帘,目光随之顿住。
帘笼后是张彩绘屏风。
她睫羽翕动,脑中细思今晨萧淮止离开的方位,他并未在自己视线下离开,循声细究……
玉姝胸前微微起伏,她抬袖一拂,示意绿芙停下,而后她撑着手臂起身,将脚下绣鞋穿上,与绿芙一道走近那折屏风。
绕过屏风,玉姝眸光闪动,细细观察着屏风后的这堵墙面。究其根底,这处窄小的地界,除开这面墙与一旁的书柜外,再无其他。
“少主?”绿芙屏息。
玉姝满目沉重,一步步走向墙面,素白指尖从眼前墙面摩梭而过,一点点地擦过墙面每一处。
都是平的,并无凹凸。
她拧眉,神色绷紧,指尖与脚步一并移动,直至她摸索到了墙面最后一处,指尖触到一端檀木。
展目看去,此处已是到了书柜位置。
玉姝眉眼再紧,一把按住书柜木架处,轻轻扭转着一根柱子。
“倏”——
原本平整的墙面骤然凸起一块,四方裂痕映入她乌亮眼瞳中,一道暗门渐渐显现。
屋中设有暗道,实则并不稀奇。
玉姝睨着这扇门,心底一时升起冷寒。
在一个女郎所住的屋子,设有暗道,以便他进出无阻。
那么在他让她住进这处院子之初,萧淮止便早早埋下这一步了吗?
她该说他为人过于卑鄙,还是该说他心思缜密如斯?
然而这一切都是无法逆转之事,玉姝眸光一闪,忽觉眼前一片开朗。
他阻了自己正大光明的离开之路,使她山穷水尽,而此刻上天便又赐她柳暗花明。
望着眼前这条冗长得仿佛望不到尽头的暗道,她的眸中倏地燃动星火。
“绿芙,今晚咱们便走。”
——
枢察院。
正院厅堂内。
萧淮止坐于主位之上,接过裴如青递来的信报,长眸转动,掠过几行字。
“江左探子来报,玉氏在廊州豢养私兵上千,你如何看?”裴如青转身坐至他案下,抬手捻起茶瓯放于唇边拂了拂。
茶香从半敞的盖下弥漫出来,裴如青神情松弛地轻啜一口热茶,茶水尚未入喉,便听那端接话:
“告知皇帝便是。”
厅堂内顿响几声咳呛声,裴如青一把撂下茶瓯,不可置信地睨向他,待他稍缓些,才低声斥言:“萧清则!”
吼完这一句,裴如青对上那道阴森冷厉的视线,滚了滚喉咙,又认真分析利弊:“玉琳琅手下私兵断然不止探子密报数量,宫里那位只会毁了这批精兵,你还不若将玉琳琅的私兵转为萧家军,此事依我看,由霍铮前往江左为上策。”
萧淮止鬓角长眉斜挑,淡瞥裴如青一眼,一对乌黑的眼珠转了转,似在思忖着什么,片刻后,才听他不容置喙地开口:“你去宫里放消息给魏康德,让承晏知晓。”
裴如青差点一口气没缓过来,他冷着脸拂袖起身,正欲转身之际,他目光停下,直掠过萧淮止下颌处。
倏然间,他方才一切行为都有了解释,裴如青脸色更冷,盯着他脖颈几道泛着血丝的抓痕,冷声告诫:“萧清则,你我大业未成,可别毁于此事之上。”
“今日你安插在别院中的探子来报,说是别院中的玉氏女寻不见踪迹了,想来也是从你府中那些密道跑了,适才我将此事压下来,望你离此女远一些,但如今,萧清则,你要记得——玉氏女,早晚都是不能留的。”
又跑了。
萧淮止眉间轻折,漆沉瞳仁盯着手边青花瓷纹的茶瓯,沉默未语,只曲指叩了叩桌案沿边。
“说来她一介弱女,对京中尚且不熟,不知这豺狼虎豹险恶,跑了也好让她吃吃苦头。”
案几上的手随之停下,萧淮止展开指节,原本不耐的神色也稍缓几分,他蓦然掀眸看向裴如青,平静开口:“说完了吗?”
见他如此多的话都未听进,裴如青心中郁气积压一处,胸膛猛地起伏,而后迈着重步,走出厅堂。
“哐当”一声,门被重重砸去。
廊下立着的温栋梁目不斜视地沉默,心底却不由得腹诽:也只裴先生敢在主公面前耍威风了。
另一端的京阳宫,日影自崇明殿的飞檐倾下,落于廊庑前的玉石台阶。
数名内官垂首躬身立于廊庑间,而殿门内似有少年低吼的怒响。
“江左刺史是死的吗!那玉琳琅敢在江左地界做这般大的事,他竟能分毫不知?”
“都当朕是废物!都当朕无能!”
闷重的哐当声猛地坠地,刺得人耳中生疼。
殿内明光晃过皇帝头顶冕冠,少年玉面生出几分森冷,眉眼折起,额间突起几处青筋,越显得扭曲。
——
入了夜,京中四处街巷彩灯华照,自各处繁闹酒楼中传来食客们的笑闹之声。
玉姝戴着及膝帷帽,一袭深蓝锦裙行于摩肩接踵的人流之中。
依着崔二午间给的城中图纸,绕过这条闹巷,再走几段路便是城西码头处。
一行人的出动是在引人注目,因此绿芙与崔二将逐一出现在码头与她接应。
离开京城,她便可以回到江左。
只要能回家,阿姐便会护着自己了。
玉姝垂睫,紧紧随着人流而行,仿佛被人流裹住,便似有一件极韧的盔甲般,那端极锐极锋的箭矢便不会再刺向她。
而城中瞭望台上,一道高阔身影挺立此间,目光紧随着人流中那道娇小身形而转。
他不禁弯了唇角,不知该骂她谨慎,还是蠢笨。
想要避人眼目,竟只是换了衣裳颜色,她到底年纪太小,不知自己如何乔装都能引人注目。
及至亥时正分。
玉姝终于行至城西码头处,天穹沉为一张密黑捕网,玉姝微微仰脖,一轮镰月被乌云藏了半边。
码头一片阒然无声,隐约可闻浪水涌动的细微水声。
她安静站于林间树下,目光沉静地凝着码头那端动静,他们约好的亥时两刻相见,此时已近一刻,再稍等些……
浓睫轻扇,玉姝暗吁一口气,心中沉石依旧压着,惶意并未就此消散,冥冥之中,她总觉身周一股寒意围绕。
这份愁绪紧紧绞着她的心口。
遽地,身后一只有力的手猛然握住她纤软腰肢,玉姝目露恐惧,用力去挣腰间手臂,心跳骤快如擂。
“不要……”玉姝将指甲掐入那只手背,指腹摩挲过那人满是粗茧的皮肤。
男人低声吃痛,手间力度自也卸了几分。
玉姝趁此机会猛地朝前方跑,裙裾过长,绣鞋踩过潮湿泥地,忽的一瞬间,玉姝膝弯往下一坠,扑通跌倒。
她惶愕回首看去,清粼粼的月色照出黑暗中走来的人影,一张血肉溃烂的脸展于玉姝清凌凌的眼瞳之中。
徐竣弓着腰背,一步一步走向她。
原本尚算清俊的脸,此刻半面都是腐肉,十分骇人,他恶狠狠地看向匍匐于泥地中的女郎,渡口夜风吹拂开她帷帽半卷细纱,露出一张姣美莹润的脸。
浓睫如蝶翼般颤动,一双清凌水波的眼此刻满是恐惧地望向他。
徐竣倏然一笑,面上腐肉似也在蠕动般。
“玉娘子,你让我好找啊。”
玉姝掌心已被泥地碎石划破,她颤巍巍地曲膝缓慢挪身,一双湿漉漉的眼睫紧紧地盯着他。
“你想跑去哪里?江左吗?”徐竣慢悠悠地说,“你可知晓,朝廷已派重兵前往江左,去捉你的长姐,玉琳琅。”
他轻声慢语地陈述,一双眼珠骨碌碌地转,继续道:“哦对了,玉琳琅豢养私兵的事,你还不晓得吧?你们玉氏就要完了。”
玉姝心口猛窒,檀口微翕,眼瞳映着徐竣那张脸,正朝她越来越近……
豢养私兵?
朝廷派兵前往江左?
一件件猛地砸向她,使她一口气都已吐不出来。
“你胡说……我阿姐决计不会如此行事!你是谁?!怎么敢如此编排我玉家清白!”
泪光在月色下潋滟,玉姝死咬着唇,睨向徐竣。
“原来少主竟已不认得我了?”徐竣冷笑,“那日马球场上,我对少主可是——一见倾心呢,可惜,我找了你数日,竟也怎么都寻不着你?你到底是被谁藏起来了呢?”
徐竣猛地俯身而下,长指扼住玉姝衣襟,猛地拨开,露出一片皙白,他的眸底渐渐变得贪痴,目光在她湿莹的脸上梭巡。
皮肤被他猛地一处触,玉姝此刻只觉满心悲怆,眼前全是沉黑深渊,再望不见天光。
朱唇渐白,玉姝泪水簌簌淌过脸颊,指甲抓紧衣祍,齿间溢出模糊不清的几个字。
徐竣听不清,欲俯身细听之时,玉姝突地掀眸,奋力抬臂将帷帽扯下一把砸向徐竣脸上腐肉。
寂无密林中,顿响男子哀痛叫吼之声,玉姝趁着他痛时,忍痛起身,一刻不敢停地跌撞跑离这片泥地。
跑出密林,渡口前方忽闪微茫篝火烟雾,玉姝眼瞳顿然闪过一丝希冀,只要前方有人……
只要前方有人,她至少不用死于此人手中。
思及此,她的脚步越渐快了,膝上一层深色洇染开,带着几分血腥气息,一路艰难地,玉姝终是到了篝火燃燃处。
她此刻眸光顿住,心口不断滞住,眼前竟是京郊大营……
悲怆凉意席卷浑身血液。
她哀然凝睇大营,眼前自主勾勒出那人锋锐轮廓。
身后脚步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千钧一发之际,玉姝阖动睫羽,目色坚定地走向大营,嗓音嘶哑地朝内求救:“军爷!小女玉氏求见大将军……”
驻守营地的一众将士纷纷侧首循声望去,温栋梁坐在一侧此刻也抬眼看去,一双滚圆眼眸觑过浑身泥污的女郎,扯了扯唇,轻叹起身,恢复脸上狠肃,凛向玉姝。
“军营重地,来者就地斩杀,小娘子还不速速退下!”
陡然瞧见这张熟悉面孔,玉姝心间微微一定,她赌对了,萧淮止定然也在营帐之中……
她再来不及顾暇旁的,心一横,跑至军营大门处,耳边顿响齐刷刷的铮鸣之声,一道道锐器将她围堵,玉姝浑身紧绷,吐息凌乱,她略一侧首,便见篝火外的暗影中,似有一道极恶的眼正死死将她锁着。
玉姝牙关发紧,朝着温栋梁的方位清灵嗓音拔高,道:“玉姝求见大将军!”
营地骤然陷入沉静之中。
临着温栋梁的一方宽阔营帐内此刻透着暖黄烛光,里间一道黑影突然拉长,男人起身立于帘后,沉声冷笑,“不是跑了么,又舍得回来了?”
是他的声音,玉姝十分确定。
玉姝屏息,湿淋眼眸垂下,她心中再知晓不过萧淮止这般语气,是想如何,她只得艰涩答:“是臣女的错,求……将军救臣女。”
那端并未立即作答,整片天地都陷入冗长的沉默里,玉姝心底急得发慌,手心湿汗不断。
终于,那人不紧不慢地掀开帘帐,烛焰勾画着他深邃五官,此刻他黑眸转动,慢慢打量着满身泥垢的她。
如同一柄闸刀贴在她的脖喉上,凌迟着她。
半晌后,才听萧淮止嗤声说:“玉姝,你凭什么认为孤会救一个背叛者?”
作者有话要说:裴如青:跑了正好,别管她了!
萧淮止:恩,让豺狼虎豹吓唬她回来,此计甚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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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二上位/弟夺兄妻
兰疏恣意明媚了十七年。
一朝变故,她从云端坠落,远嫁敌国和亲。
然而大婚当夜,太子梁晁直接将她抛下,策马离京去寻他的心上人。
所谓洞房花烛夜,她的夫君使她沦为东宫的笑话。
直至宫中夜宴,她与人一响贪欢,成了真夫妻。
红绸床幔烛光艳,枕边遗落下了那人昨夜留下的一条丝巾。
出宫时,兰疏冷冷看着梁晁虚情假意朝她递来的手;
而前方迎来了笃笃马蹄声,兰疏抬眸对上了为首男子那双侵略性十足的黑眸,心中倏地一悸。
青年朝她颔首,音色极沉地唤了句:“皇嫂。”
梁聿此人,心思阴狠,狡诈至极,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面对想要的,一旦生了掠夺的心,他更是宁愿咬断猎物脖子,拖个死物回去,也断不能让她跑了的。
宫宴那日,他碰到了他的皇嫂——
他此生最想抢过来放在身边的猎物。
后来他构陷兄长,血洗东宫毫不手软,又命重兵将寝殿围堵,只为将预备逃跑的小猎物捉出来。
熟悉的丝巾绑住了兰疏的双腕,将她逼抵床柱,目光冷鸷。
“皇嫂可还记得宫宴那夜?”他笑得放肆又恶劣,一字一顿:“是我,伺候的你呀。”
“嫂嫂,不认账也就罢了,还想逃到哪里去?”